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章節

去罷。”

有人從身後推了他一把。

他手腳發硬,身上沒有力氣,就那麽直直地跌進了血池裏面。

腥臭的液體湧進他的鼻子、眼睛、嘴巴裏,燙得他幾乎魂魄都要化掉。

可他沒有立刻化掉,只是往深處沉去,越來越深。

她說得沒錯,無論是怎樣的人,只要進了這池子,總會被這沉澱了千年的怨毒給同化掉。

“出來以後,你就不記得你是誰了。”

待那推他進去的女人笑夠了,他聽到她這樣說。那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都說不清這是真的,還是他被池子裏的魔物纏上了産生的幻覺。

那時他已經差不多要被血池裏的液體吞沒掉。

忘了自己是誰?

他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活着有什麽用。

他能做到的事,其他人一樣也可以,沒什麽非他不可的。

……

是不是連那個人也要忘掉?

孤獨難捱的少年時光在他的眼前閃過。他想起一個人,一個他總是害怕去看,卻又不得不看的人,這令他突然來了力氣,緩慢地往上浮。

池子底部的東西伸出一雙雙手抓着他,它們勒住他的喉嚨,扯住他的手腳,不讓他離開它們的控制範圍。可是他還是執意往上,直到沖破表面,露出一雙無論如何也不肯閉上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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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他大半個身子都要浮上水面,那群女人笑嘻嘻地走過來,将他按了回去。

他想掙紮,可那群女人的手上像有千鈞力氣,鐵索一樣纏繞在他身上。被按住的他再也擡不起頭來,慢慢地,如她們所願那般沉到了池子底部。

這次,他再沒想起過任何東西,認命地沉了下去。

血池裏的液體再度将他包裹起來,像蟲子似的啃噬他的血肉,鑽進他的骨髓裏,要他哪裏都在痛,痛得幾乎要大喊大叫。

“記不得自己是誰,就不會再有這麽多麻煩事了。”

沉到最底。

他閉上眼睛,滾燙的液體将他的骨肉都熔化成渣,只剩顆傷痕累累的心。

他張開嘴,想要說點什麽,卻只能讓那腥臭的血水進到他的五髒六腑裏。

如果這就是成魔需要付出的代價,那麽他已經領教過了。

假使一個人記不得自己的愛和恨,就不再徒添煩惱。

他愛的人是怎麽樣的?他已經不太記得了,只記得那應該是個非常、非常冷漠的人,冷漠得像是骨子裏都結滿冰碴。過去他試着去走近,卻發現那個人的心是冷的,離得太近只會傷害到他自己。

即便如此,愚蠢至極的他還是願意為那個人做任何事。

沉到最底。

愛一個人是世界上最累的事情,他該放棄,永遠地放棄了。

他的愛,他的恨,都像是上輩子發生過的事情,離他遠去。記憶還有感情都變得很模糊,他在這裏受着煎熬,再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救他。

池子裏那些東西的憎恨和惡意進到他的腦海裏,讓他變成了另一個充滿恨意的人。

他恨那個吝惜于給他一點回應的人,恨那個不像家的家,恨過去的自己……他恨的那樣多,多到把自己淹沒。

“葉……風城……”

這樣輕的呼喚,沒人任何人能聽見。

·

拾貳。

·

清冷的月光灑在漆黑的海面上,泛起粼粼銀芒,也照亮了那艘高大如樓的大船。

船上的一間窗子沒有閉嚴,燈火在風中凄苦地搖曳,半邊屋子都籠罩在陰影裏,像一道久不愈合的傷疤,而坐在裏邊的人像時間凝滞了一般,動也不動。

葉風城的膝頭擺着個漆黑狹長的匣子,而眼神卻不知飄向了何方。

雲巍奕推開門,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葉城主,該吃藥了。”

他拖長了調子,故意弄出巨大嘈雜的聲響,想要引起葉風城的注意。

“先生請進。”

葉風城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擡手示意雲巍奕進來說話。

那匣子由玄鐵制成,漆黑吸光,寒中帶煞。為了封住裏邊的東西似的,上頭還貼了一道葉風城親筆寫下的黃紙符咒,但即便是這樣,匣子裏的東西仍舊不安分地震顫。

“藥趁熱喝了,餘下的你知道怎麽做。”

那藥需配合施針,葉風城解開衣襟,轉過去,将赤裸的背脊展露在雲巍奕眼前。他的皮膚透着股久不見天日的病态蒼白,在這黯淡的燈火照耀下,愈發地透明,如一整塊冰冷的白玉。

雲巍奕過去将窗戶關上,重新給銀燈上了油,待到屋子裏稍稍亮了一些,才從箱子裏找出銀針攤開,準備給葉風城施針調理。他人生得富态,可手指卻長得極好,纖長如蔥,骨節勻稱,指甲修剪得平滑圓潤,一根根細如牛毫的銀針在他指間,落得毫不猶豫,直刺入穴道。

