11

我不知以什麽心情回去的。

今天回的特別晚,往常這時候歸形都睡着了,誰知道今天歸形居然還醒着。

今天有點兒起風,天氣比往常還冷,歸形縮在被裏打了幾個噴嚏,在床上滾來滾去。

“你還好麽?”我關切地問他。

歸形打了一個噴嚏,沒有精神地睜開眼道:“不好。”

我其實有點兒困了,看他這樣實在放心不下,到廚房裏給他煮了一碗姜湯,遞給他:“喝吧,暖身驅寒的。”

歸形看了我的床一眼,哼哼道:“我要睡床。”

我頭疼了。因為我家比較小,沒那麽多地方擺兩張床,我就在地上放了一個木板,給歸形睡。唯一的一張床可擠不下兩個大男人,但睡地上寒氣重,确實對歸形不好。

我把歸形的被子抱到床上:“那你到床上睡吧,我睡木板……”

我突然被扯到一個熾熱的懷抱裏,歸形的氣息闖入鼻中,我愕然地擡頭,只見歸形捏着我的臉道:“睡什麽木板,你也想染風寒啊?你想染,也別傳染我啊。”

我被他帶到了床上,他寬厚的手正攬着我的肩頭,我幾乎整個人都在他懷裏,我聽到心跳劇烈跳動的聲音:“你……”

“我什麽我?”歸形将我們兩人的被子往身上一蓋,把我抱得更緊,“你這床怎麽那麽小,算了,我就委屈一點抱着你睡覺好了,不準廢話,我還沒嫌棄你占我位置呢。”他自言自語地說了很多,我幾乎沒聽進去,因為身高的問題,我的頭貼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聽到他的心跳,他的頭就枕在我發間,呼吸噴灑在我發頂。

我從所未有的慌亂與激動,兩人的身體緊貼的溫度讓我有些迷亂,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等回過神的時候,已經抱住了歸形的腰,這一刻,我突然想,這床再小一點、再小一點就好了。

“泓亦……”

我心驟然一停,這是歸形第一次這麽親切地叫我名字,我擡起頭,只見他臉上泛着一絲病态的潮紅,眼裏流露出我看不懂的情感,這大概是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他,他伸出手撫摸着我臉,指尖溫柔得我都不敢相信,他張了張唇,呵出滾燙的氣息,然後他向我靠近、再靠近,我心跳驟然加速,慢慢地閉上了眼。

期待的沒有降臨,我睜開眼,只見歸形閉上了眼,靠在我懷裏,臉上的紅暈比剛才更可怕。

“歸形、歸形?”我拍着他的臉,發現他的體溫燙得驚人,他居然起了高熱。

我徹夜不眠地照顧歸形,到了天明的時候,歸形體溫才降下來,我這才有時間休息一下。

我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海風從子時開始,突然狂嘯,到了天明的時候,不僅是風大,海浪也翻滾得如同要吞下天空一般,村民們都無法如期出海。

我走出門外一看,天灰沉沉的,籠罩了一層黑壓壓的烏雲,沙塵漫天,什麽都看不清,沙子刮得我臉特別疼,我眯着眼擋着臉,剛想回門,卻見身邊站了一個人。

“你醒了?”我驚訝地看着歸形,他臉上的紅暈消失了,但臉色還有些蒼白,“變天了,今天不宜出門,快進門吧。”我拉着他的手臂往家裏帶,他一動不動,“怎麽了?”

歸形面色凝重,凝視着海浪翻湧的海面,海風越來越狂,海浪大得幾乎能吞下我們的小村,天際驟然劃過一道紫色閃電,然後就像被撕裂一般,分成數道閃電,劈到礁石之上,瞬間将巨大的礁石炸裂。我驚愕地擡頭看天,仿佛有什麽東西在雲端醞釀,烏雲如同被吸引一般聚集在一塊,雷聲轟隆,閃電有如蛛網般向四方擴散,所到之處,穿石裂空。

“該死,果然來了。”歸形一咬牙,握緊拳頭就要沖出去,我受驚地拉住他。

“你要去幹什麽,風那麽大,你會出事的!”

歸形站住,回過頭來,眼裏沉澱着我看不清的情感,然後他突然抱住我的腰,在我唇上印了一個吻:“快回去,保護好自己。”

我腦袋一懵,黑暗驟然向我襲來,意識逐漸消失,最後一刻,我看到了他的臉。

為什麽,他表情那麽痛苦,這個吻又是什麽意思?

我完全失去意識,什麽都不知道了。

我在黎明中醒來,發現自己居然在自己家的床上。

歸形呢,歸形在哪?

我沖出門去,大吃一驚。不過一天時間,小村完全變了個樣,房屋傾斜,搖搖欲墜,滿地沙塵,村民們正在修繕房屋。

“泓亦,快來幫我,”張大夫看到我,大聲招呼,“宋大哥被磚瓦砸到,受了傷。”

我立刻過去幫忙,才發現不止宋大哥一人受傷,還有不少村民在這場狂風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傷,最嚴重的是被倒下的桅杆插到了大腿,大量失血,若非張大夫妙手回春,只怕要去見閻王爺了。

我一面幫張大夫的忙,一面焦急地問:“歸形呢,歸形在哪?”

“你說什麽?”張大夫面色緊張,專注着幫村民治療。

“我說歸形他在哪?”我問,“我醒來就不見他了,他去哪了?”

