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假唱歌手的自我修養

蘇未謙作為本次發布會的主角，他一進來就有不少工作人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現下他站在黛凡面前停住了腳，口吻冷漠音量卻沒有收斂，顯然是想讓黛凡下不來臺。

他們倆不對付——或者說，黛凡跟同一批簽約的藝人誰都不對付——這下可算是有戲看了。

看戲的觀衆已經準備就緒，只有徐江神色匆忙地說着“借過”，從來往人員的縫隙裏鑽過去。黛凡要是忍氣吞聲還好，他要是在這裏跟蘇未謙吵起來，以他們兩在外的口碑，粉絲們根本不需要知道真相，就能再次把他家藝人送上熱搜。

看着黛凡沒回答，蘇未謙越發覺得心裏舒坦。

他正準備開口接着羞辱對方的時候，黛凡眼神一轉，回到了手裏的歌詞上，語氣溫和甚至聽上去還帶着笑：“……就是對口型才要背歌詞嘛，要是被觀衆看出來多不好。”

光論聽感，他這話說的還很誠懇，全然出乎蘇未謙的意料。

他印象中這人品行敗壞，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于是這話在蘇未謙耳朵裏就完全變了味，就像是在跟他擡杠似的，還是那種死皮賴臉式擡杠。黛凡的話還有點意思，逗得旁邊工作人員憋笑出了聲，蘇未謙就更沒面子了。

他将歌詞紙一抽：“臨時抱佛腳也太晚了，不會就幹脆不要上。”

可這話也只能說說，新專輯發布會上的人都是公司安排的，蘇未謙壓根沒有選擇權。

他自己是絕對不會希望這樣的人來“玷污”自己的首發專輯，可公司希望黛凡來，不僅來，還得跟他友愛互動，讓之前的不合傳聞失去可信度。

蘇未謙還想繼續說點什麽，他身邊的助理是個人精，看見這情況連忙假模假式地攔了一把：“謙哥，還得趕緊上妝，別耽誤時間了！”

好不容易穿過重重人群的徐江恰好此時趕到，黛凡說了什麽話他沒聽見，總之先道歉肯定沒錯：“謙哥謙哥，您消消氣，不好意思哈……”

他自從跟了黛凡，點頭哈腰都快成習慣，一邊道歉一邊鞠躬。他這模樣倒是真讓蘇未謙還有氣也不好發作了。蘇未謙正打算說句“算了”，他家助理卻像是怕他氣沒出夠似的，低聲呵斥道：“助理的職責就是要提醒藝人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這是我們謙哥脾氣好，換了別人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呢。”

“是是是，您說的對！”徐江道。

無論是訓斥，還是冷嘲熱諷，徐江早聽麻木了。他垂着頭想，要是什麽事兒都是賠罪就能解決，那可再好不過。眼下他和黛凡是丢了面子，可總比出岔子讓公司難堪來得好。

徐江一心想着小事化了，但黛凡不這麽想。

蘇未謙沒事找事他無所謂，可他的助理這樣卑躬屈膝的道歉，還被別人的助理訓斥，那就不算小事了。

都是剛出道的小藝人，誰又比誰高貴啦？

眼見着蘇未謙被助理安撫好，正打算往裏面走的時候，黛凡忽然站起來。

蘇未謙個子不如他高，這麽對面對站着，氣勢上就輸了黛凡一截。徐江驚恐地轉過身，拉着他袖子示意他別上火。誰知道黛凡輕輕将手抽走，絲毫不接他的暗示，直白道：“那你為什麽不管管你的藝人別來惹是生非？”

“你！”“我就說的你，別沒事找事了，”蘇未謙剛想發難，黛凡就搶着往下說，“我也不想來的，你要實在不滿意就去找公司說，我現在走也成。”

他不耐煩地說完，猛地從蘇未謙手裏奪回那張歌詞紙，接着說：“沒事我繼續背歌詞了。”

黛凡說完，拉着徐江就往裏面休息室去了。

蘇未謙臉色難看——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被黛凡這種貨色怼了一通，氣得他夠嗆。助理也被訓得目瞪口呆，眼瞧着人已經走了，再發作都嫌遲，他只好放緩了語氣說：“謙哥，您犯不着跟他計較，還是先上妝吧……”

