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冬衣
司露微這幾天一直提着心。
牛高參走後,她放松了不少。
她這些日子都在沈橫府上住,十姨太就諸多照顧她。
她也給十姨太做了不少好吃的。
十姨太說起自己肚子裏的孩子,又說想要學做菜。
“司小姐,你會不會看不起我?我也是讀書人家的女兒,卻給當兵的做了姨太太。”十姨太嘆息。
司露微看着她:“十姨太,我出生在臭桐街,在我看來,能做姨太太已經是很好的出路了,我怎麽會看不起你?”
司露微以前的家,是南湖縣最爛最窮的地方。
街頭有棵泡桐樹,後來就叫泡桐街。
但街上全部是下等人聚集,逐漸也不叫泡桐街了,改叫了臭桐街。
臭桐街上的女孩子,過了十一二歲就要面對自己的前途。稍微平頭正臉的,就會被賣到堂子裏去;其他歪瓜裂棗,被賣出去做丫鬟。
司露微是從小有她哥哥護着,她爹又有點怕她和她哥哥,不敢下手。
哪怕真在泡桐街長大了,活到了十五六歲,那也是面黃肌瘦,醜不拉幾的。
大戶人家才會納妾。而越是富足的人家,越是講究出身。小妾也要良家女子,才有資格進門。
臭桐街的女孩子,想去做個姨太太都是高攀。
司露微從不覺得做妾哪裏低賤,至少比她們要強,也是她們可望不可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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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出臭桐街,十姨太就吃驚看了眼她:“哦,你是從……”
她最終只是笑了笑。
司露微生得好看,又不茍言笑,總讓十姨太有點懼怕她,不太敢和她親近。她突然這麽一番話,把自己那層高深莫測的外皮揭開,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十姨太說:“那等我出了月子,你教我做幾樣點心好不好?我絕不忘你的恩情。”
司露微還需要在沈硯山身邊兩年。
沈硯山只要不離開沈橫的隊伍,那麽自己就少不了要跟沈橫府上的女眷打交道。
司露微當即道:“若那時候您還想學,我又正好有空,可以教您。我舅公是在宮裏伺候的,他做的點心不僅僅是好吃,還很好看。我都會……”
她說得十姨太眼放綠光。
司露微從沈府回到家。
家裏的副官正在往大門口和樹梢挂紅燈籠。
司露微算算日子,不知不覺已經臘月二十二了。
南湖縣是臘月二十四過小年。
街上的鋪子大都關門了,飯館子不必再去了。
家家戶戶挂燈籠、貼對聯,準備迎接小年了。
司露微這個冬天一直過得稀裏糊塗,時間飛快。往年她最怕過冬,因為冷,她總是手腳冰涼。夜裏還好,腳貼在她哥哥懷裏,白天就難熬。
沒有厚衣裳,有時候還吃不飽,還要擔心被老爹算計,被街坊上的地痞調戲,總之很艱難。
今年卻不同。她好吃好喝,高床暖被,居然不知不覺就到了年關了,一點也沒覺出冬天的苦。
她看着門口懸挂的燈籠,駐足了半晌。
“小姐回來了?”副官站在高高的梯子上,把燈籠扶正了,回頭沖她笑,露出一口潔白的好牙齒。
還有人叫她“小姐”了。
司露微出神了片刻。
直到這一刻,她才把前塵往事都翻過來倒過去想明白,承認五哥徹底讓她和哥哥改頭換面,過上了好日子。
她也承認,欠五哥良多,五哥讓她去暖床也是應當應分。
她微微閉了閉眼睛。
下午的陽光透過門口棗樹的虬枝,疏疏郎朗落在她臉上,給她的面容渡上了層金邊,廓落那樣鮮明。
沈硯山騎馬回來,見狀先是愣了下。
“小鹿?”他下了馬,走到了她身邊,“站在門口發什麽呆?”
司露微回神,睜開了眼睛:“我剛回來,想曬曬太陽。今天暖和。”
沈硯山道:“哪裏暖和?風冷死了,回家吧,別凍病了你。”
他說着話,把自己那間新做的大氅解下來,披到了司露微身上。
他的大氅,外面是軍用的呢料子,又硬又厚,裏面是灰鼠皮,又暖又柔軟,總之是沉甸甸的一大件,差點壓垮了司露微的肩膀。
他是大高個子,司露微也是颀長身量,可這大氅及他小腿,整個兒的把司露微包裹在其中,讓她都邁不動道。
她無言看了眼沈硯山。
沈硯山沒覺得哪裏不對勁,還替她攏了攏前襟:“別凍着!”
司露微:“……”
真是盛情難卻。
她邁步往裏走。
可能是身上太沉,也可能是大氅太暖,從門口走到正院那麽一段路,司露微渾身冒熱氣,隐約是要透汗了。
沈硯山問她:“暖和嗎?”
她當時還以為他只是随口問問,她也随口答:“很暖和。”
到了黃昏的時候,副官們搬了幾個箱籠進來。
沈硯山給司露微買了四件皮子衣裳。
江西的冬天沒那麽冷,炕都不需要燒,皮子衣裳又貴又重的,幾乎沒有人穿,不像在北京,大戶人家總得有幾身皮子衣裳壓箱底。
沈硯山給司露微砌炕的時候,就在盤算着這件事,于是他找到了城裏的幾名行腳商。
這些行腳商專門跑上海,把好東西運回南湖縣。
他們運回來的東西,多半是以新鮮為主,質量不佳,但價格奇高,就是賣個獵奇。
他們自然不會販賣皮草。
沈硯山給了他們一筆錢,讓他們去上海的某個鋪子,專門給他買幾套皮草過來。
他連鋪子的地址都說得清楚。
“……別想以次充好。你們都是南湖縣人,家就在附近。敢拿了老子的錢跑,老子會挖了你們祖墳,殺了你們全家;若是敢以次充好,老子斃了你們。”沈硯山道。
幾個行腳商靠買賣賺錢,哪裏敢得罪當兵的?
沈硯山又承諾他們:“皮草買回來了,我給你們一半價格作為傭金。我其他都不在乎,只要東西好,而且年前得回來。”
他先威脅,又許下重利。
行腳商們做長久打算,自然不敢蒙騙他。
他還是不太放心那些行腳商,所以這件事他也沒跟司露微提。
不成想,今天那批貨就到了。
行腳商依照沈硯山的吩咐,果然買了四件皮草——一件黃澄澄的貂皮大氅、一件銀紅緞面灰鼠皮裏襯的短身小鬥篷、一件銀狐坎肩、一件猩猩紅貂皮披風。“穿給我瞧瞧。”沈硯山叫過司露微,對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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