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節

了他的家人,大概他們都要以為他和其他人一起死在了葉惟遠手裏。

“去看看他。”

認出那匹青鬃馬是葉惟遠坐騎青雲的葉風城合上手中書卷,倦聲道。

“主人,您的身體……”

尹靜想要勸他歇息一宿再做打算,畢竟司徒就在那裏,而他的身體卻經不起這樣劇烈的消耗。

“阿靜,不要讓我再重複一遍。”

瞬間認清自己身份的尹靜不再過多規勸,出去讓下邊的人備車,準備去司徒家中拜訪。

葉風城過去聽葉惟遠說過,司徒家中只有他和他的母親兩人,司徒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自己的生父究竟是何人。

司徒夫人是名看起來不過二十後半年紀的美貌婦人。她一身缟素,神情愁郁,聽聞葉風城表明身份後臉色大變,半天說不出話來。

“您兒子醒了嗎?”葉風城直接說明了自己的來意,“我想見他。”

“他醒了。”她定了定神,說,“這孩子剛剛才和我說,等他傷好點,能下床了,他有話想要和葉城主您說……”

“請跟我來。”

她帶着葉風城他們往裏邊走,來到了司徒徙房間門口。

房間裏邊的司徒徙聽到腳步聲,以為是母親去而複返,在床上喊了一聲。

“母親你……城主,您來了。”

他看到母親身後的葉風城,瞬間鎮定得不像一個需要卧床的重傷病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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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煩母親關門,讓我和葉城主好好談一下。”

他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只是一雙眼睛還算明亮。

“城主,您要問什麽?”

“他讓你活肯定是有理由的。”

葉風城随便找了個地方坐下,順便釋下一道隔音的禁制。

這兒只有他和司徒徙兩人,尹靜都被他擯退,留在了門口。

聽醫館裏的人說,司徒徙身上十一道傷口都避開了要害,顯然是下手的人想要留他一命。葉風城不信是葉惟遠顧念舊情,那就只能是有話需要由他傳達。

早就猜到了葉風城來意的司徒把那天葉惟遠的話一五一十地重複給他聽。

“他說:‘我願成魔。’”

“自願?”

葉風城重複了一遍話中的關鍵詞。

司徒徙猜不透他在想什麽,謹慎地點點頭,說,“是的,他自願。”

他的眼神黯淡下來,“我也不想相信他是自願,可他殺了那麽多人,都不再像是我認識的葉惟遠了……”

“這事是我葉家欠你。你好好養傷,缺什麽藥材就讓你母親去我庫中取。”

葉風城留下一只青瓷瓶,瓶中是能起死人肉白骨的傷藥,保司徒徙身上連道疤都不會留。

他出門後叫還沒反應過來的尹靜,向司徒夫人提了告辭。

回去的路上,他難得把尹靜喊到了身邊。

“他恨我嗎?”

平日裏,葉風城從不談論他和葉惟遠的關系。

不論遠近親疏,那都是他和葉惟遠之間的事。

“他不該恨您。”

尹靜很巧妙地選擇了一個看不出太多感情色彩答案。

“但是我想不明白,他如果恨我,大可以在這裏等我死。”

他和他們的父親一樣,都已注定不會長命。

尹靜敏銳地看出葉風城此刻已不算特別清醒,嘴上說着“冒犯了”,手掌直接往他的額頭上探去,果不其然一片滾燙。

應該是這幾日的舟車勞頓消耗了葉風城太多精力。

他底子單薄,一旦透支就是大病。

尹靜掀開簾子出去,讓車夫加快了速度。

當尹靜也不在了,病得有點意識模糊了的葉風城看起來不再像是往日那般冷漠。他的眼裏蓄滿了某種深不見底的悲哀,輕聲問那個已經不在他身邊的人,“葉惟遠,我死了就什麽都是你的,你為什麽要去那個我看不到的地方,為什麽?”

·

伍。

·

葉惟遠也不知道自己已經順着這道石梯走了多久。

幽暗的青色火焰在他的頭頂靜靜燃燒,照亮了他腳下的那一小塊地方。

當一切都安靜下來,他聽到自己被放大了無數倍的心跳,聒噪到近乎耳鳴。他傷得太重了,仿佛渾身的力氣都随着血液被那未知的魔物吮吸殆盡,為了防止自己摔倒,他不得不扶着牆壁,慢慢地挪動身體。