“葉城主,你拖着雲某出海,這診金嘛……”

前幾天葉風城被葉懷瑾找回來時,臉色極差,整個人搖搖欲墜,就靠一口氣撐着。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好生休養,反倒是稍微打點了一番就準備出海。雲巍奕雖為人尖刻,但答應了要替葉風城醫治就不會輕言放棄,只得收拾細軟跟他出了海。

“定不會少了先生的。”

得了滿意答案,雲巍奕便專心施針。

縱使海上風浪颠簸,可他的針還是下得不偏不倚,不叫葉風城多吃一點苦頭。

“我給你的那藥,你吃了多少?”

到了該撤針的時候,雲巍奕漫不經心地問他。

葉風城抿着嘴唇,不答話。

“瓶子拿出來!”

等不到想要的答案,雲巍奕幹脆自己動手去搶。

見雲巍奕像是真的動了怒,葉風城才掏出那小玉瓶放在桌上。雲巍奕一把奪去,放在耳邊搖了搖聽裏頭的聲音。

瓶中的所剩無幾的幾顆藥丸碰着薄如蟬翼的瓶壁,聲響清脆,丁零當啷。

估摸出大致餘量的雲巍奕瞪着他,半晌都沒說出話來,全然不顧這藥究竟是誰給他的。

“你自己想死,何必拉雲某下水?”

“先生何必動怒?”葉風城的神情至始至終都未曾變過,“某自有分寸。”

“其餘大夫顧忌你體虛,只有雲某來做這個惡人,給你煉了這種短命的藥,”雲巍奕怒極反笑,什麽刻薄話都往外說了,“雲某再三叮囑不可濫用,你倒好,短短幾日就服了這麽多。真的想死,就用你手上那家夥自我了斷不就好了,還要敗壞雲某名聲!”

像是聽懂了雲巍奕的話,葉風城膝頭匣子裏的東西躁動得更厲害。

葉風城一手按在匣子上,他的動作看似無力,可匣子裏的東西感到某種威懾,不再作亂。

“就算沒有這藥,某又有幾日可活?”葉風城溫言道,“某只求能在死前做完想做的事。”

“雲某只擅長治病,不擅長解咒,城主,聽雲某一聲勸,試試去找那個能解咒的人。”

葉風城一死,葉家直系一脈就只剩個叛逃的葉惟遠,怎麽看都是近乎于滅門。

雲巍奕難得說如此溫情脈脈的話,說到最後自己都惡聲惡氣起來,“你若是死了,可就成了雲某醫死的第一人,雲某真是冤枉得很。”

“葉風城,要到了,準備下。”

眼見這對話陷入僵局,葉懷瑾的到來讓兩人都松了口氣。

葉懷瑾過來喊人。除了第一次連尹靜都攔不住,他不敲門直接闖入,撞見雲巍奕給葉風城施針,惹得雲巍奕大發雷霆,差點壞了事,後面他都吸取教訓,只在外邊喊話。

他們已乘着這桃木福船在海上漂泊了兩天一夜,眼見就要抵達目的地。

葉風城穿好衣裳,整理了一下儀态,便抱着那匣子出了門。

自覺遇到了克星的雲巍奕瞪着他的背影,咬着牙還是跟了上去。

·

不到一個月,他們重新踏上遙鹿島的土地,只是這一趟他們的心境和上次完全不同。

葉風城沒想到自己還會活着踏上這方島嶼,而葉懷瑾在內的其餘人完全是一頭霧水,不知道葉風城葫蘆裏賣什麽藥,為什麽一定要再來一趟。

夜裏的林間只聽見細小蟲鳴,劇毒桃色的瘴氣愈發地濃,幾乎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使得他們每走一步都要确定方位,以免迷了路。

雖說他們都不是尋常凡人,可雲巍奕從懷裏取出幾顆散發濃烈辛辣氣息的藥丸囑咐其餘幾人壓在舌下。

“含着,能防瘴毒。”

越往島中心走,匣子裏的東西就反應越大。這匣子看起來極沉,一下都不肯讓尹靜觸碰的葉風城将它抱在懷裏,卻只能勉強按住它的那狂躁的悸動。

走出了那片危機四伏的林子,眼前稍稍開闊了一點。

他們一路走來都安靜得很,只能聽到腳步落在松軟落葉上的沙沙聲。

“看這天像,能看出什麽?”

葉風城這話說得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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