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你說什麽?”湛楓從浴室出來, 一臉不可思議:“爺爺喊了沈律師來?”

“是的少爺, 沈律師現在就在老爺子書房。”

湛楓裹着浴袍在客廳走來走去, 神情變幻莫測。

爺爺是當之無愧的一家之主,湛家有今天的成就, 除了祖上積累的底蘊, 剩下的都是他年輕時候打拼出來的。

集團大小股東對爺爺敬佩聽從, 爺爺喊了沈律師來,八成是商定遺囑一事。

立遺囑,就免不了分割家産, 集團總要有放在明面的繼承人。

叔叔伯伯早都成家立業, 不說大房、二房,就連四姑姑都有相當雄厚的一筆積蓄。

比較起來, 他們三房窮且窩囊,湛楓抿着唇,招了招手。

家仆謹慎上前。

“你去書房門外聽聽他們在說什麽。”

家仆吓得臉色慘白:“少爺,這不太好吧,萬一被老爺子發現, 咱們……”

“不用想那麽多,你帶着我早晨練的毛筆字過去, 被發現了就說我有心請爺爺指點。這麽大的事不聽聽怎麽行?別忘了, 我姐同樣有繼承權!”

被叔叔伯伯踩在頭上他或許無力反抗, 但被長姐壓一頭,他怎麽想怎麽膈應。長姐不在奉北,承歡膝下哄爺爺高興的是他!縱是這樣爺爺的心還是偏的, 要他怎麽服?

叔叔伯伯有家有業,就是不要集團的股份這輩子都有花不完的錢,三房有什麽?一沒寵愛,二沒人脈。

爸媽當年私奔,媽媽先斷了和柳家的關系,爸爸這些年一事無成,他是三房唯一的兒子,哪能不為自己考慮?

“你會幫我的,對吧?”他的手落在家仆厚實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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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沒辦法,應了下來:“少爺放心,我會見機行事。”

“那好,帶着東西,去吧。”

書房,銅爐裏點燃了熏香。戴着圓鏡片的沈律師西裝革履畢恭畢敬地坐在對面:“您看,這樣可以嗎?”

管家将文件遞過去,湛念北瞥了眼:“沒錯。不過有一點需要修改。”

“哪一點,您說。”

“我孫女湛榆,沈律師知道吧?”

“知道。三房的大小姐,老夫人最疼愛的那位。”

“不錯。”湛老爺子懶散地靠在真皮座椅:“睿端集團的股份從5%加到10%,專給她一人。”

沈律師提了提眼睛,毫不掩飾內心的驚訝,10%聽起來不多,但要知道一開始拟訂的5%已經是筆不菲的財産。就是不知老爺子從哪受了刺激,突然給孫女的股份加到10%,着實令人咋舌。

“很難以接受嗎?你是外人都不好接受,估計三房的人要知道,更要跳腳了。”

湛念北眼睛存着旁人看不懂的算計,轉動着指間的翡翠戒指,侃侃而談:“不到最後關頭難見本性,血脈至親又如何,古往今來,多少禍端是從家裏出來。”

管家垂手立在一側,想到傍晚後花園那一幕,知道老爺這是要對三房下手了。

世家豪門的紛争就和那春天飄飛着的柳絮,洋洋灑灑,誰也說不清什麽時候才算塵埃落定。沈律師快速拟訂好文件:“您看這樣可以嗎?”

“可以。”

“那您之後改了主意,讓管家打我電話就成,小沈我随叫随到。”

老爺子坐起身:“麻煩你了。”

“當不得一句麻煩,分內之事。”沈律師朝他鞠躬行禮:“如果沒其他事,我就先告退了。”

“管家,送一送沈律師。”

“是。”

書房外,抱着紙筒的家仆警覺地在角落藏好,眼看着管家送沈律師出門,想着剛才聽到的遺囑內容,他小心走開,往三房報信。

兩分鐘後,一身黑衣的仆人從門外走進來,附耳和老爺子彙報。

“他聽到了?”

“聽到了,已經去報信了。”

“好。”湛念北沒想到他還沒老呢,還沒長大成人的孫子就急不可耐地算計起來,他笑了笑,笑容多了分蒼涼。

蒼涼盡散,他站起身,如沉睡的雄獅睜開眼:“那就看看他想怎麽做吧。本是同根生,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生路死路,怪不得當爺爺的心狠。”

他疼愛孫子,但他更疼愛孫女。

人心,本來就是偏的。哪有什麽道理可言?沒有道理。

夏日炎炎,書房清涼怡人。湛老爺子飲了口茶潤喉:“把消息散出去。誰老實,誰不老實,都試一試。”

仆人應聲離開。

從外面回來的管家繼續服侍在老爺身邊:“楓少爺平日看起來乖巧,要不是親耳聽到,哪能想到他對阿榆小姐成見這麽深?”

“出生在這樣的家庭,哪能沒點心機城府?”他閉着眼緩緩道:“有心機不怕,有城府反而是件好事。只要能更好的生存下去,寧做小人,不做君子,無可厚非。

只是有一點,不能對親人下手。世家憑什麽傳承?血脈相連,如果連自己同胞姐姐都容不下,他眼裏還有誰呢?”