眼前那片孤獨的影子由長到短,周而複始,好似永遠沒個盡頭。

突然,從更深處的遠方吹來了燥熱的風。他嗅到那風裏硝石硫磺的臭味,忍不住捂住嘴嗆咳起來。咳完了,他看到掌心一片深色的血跡,眼神幽暗不明。

當空氣開始流動就只意味着一件事——出口就在眼前。他腳下不停,前方那一點微弱天光變得越來越亮。走完最後一道階梯,離開那冗長幽暗的隧道,等他站在平穩開闊的土地上再回頭看,發現自己來時的路已經徹底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

他的眼前是一片荒涼景色:城池被幹涸的護城河包圍在中間,蒼涼殘破的胡楊樹林不知抵禦了多少年的風沙,現在已全然枯死。城門上的牌匾刻着年久失傳的古怪文字,他看了許久才能勉強辨認是“文贛”二字。

他擡起頭看,照常理來說地底本不應該有天空,可這裏是魔域,是脫離一切常理的地方。

天幕低垂,烏雲翻滾糾纏着,陰沉得好似下一刻就要墜落下來。魔氣沿着地脈向城中的某一點流去,也将整個文贛城籠罩在一層薄薄的霾裏。

葉惟遠站在原地靜靜等待。沒過一會,天空中出現一個小黑點,葉惟遠此時只當它是一只尋常大鳥。

那鳥從城中深處而來,直直地飛向他。直到它飛得近了,葉惟遠才看清這不是真正的鳥,而是個木頭機關做成的小型機甲。這假鳥身體是木頭,鳥喙是赤銅,用黑曜石做了眼睛,羽毛雕刻得根根分明,外邊再刷了一層清漆,栩栩如生,乍看之下足夠以假亂真。

它停在葉惟遠的手臂上,眼珠子滴流亂轉,也帶動體內機關運作。一陣齒輪轉動的噪聲後,它鳥嘴一張,吐出一顆黑色的丹藥到葉惟遠手心裏,拍打翅膀督促他将這藥丸吃下去。

葉惟遠想都沒想就拿起丹藥放入口中,吞了進去。

見他吃了自己給的藥,那鳥再度飛到空中。不同的是,它就保持着和葉惟遠視線持平的高度,始終游離在他一步之遙的位置。

“繼續走。”

鳥腹裏傳來了那魔物的聲音,比他先前在雪原裏聽到的要清晰了不少。

他們進了城。一進城氣氛就頓時不同了,葉惟遠察覺到空氣中充盈着魔氣,它們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聚攏一般附着到了他的傷口上,緩慢地修複了血肉模糊的創口,讓它們不再止不住地往外淌血。

街道上偶爾有三三兩兩的人影游蕩。有了先例,葉惟遠沒有斷然走近。待到那些人影晃過來,他發現這些所謂的“行人”全是做成普通人模樣再套了件麻布衣裳的木頭傀儡。它們也發現了葉惟遠的存在,脖子折成一個詭異的角度,腦袋轉到身後來,笑嘻嘻地盯着他看。

明明都不是活物,可被它們黑不見底的眼睛盯着時,那種被盯上了的感覺仍舊令人脊背生寒。

這種感覺非常詭異。葉惟遠說不清他的周邊到底有多少看得見、看不見的東西在窺伺,或許這整座文贛城都是個巨大的活物,而城中萬事萬物都是它的觸手和眼睛,蠕動着将一切都吞噬掉。

他不知道城中到底有多少活人。

木頭傀儡看夠了便扭過頭去繼續它們漫無目的游街,而那只傀儡鳥引着他走過空落落的街道,停在了一處院落前邊。

他停下腳步,成功完成使命的傀儡鳥的身體內部發出一陣極為難聽的嘎吱聲,随即解體成一頓木頭零件。木頭落地前就被憑空升騰起的黑色火焰燒得灰都不剩。

他推開院門走進去,意料之中的灰塵和雜亂都不存在。

前院光禿禿的,寸草不生,而屋子裏邊收拾得非常幹淨,所有的擺設不過孤零零的櫃子、桌子、椅子和木板床。他走到後院,發現那裏有一口古樸的石砌水井,旁邊還擺着個木桶。

就在他要重新回到屋內時,他猛然一回頭,發現一雙纖纖素手險些就要搭在他的肩頭。

“主人。”

手的主人是個粉面朱唇,衣衫火紅,明麗得和周邊荒涼破敗環境格格不入的年輕女人。若是沒有那不似常人的木頭關節和毫無波動的平板聲音,只怕葉惟遠過去所見過的全部歌伎都會被它比了下去。

葉惟遠警覺地盯着它,竟然想不出來它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他自幼習武,警覺性不是常人能比的。連他都沒有察覺到這個女人是什麽時候來到他的身後,若是剛才那女人要他的命,他還能站在這個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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