蘇未謙冷哼一聲，推開他就往裏氣鼓鼓地走了。

黛凡找了間沒人的休息室，往沙發上一坐，扭了扭脖子當活動，好像一點也不生氣。剛剛他那樣回敬蘇未謙，徐江還以為他鐵定是在氣頭上，才會這樣沖動。可現在看來，并不是這麽回事，徐江哭喪着臉說：“凡哥您不用跟他吵，公司現在看重他……”

黛凡将歌詞扔在桌上，沖他勾勾手指。

上一秒還在為這事發愁的徐江，茫然地走上前。

黛凡靠在沙發上，嘆了口氣說：“你別沒事兒就道歉，你又沒做錯什麽。”

“啊我……”

“而且也不用管他，”黛凡無所謂地說道，“我又不想當歌手……”

徐江真想問問“那您花錢參加選秀還假唱是為了什麽啊”，但他還沒說出口，黛凡已經擡手搭在他肩膀上，又說：“我知道得罪人不好，但你相信我，沒關系的，我們只要做好自己該做的就行……對了，有消息麽？”

“啊對，我差點忘了，有！！”徐江本還因為黛凡的接觸而臉紅，聽見問題立馬表情都燦爛了起來，“月底有個女歌手的MV試鏡，只要素人，就是不知道您願不願意拍MV……”

“可以啊！”黛凡眯起眼，暖洋洋地笑起來，“那你去給我倒杯茶來，我接着背歌詞，先把今天的工作做好了再說！”

“好的！”

“哦對，我之前是不是已經錄過這個了啊？”黛凡晃了晃手裏的歌詞。

這工作是一個月前就定下的，公司當然早有準備。徐江點點頭：“怎麽了嗎？”

“有辦法讓我聽聽麽？”黛凡摸了摸鼻子，笑得略顯腼腆，“我都不記得調子了。”

您記不記得調子有什麽關系！反正您都不用唱！徐江在心裏吐槽了一句，還是乖巧地出門去給他泡茶拿音源了。

黛凡覺着這是小事，說過也就忘了，但蘇未謙卻不這麽想。他化妝的時候都板着臉，搞得化妝師不得不一再出聲提醒他配合。助理在旁邊确認了好幾遍流程，來參加的人陸續到了，但他們無一例外，都先來跟蘇未謙打了個招呼。

于情，他們可是在選秀節目上為了彼此落淚的“好朋友”；于理，雖然同樣簽了約，蘇未謙可是第一個出專輯的。公司的看重與否，從資源上就能看出來，壓根不掩飾。

但蘇未謙在生悶氣，來打招呼他也沒給什麽好臉色，草草問候一句算完。黛凡那話說的不客氣，更是看準了他沒辦法——他确實不可能現在去跟公司說不讓黛凡上臺，那樣會變成他不講道理。

原本被安排後天跟黛凡一起工作的桐友清，依稀聽見工作人員在議論黛凡。他微微蹙眉，疑惑着跟蘇未謙打過招呼離開後，給助理使了個眼色，讓他去打聽打聽剛才發生了什麽。

很快助理就回來了，小聲彙報：“就是黛凡，黛凡剛才跟謙哥吵起來了……”

桐友清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思忖了片刻後，沖着自家助理勾勾手，示意他上前來。

他擡手攏在助理耳邊，小聲快速地交代了幾句。

助理面露難色：“這樣不好吧……”

“讓你去你就去，這有什麽大不了的。”

黛凡背詞能力還不錯，但對這些彎彎繞繞的情歌詞，他着實還費了些功夫才能記得一字不差。這個小休息室裏只有他抱着茶杯，一邊喝一邊看手機，徐江就在外面忙活，随時等着叫他上場。

他在搜索關于《落日》的影評。

哪些網站是現在比較有公信力的他也不清楚，總之好的壞的都看看，說得在不在理他自己有判斷。但關于這部電影，稍微熱門點的影評，評論偏向都相當一致。各路影評人首先是對顧釉導演一貫的鏡頭美感給與了相當高的評價，再對主演的綦雅寧與池應先給了不少贊許，最後聊到電影的劇情，免不了被說“俗套”、“缺乏新意”。