管家半晌沉默,笑道:“但不管怎樣,您對阿榆小姐是打心眼裏好。”

“沒辦法。誰讓滿院子孫子孫女,阿鸾就偏愛她呢。”

阿鸾,故去老夫人的閨名。

思念着亡妻,湛念北有感而發:“祖孫天定的緣分人力無法更改,既然不能更改就只能順天而為。阿鸾的心願,說什麽,我都是要完成的。”

家仆鬼鬼祟祟地回到三房,湛楓早就等急了,見他沒有把字畫送出去,就猜到肯定不是空手而歸。

“怎麽樣?都聽到了什麽?”

“老爺子找了沈律師來的确要立遺囑,不過,集團股份他要從5%調到10%,全都送給大小姐!”

“什麽?爺爺瘋了不成?!”湛楓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掌心,眼神陰沉:“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少爺……”

“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家仆緊張地清了清喉嚨:“我的意思是,咱們…不好和老爺子硬.着來……”

“那就看着他把10%的股份一股腦送給湛榆?我不也是三房的孩子,他的孫子嗎!”

可人心這回事,哪能衡量地那麽清呢?

是三房孫子不錯,可少爺并非老夫人和老爺教養大的,沒有那份從小到大融入骨髓的親情,世家豪門最不缺錢,也最不缺孩子了。

這些話他咽下去沒說出來,湛楓也根本沒給他機會開口:“出去吧,我要冷靜冷靜。”

暮城六月,蟬鳴陣陣。崔溯打開浴室的門,一身清爽地來到琴房。

湛榆穿着淡藍色長裙,修長的手指奏響一個個黑白琴鍵,悅耳動聽的琴音環繞在房間,仿佛有夏日徐徐清涼吹拂在人心。

一曲彈奏完,她率先将食指豎放在唇邊提醒崔溯不要說話。手機錄音機保存了剛才的音頻文件,按照約定好的時間,她發給溯游。

“好了。”她歪頭沖崔溯解釋:“一個朋友,想聽我彈奏鋼琴曲。剛才給她發過去了。”

沒有人比崔溯更了解那個朋友的來歷,她笑:“姐姐願意和我多說說那位朋友嗎?”

“沒什麽不願的。”湛榆捋了捋散落胸.前的長發。

出了琴房,來到寬敞明亮的客廳,長長的沙發,崔溯坐在一角,盈盈望着湛榆。

湛榆雙腿不由自主地跨越不算短的距離來到她身邊,手臂誠實地攬着她細腰,漂亮的唇形動了動:“這樣說行嗎?”

“如果姐姐願意的話,我沒問題。”話沒說完,一股溫柔的力道使她順從地埋進湛榆懷裏。

她能聞到姐姐身上好聞的清香,能用呼吸感受她的呼吸,指尖輕輕一動,就能碰到她平直的鎖骨。

崔溯攥着她領口,指腹在她滑嫩的肌膚溜過,湛榆捉了她不安分的小手:“我這個朋友……”

心裏仿佛有一個小人笑彎了腰,崔溯私以為,姐姐一本正經耍流.氓的樣子怪可愛的。

“我這個朋友,我認識她有五年了,最初在網上認識是很偶然的契機。十三歲那年我養了三年的貓被其他貓拐跑,心裏…嗯,很難受。

你知道的,被抛棄的意味其實不好受。別管是被人,還是被那些毛茸茸的小可愛。

十三歲,還太小,有些情緒能消化,有些被感傷猝然擊中的小情緒愣是怎麽也無法排解。

淩晨三點,我去論壇發了個[樹洞]的帖子,她誤打誤撞跑進來,在我帖子下面留言,也不理我,一味說着她的遭遇。

她把我的[樹洞]當做了自己的[樹洞],肆意發洩。看來看去,她比我要慘。在帖子裏追更到四點半,我發現她有輕微抑郁傾向。

那段時間我失眠,有很強的傾訴欲.望,心裏話不知道找誰說,似乎找誰都不妥當。于是我找了她。”

崔溯将臉埋在她懷裏,眼圈有點泛紅。

“阿溯,你知道嗎?當一個人不快樂的時候,如果她有餘力去幫助別人,也能收獲到快樂。

我和她一點點熟悉起來,她彌補了我日常生活的很大空白,我們互為[樹洞],不用擔心說出來的話為對方造成困擾,因為漸漸地,我們都能從對方身上獲得成就感。

她的抑郁得到緩解,我有了忠實的聽衆,時間久了,我和她有了心靈上的共鳴。這很難得。”

湛榆輕撫懷中人的發絲:“她是我人生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不為家世、名利,甚至不圖長相,我看不到她,她看不到我,但我知道,我是真實的,她也是真實的。

溯游,是個很好很有分寸感的女孩子,剛認識的時候,她對我存在防備,但我感覺的到,從她信任我的那天起,她一直在尊重我。

不會過多窺探我的隐私,就是那種哪怕她對你了如指掌,都不會貿然闖進你的生活打破你的計劃。和她做朋友,很舒适。”

“姐姐……對她的評價這麽高嗎?”

“嗯。因為她也治愈了我。”

崔溯牢牢抱緊她,喉嚨生出細微哽咽。湛榆輕輕擡起她的下颌,蹙眉:“怎麽哭了?”

“沒有哭。”

“沒哭?”湛榆指間托着從她睫毛滴落的淚:“那這是什麽?”

“是小仙女送你的小珍珠,不行嗎?”

她言語含着嬌嗔,梨花帶雨我見猶憐。湛榆眸色深沉,親.吻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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