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小鹿,過過瘾就行

司露微穿着徐太太的衣裳,長裙有點累贅,故而她走得很慢。

徐太太這衣裳雖然是十幾年前做的,卻一次也沒穿過,是嶄新的料子。

他們倆往空地走去。

從徐家大宅往南,有一條河,穿縣城而過。沿河兩邊有不少地,原本也是打算蓋房子,後來都荒廢了。

盛夏時節,入了夜,河邊涼風習習,草叢裏偶然飄過一只螢火蟲,淡色的光暈在夜空裏劃開。

徐風清捏住長杆的手時不時緊一下,他晚飯也沒怎麽吃。

司露微的态度,讓他害怕了。

“……風清哥,我那死鬼爹已經消失好幾個月了,這件事你聽太太說過嗎?”司露微找準了話頭,準備從頭說起。

徐風清道:“聽說了,我阿媽還挺高興的。你爹爹總是喝酒賭博,實在對你不好。”

司露微颔首。

“你也知道我家裏救活一個人嗎?”司露微又問。

徐風清也知道。

這件事誰不知道?沈硯山前段時間是挺出名的,雖然是惡名。

“是那個五哥吧?”他道,“我聽人說過他,你們那邊暫時歸他管了。他欺負你了嗎?”

沈硯山不僅沒有欺負司露微,還對她恩重如山。

可這中間的事,又該怎麽算?

“這就是我想跟你說的。”司露微抿了抿唇。

她從被賣到煙柳樓說起。

沈硯山那支槍,任誰都知道是他的寶貝,不僅僅是貴重,還有更重要的意義——那是他先父的遺物。

他為了救司露微,把那支槍賣了。

“……他給了我賣身契,是我欠了他恩情;他不給,也是情理之中。”司露微看着自己的腳尖走路。

徐風清的腦子裏也嗡了下。

“我給你贖回來!”他急忙道,“露微,你不要着急,也不要害怕。我回去跟我阿媽說,湊錢贖回來。”

司露微苦笑。

若是從前,給沈硯山幾萬大洋,也許他會心動。

可他打劫了明月寨,又屠殺了明月寨所有人,得到了巨額財富,鎖在地下保險櫃的那些金條,能值十幾萬大洋。

他已經發財了,又成了軍官。

徐家的錢,他看不上;徐家的人脈,他看不起。

“我已經跟他說過了,我只給他做廚娘。假如他要我做他屋裏人,我就自殺。”司露微定定看着前方,言語前所未有的堅決,“風清哥,我不會負你。”

徐風清手裏的長杆不知不覺脫手。

此刻的他,也不管什麽規矩,死死握住了司露微的手。

他眼睛有點濕:“露微,你可別做傻事。咱們慢慢來,我來替你想辦法。你如果死了,我絕不想活。我若是也死了,我阿媽也活不了。不管多難,你都要想想我!”

“好,我想着!”司露微的視線裏起了一層薄霧。

她是很少哭的,因為在她家那樣的環境裏,哭一點屁用也沒有,還會讓人覺得她軟弱,更想要欺負她。

可在徐風清面前,她就會卸掉滿身的盔甲,變得柔軟起來。

“不如你跟我走吧。”徐風清突然道,“咱們去南昌府,我把你藏起來,他能如何?督軍府聽說要頒布新的法令,到時候我聯合我同窗上書,取締人口買賣已經有人在提了。一旦成功了,賣身契就會成為廢紙。”

司露微看着她,心中浮動了幾分輕盈。

她笑了笑:“那我等着。會有那一天的,是不是?”

“是。”徐風清的手握得更緊。

事情說到了這裏,已經講明白了。徐風清找到了一點新思路,心情也好轉。

只要露微不變心,任何困難對他而言都是小事。

司露微看着遠處的螢火蟲,對徐風清說:“風清哥,我要螢火蟲,你幫我抓一些。”

“好。”徐風清笑起來。

他們倆一個沒見過世面,一個只讀聖賢書,骨子裏多少有點天真和單純。

對于未來,他們也很樂觀。

司露微常說出事就要自殺,因為她尚未見識過真正的醜惡;也沒有真自殺過,不知生命可貴。

而徐風清則覺得,只要露微不改志,其他人就拿她沒辦法,剩下的事都可以從長計議。

只是,他要編個謊話去跟阿媽說一聲。

“……我不是在考大學嗎?我會跟阿媽講,等畢業了再結婚,聽說大學要念四年。先這樣說,阿媽那邊可以緩個四年。咱們倆是什麽時候想結婚都可以。”徐風清道。

司露微再次點頭。

“太太對我很好,我辜負了她。”司露微嘆息。

徐風清又握緊了她的手:“不,這不是你的錯。露微,你不要自責,你一點過錯也沒有。你已經很好了。”

司露微又笑了下。

他送司露微回到家。

“我去跟那個人說一說!”徐風清道,“我是男人,我要和他談一談。他不能随便搶人,我們要講道理。”

“他今天不在家。”司露微道,“他過壽呢。再說了,你別打草驚蛇,等你有了把握再來跟他說。”

徐風清想了想,司露微這句話言之有理。

現在去吵鬧,未必有用。

“露微,你真聰明。”徐風清笑了笑。

司露微心中一頓。

她突然想起那天沈硯山教她的話:遇事不要沖動,心事要先藏一藏……

她反應過來,有點驚悚的想:“我居然真的聽了他的話。”

徐風清離開,司露微拿着一小布袋螢火蟲回到了自己家。

她反手關了大門,正在開自己房間門時,倏然身後有人,重重将她按到了門上。

她手裏的布袋落地,螢火蟲飄了出來。

微淡的火光裏,她看到了沈硯山。

沈硯山也看了她。

她換了件月白色長裙,緋紅色短褂,又披散了頭發,墨發如瀑,讓她的潑辣都收斂了不少。

這樣的她,真的很好看。

他俯身,手指輕輕在她面頰上摩挲了幾下:“小鹿,我過生日,你為什麽不去?我怎麽跟你說的?”

“你們全是一群粗人,說髒話又抽煙又喝酒,我受不了那味道。”司露微試圖推他。

他像有千斤重,沒推動。

她木着一張臉。

“……我生日的時候你去和其他男人幽會?”他發出了冷笑,“小鹿,你真是不識時務。你太讓我失望了。”

司露微屏住了呼吸。

他滿身煙酒氣。

她從小聞着她那賭鬼爹的煙酒氣,相同的味道,讓她既恐懼又惡心。

她一狠心,擡腿就想往他下腹招呼,他卻提早知曉了她的動作似的,用腿壓住了她的腿。

他突然用力,将她帶入了懷中。

“小鹿,心可以動,人不要動。徐風清敢碰我的女人,我會殺了他,你別害人害己。”他輕輕在司露微耳邊道,“你在心裏想他,沒關系,想着過過瘾就行了。”

司露微的血,一下子就沖到了腦子裏。

可能是想說的太多,她反而什麽也沒說出來,只一句話表達了她的情緒:“錯你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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