黛凡看了好幾篇之後，發現大家都衆口一詞，電影裏那些真正用心的細節，他們跟說好了似的一并給忽略了。

因為劇情上的欠缺，這部電影在影評人嘴裏平平，在票房上更是慘淡，甚至非專業人氏對它的評價都用上“無聊”，“不值電影票錢”。

“凡哥，該上臺了！”

“哦——”

黛凡放下茶杯，将手機塞進了徐江手裏後，跟着他一路走到了舞臺後方。

說起來這種工作實在沒什麽難度，他只需要等着主持人歡迎他的時候上去，在話筒遞過來的時候對蘇未謙送上祝福，最後陪他假唱一首新專輯的歌，工作就算結束。

他曾經很多次踏上這樣的舞臺，那時候他還只是個演員，不需要唱跳，很多時候面對媒體和粉絲，他都只需要跟大家分享一下自己心裏的話。

“讓我們歡迎蘇未謙的好朋友們！”

随着主持人的話，黛凡依照順序上臺，站在蘇未謙的右手邊。

“很開心謙哥能這麽快發行他的首張專輯，”另一個藝人說道，“這張專輯的質量真的棒，你們一定會喜歡的！”

主持人的接了兩句茬，又把話頭遞到了黛凡這兒。

這張臉的好處就體現在這種時候了，他明明臭名昭著，可下頭的女粉絲們仍然在看着他的時候不自覺表現出好意。黛凡的勾着嘴角似笑非笑，目光掃過臺下的觀衆，緩緩開口：“謙哥的專輯非常棒，我很喜歡，你們也一定會喜歡的。”

他剛說完，就感受到蘇未謙渾身上下散發着的不爽。

沒錯，只要有在聽，都能聽出來黛凡的臺詞完全照搬上個發言的人，可以說是一點誠意也沒有。

底下蘇未謙的粉絲們頓時就不樂意了。

“什麽啊，假唱小王子什麽意思啊？”

“他是文盲嗎，随便說幾句都不會，還得學別人的？”

“謙謙怎麽會請他來專輯發布會啊……”

主持人假裝沒察覺，趕緊進入下一個環節，蘇未謙嘴角抽搐，還要強行保持微笑：“今天我将攜手我的好朋友們，給大家帶來新專輯的主打曲，《對面不識》，希望大家會喜歡——”

随着他的話語，臺下的粉絲們賣力的尖叫歡呼，燈光也倏地暗了下來。

歌手們在黑暗中已經站好了位置，前奏響起，一束燈光從上面打下來，照亮了站在舞臺中間的蘇未謙。他開口唱起第一句，連黛凡都被驚豔到一瞬。蘇未謙嗓音清亮幹淨，唱功也沒話說，确實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名。

黛凡這麽想着，集中精神等着自己那句來臨。

但燈光落在他身上的時候，他薄唇輕啓，歌聲随之而來。

以他的聲音唱歌，只要不跑調就不會難聽。臺下不喜歡黛凡的觀衆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仔細盯着他的一舉一動，勢必要找出他假唱的證據來！

……可是太真了，黛凡的口型沒有一處失誤，除了聲音略小之外，根本挑不出錯。倒不如說，正是因為他聲音比蘇未謙小，反而讓人覺得他确實認真在唱。

其他幾位歌手也略感吃驚地向他投去奇怪的目光。

現場的工作人員都是專業的，像這樣聲音比同臺歌手小的錯誤壓根不可能發生，況且他們都是全麥……難道黛凡是真唱？

他唱歌不是出了名的車禍現場嗎！

待到黛凡的段落唱完，他朝控制臺遞了個眼神，伸手在自己耳邊示意了下：聲音小了。

監制皺着眉頭，開啓對講機罵道：“怎麽回事，聲音開大啊！讓別人看出來是假唱怎麽辦？！”

調音師一頭霧水地回話：“不是說他半麥麽……”

“你是不是傻？他開麥就車禍，你趕緊把之前錄好的音軌聲音放出來！！！”

“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