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沈公祠

孫順子連夜逃出營地之後,沒有繼續往外跑,而是躲到了城裏。

他暗算了二團長的一名副官,搞到了一支槍。

沈硯山告訴過他,這世道已經亂了,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手裏有槍,走到哪裏都會受人待見。

對于沈硯山,孫順子的感情也很複雜。

他一方面感激沈硯山,讓他長了見識,知道還有比做地痞更好的路,前途頓時開闊了;另一方面,他也憎恨沈硯山,若不是沈硯山,他遲早會得到司露微的。

沈硯山這個人,陰得厲害,而且是真沒人性。

他貪慕司露微這件事暴露,沈硯山留不得他。

沈硯山不會把他的命看得比一條狗重,不想死就只能逃。

孫順子想到了這裏,就慶幸自己當時的決定很果斷、很快捷,是個聰明人。

他弄到槍之後,先去見了司露微,訴說了一番衷腸。他也預料到了司露微的冷淡反應,并沒有灰心。

司露微一直是這樣的,只有冷和怒兩種情緒。偶然會笑,那一定是徐風清來了。除了徐大才子,她是不會給任何人好臉色的。

孫順子不怪她,她有那樣的爹和哥哥,若是嬉皮笑臉,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去纏她,越發輕佻,越發往下坡路走。

她和他一樣,都是可憐人,她內心的惶惶不可終日,大概只有孫順子能懂。

然後,他從北邊跑出了縣城,一口氣到了九江。只要過了長江,對岸就是安徽,再往北就是湖北,全是好地方。

沈硯山別想再抓到他。

他趕了很遠的路,夜裏露宿荒郊的時候,突然看到了野地裏有個小祠。

小祠很矮,像土地廟,可低頭去仔細瞧,發現并不是。

孫順子不認識字,他一路上看到了很多這樣的,有點好奇。

他在九江落腳,休整一夜。

因他生得圓頭圓臉,雖然高大健壯,臉上卻始終未脫孩子氣,街上不會有人當他是壞蛋。他上次搶了點錢,正好可以打尖住店。

他和店小二閑聊,問他們城郊那些個像土地廟的矮廟到底是什麽。

“那個啊……”小夥計想了想,“那是生祠——沈公祠。離咱們這裏比較遠,有個明月寨,可厲害的土匪了,被沈公全宰了。

那些土匪平時為禍鄉裏,村子裏人痛恨極了,一聽是沈公收拾了他們,就給沈公立了生祠,供奉他老人家香火,也保佑本地少鬧匪患。”

孫順子聽到了這裏,不知不覺出了身冷汗。

莊稼人不知道,那個“沈公”就是沈硯山。

他當時在土匪當家的身上都刺了字。

沈硯山殺了那麽多人,堪稱屠殺了,孫順子事後心驚,沈硯山真是心狠手辣,可沒想到百姓對他感恩戴德,甚至給他立了生祠,為他供奉香火!

這簡直……

孫順子還打算過了安徽,去找個大山寨投靠土匪。土匪很容易做,沒什麽紀律性,比當兵輕松快活。

沒想到土匪這麽不得人心,老百姓們恨不能生吞活剝了他們,孫順子覺得走土匪這條路不行,将來還是死路一條。

“要學沈硯山,要去當兵!”他拿定了主意。

他也徹底斷了去做土匪的念頭。

安徽有很多軍頭,當年的壽城、廬陽,全是軍事重地,後來朝廷散了,那些人就自立門戶。

孫順子想到了這裏,第二天一大清早乘船渡江,往安徽投軍去了。

沈硯山後來才知道孫順子摸到了他家裏來。

他的酒頓時醒了。

他坐在床上,定定看着黢黑的窗口,眼眸陰沉。

司露微轉身要出去。

沈硯山喊住了她:“小鹿,我們搬家!”

他這次是下定了決心,要給自己找個好地方住。

這鬼地方,旁的不說,他的小鹿是要吓壞了。

司露微則沒有理他。

翌日,沈硯山就開始籌劃了。

他在同僚中賣了個破綻,主動提起自己的宅府破舊,找不到老婆。

當兵的大老粗,沒沈硯山這種心眼,只當他仍在自嘲,就順着話頭取笑他。

這天團裏開會。

會議結束之後,衆人閑聊,又說起沈硯山沒有金屋,找不到嬌妻。

沈硯山就沉了臉。

團座看在眼裏,問他這是怎麽回事,他就如實道:“宅府寒酸,幾位老哥哥總是取笑我。”

沈團座親自招了他進來,又給了他官位,加上他送的那些禮,讓沈團座将他視為本家親信。

“前些時候,有人送了我一處宅子,瞧着倒是不錯。我另有住處,白放着可惜。你既然有上進心,那這宅子就送給你了。”沈團座道。

沈硯山只猶豫了幾秒,恭恭敬敬道謝。

沈團座也不含糊,拿出了房契,送給了他一處很寬敞的庭院。

這種宅子,拿到南昌府去,怎麽也值幾千大洋,可在這種小縣城,再漂亮豪華,價格也上不去,沈團座想到沈硯山送給他的軍功和那些槍支、煙土、金條,就覺得這宅子實在不值一提。

還能籠絡人心。

其他營長聽說了,開始不平。

團座就發了話:“他有了好宅子,你們就嫉妒;他住得差,你們又笑話他。真是豈有此理!”

幾位營長只不過是順着沈硯山的話調侃,卻沒想到禍從口出,紛紛閉嘴了。

沈硯山一直不願意自己置辦宅子,就是擔心同僚們亂嚼舌根,讓團座對他起疑。

他剛入伍,還沒有見過督軍,一切都依靠沈團座。

現在 ,他用最簡單的辦法,解決了自己住宅的問題。

一轉眼就到了中秋節。

天氣晴朗,晚風疏疏,皎潔月光撒了滿院,淡淡木樨香旖旎纏綿。

司露微在院子裏擺了飯桌,端上滿滿一桌子菜。

其中有沈硯山最愛吃的魚。

“那邊宅子已經收拾出來了,我請人算了日子,後天咱們就搬家。”沈硯山坐在桌前,給司露微和司大莊各自倒了一杯酒,心情還不錯。

司大莊高興壞了。

司露微表情淡淡,心裏卻又有幾分踏實。也許,換個地方住,境遇會好很多吧?

“小鹿,我給你一個禮物。”沈硯山将一個匣子放到了桌面上,推給了司露微,“你照顧我大半年了,不曾感謝你,這個你收下。”

司露微不肯要:“你自從能下地,就總是拿夥食費回來,倒是你照顧我們比較多。”

“聽話!”沈硯山拉過她的手,把匣子塞到了她手裏,“打開看看,也許是你心心念念的東西。”

司露微心中一動。

她想到了賣身契。

匣子裏的東西,讓她有點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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