張大夫居然一臉迷茫:“什麽歸形,你說是什麽東西?村民麽,我們村沒這個人啊。”

嗡——我腦裏的一根弦發出不安的響聲。

我驚愕地道:“歸形你不認得嗎?就在三個月前,來到我們村的人,是我救了他,他一直跟我住在一起。”

張大夫皺着眉頭道:“你不是一直一個人住麽?什麽時候跟別人住了,我不知道你說什麽,快幫我處理傷口。”

我腦袋一片空白,問其他村民居然也得到類似的答案——沒人知道歸形是誰。

這是怎麽回事,發生了什麽?

幫張大夫安置好傷患後,我瘋了般沖回家,拿出那些畫着歸形的畫,向張大夫展開道:“看到了麽,這就是歸形,這就是他。”

張大夫一臉無奈地看着我:“泓亦,你太累了,還是去休息一下吧,今天多謝你了。”

“不是,我……”我愕然停住,我發現畫中的歸形不見了,這些曾經畫着歸形的畫裏只有風景,沒有歸形的影子,也沒有刻意被人改動的痕跡,就好像這些畫本來就只是山水畫,沒有人一樣,“不可能,怎麽會這樣,發生了什麽?”

歸形的存在被抹殺了,他消失了!

我崩潰地跑回家,家裏地上還擺着那塊木板,木板上還有歸形曾睡過的枕頭,歸形是真的存在過,他不是突然出現的人,他曾經在我生命裏出現過。

他去了哪裏,那個吻和那句“對不起”究竟什麽意思,歸形,你快回來,告訴我!

我失控地在村裏漫無目的地尋找歸形,我還沖到了厭惡的海邊尋找,沒有,歸形消失了,連屍體都不見。我瘋了般跳上我一輩子都讨厭的船,想出海尋找,張大夫及時趕來拉住我,大喊:“你瘋了,海面還沒平靜,你要去哪裏,難道你想重蹈你爹娘的覆轍嗎?”

我怔然,望着還在刮風起浪的大海,痛苦地捂着臉,頹然地松開了抓着船的手:“歸形、歸形,你到底在哪?”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甩開張大夫沖到了小廟,瑞獸一定知道什麽,它一定會告訴我,一定能幫我。

然而,瑞獸沒有出現。

每日的這個時候它一定會出現,它沒有來,我安慰自己它一定很忙,沒時間出來,明天它一定會出現。

可是,一天、兩天……五天過去了。

歸形消失了,瑞獸也不見了。

我才發現,歸形在我的心裏占據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他的霸道,他的蠻橫,他的溫柔,還有他的擁抱……

消失了,都消失了。

我也感受不到他的溫度,再也看不到他的笑、聽不到他的聲音。

他在我的生命裏出現,又消失了。

我頹然地望着大海,不敢相信這一切,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一切變化得這麽突然。

我沒有絕望,我相信歸形和瑞獸是真實存在的,他們一定會回來、一定。

夜幕降臨,我又奔回小廟去找瑞獸,這時天空乍然裂開,我看到有什麽東西正從天空往地面墜落。

小廟!我吃驚地順着墜落之地跑去。

我看到了從未看到的景象,一只腦袋有我那麽高的大蛇正盤踞在小廟前,它對準小廟張開血盆大口,似乎要毀了小廟。

不準毀了小廟!不知哪來的勇氣,抄起一根枯枝向大蛇刺過去。

大蛇的皮堪比鋼鐵般堅硬,枯枝立刻被折斷了,大蛇根本沒發現我的存在,我絕不能讓它毀了小廟,我一拳打在大蛇身上,撿起一塊巨石砸向大蛇腦袋。

“嘶——”大蛇被砸中,停下了攻擊,睜紅了眼看着我。

我被籠罩在它可怕的視線裏,它的眼瞳都有我一個人高,我在他面前渺小得不堪一擊,它嘴裏流下的唾液都足以将我淹死。我雙腿下意識地打抖,但我不能怕,我不能讓它毀了小廟。

“來啊,到這裏來!”我吞咽一口唾沫,撿起一根枯枝向遠離小廟的地方跑去,一邊跑一邊撿石頭砸大蛇,大蛇狂怒地張開大嘴,張嘴向我撲來。

死亡的黑暗籠罩着我,我大喊一聲,天知道哪來的勇氣,我突然一撲倒,往旁邊一滾,大蛇收勢不及,撲了個空,腦袋摔到地上,我趁這時候,猛地跳到大蛇頭上,雙手握緊枯枝,對準它的眼睛用力一刺。

“嘶!”眼裏飚射出綠色血液,大蛇憤怒地甩動身體,我急忙抓住枯枝,我身體被甩騰空了,狂風割着我的皮膚,我快要抓不住枯枝了,我大喊一聲,用力踢大蛇的眼睛,大蛇受痛,甩得更厲害。

突然,枯枝斷了,我從空中掉落,我驚愕地睜大眼,大蛇張開了大口向我咬來,我清晰地看到它牙齒裏夾雜了腐肉,肉上的血液混合着它的唾液,散發出腥臭的刺鼻味。

完了。

我絕望地閉上眼,這一刻我腦海裏想到的只有一個人、一只瑞獸。

歸形、瑞獸,如果有來生,我還能不能見到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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