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化妝間離拍攝棚不遠, 那邊人來人往的, 按理說只隔着一扇門也該能聽到門外嘈雜的忙碌聲。

可沒有。

阿離什麽都聽不見,耳朵裏嗡鳴聲過後只餘下寂靜。

看着蘇玥近在眼前的臉,自己像是赤腳站在冰原上,鑽心的冷意順着腳底板直竄頭皮,冷的血液幾乎凝固,心髒疼的難以忍受。

蘇玥嘴唇一張一合, 臉上笑容陰翳扭曲, 阿離這才知道, 撕去溫和面皮後,人的臉竟能如此恐怖。

他的每句話都跟重如千斤的錘子似的, 重重的夯在自己心上, 企圖砸的血肉模糊。

——你不是母親的兒子。

——你奪了我所有的東西!

——蕭言根本就不喜歡你, 在她眼裏,你只是我的替身。

阿離眸光顫動,猛的甩手掙開蘇玥,蒼白的臉色面無表情,唯有眼睛烏黑幽深,“姐姐喜歡我。”

他薄唇蠕動, 聲音艱難嘶啞,聲線微微發顫,攥緊手指固執的重複剛才那句話,“姐姐喜歡我。”

蕭言這兩個字像是阿離的逆鱗,只要不踩到, 蘇玥怎麽說蘇母不愛他都行。

唯獨不可以說蕭言。

那是阿離藏在心底最幹淨的感情,是毫無保留的愛跟信任,是他最柔軟的細肉,也是他最堅硬的外殼。

蘇玥被阿離突然的反應驚到了,他目光沉了沉,用更加蠱惑的聲音陰柔的說道,“她要是知道你親生父母做過的惡,還會喜歡你嗎?”

“你生來就有原罪,你就該死,你不配擁有她的喜歡。”

阿離身體緊繃,攥緊的雙手不受控制的輕.顫,周圍呼吸像是被蘇玥奪走了,氣壓低沉,悶的胸口發疼,有些喘不上氣來。

“砰——”的聲,門被人用腳從外面大力踹開!

阿離下意識的扭頭看去,就看到蕭言敞懷穿着黑色及膝羽絨服,一身寒意的站在門口,臉色冷的難看,眼裏是他從沒見過的火氣。

旁邊踹門的攝影師收回腳,化妝師跟在她身後露出臉。

看着蘇玥驚詫的眸子以及瞬間沒了血色的臉,化妝師故意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嘟囔着說,“這門誰關上的,吓死我了。”

化妝間的門怎麽都打不開,裏面按理說還有兩個人等着卸妝呢,他沒辦法,就去找張導,誰知道正巧碰到蕭言來接阿離回家。

聽到化妝間裏有人說話的聲音,化妝師目露驚訝,明明剛才敲門沒人理他的。

蕭言站在門口擡手示意大家安靜別出聲。

幾個人扒着門豎起耳朵聽了幾句,就聽到平日裏看起來溫柔恬靜的蘇玥,三句話不離“死”這個字。

好好的少年,用最溫柔的聲音說着最陰冷的話。像是藏在樹葉下的蛇,面上安全無害,卻在你看不見的地方露出眼睛對着你吐出殷紅的信子。

在場所有的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人不可貌相,誰知道人皮之下是人是蛇。

看見蕭言後,阿離喉嚨微緊,眼眶發熱,像是有說不盡的委屈。

他想讓姐姐抱他,親他,安慰他,可人卻像是被釘在了椅子上,怎麽都動彈不得。

蕭言眼睛看向他,對上熟悉又寵溺的目光,阿離心尖一疼,眼淚就掉了下來。

抿緊蒼白的薄唇,紅着眼睛委委屈屈的朝她伸出手,像是在外頭被人欺負後終于見到主人的小奶狗似的,沒有仗着勢力回頭沖人汪汪,而是嗚咽着鑽她懷裏求撫摸,告訴你他受了委屈。

蕭言大步走過去,擡手摸摸阿離的臉,掌心裏都是濕漉漉的眼淚。

她目光發沉下颚緊繃,喉嚨處像是系了根繩,被人慢慢勒緊,氣的難以呼吸。

蕭言從來沒覺得這麽生氣過,從記事以來她從沒有過這種不可抑制的火氣,像是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被人惹怒了,每一處毛孔都散發着火氣。

看着鑽她懷裏半個身子被自己黑色羽絨服遮住的人,莫說打人,蕭言連殺人的心都有了!

蕭言手護着阿離,掌心搭他那頭柔軟的黑發上,側眸看向旁邊的蘇玥。

門突然被踹開的時候,蘇玥心裏就慌了。

等回頭看見站在幾人前的蕭言以及她身後的沉着臉嘴角下壓的張散後,蘇玥臉色由起初的爆紅到最後的慘白,手心裏驚出了汗。

他以溫柔面示人,所有人都覺得他柔軟溫和的如同嬌弱的白花,看見他總是忍不住精心呵護,連跟他大聲說話都舍不得。

誰知道,今天他竟自己親手揭開這層僞裝,将陰毒冷血的自己暴露于衆人面前。

這種像是沒穿衣服的感覺讓蘇玥覺得難堪極了,所有向他投來的目光全都化成了實質性的巴掌,用力的扇在他臉上,火辣辣的疼,讓人無地自容。

蘇玥呼吸發緊,明白這種情況下再說什麽都沒有用。

他沉着臉,手摁着椅子把手硬撐着站起來就往外走,目不斜視。

蕭言垂眸看着臉印在自己小腹上的阿離,頭都沒回,開口說道,“站住,話沒說清楚就想走了?”

她聲音向來清潤,現在卻像是在寒潭裏泡了一夜,清潤浸成清冽,出口就是帶着刺骨的寒意。

蘇玥心尖顫了下,腳步猛的頓住,明知道她變了,還是沒忍住紅了眼眶,目露委屈受傷。

他什麽時候被人用這種語氣說過話。

如果剛才衆人沒隔着門聽到蘇玥說的那些東西,現在看着他這幅搖搖欲墜的可憐小白花模樣,都忍不住要心軟了。

可蛇心暖不熱。

衆人清醒的很,在蘇玥眼淚搖搖欲墜卻強撐着不落,甚至擡腳故作堅強繼續往前走的時候,吓的打了個哆嗦,齊齊往後退了一步。

瞧瞧,這才叫演技!

沒成名真是虧了他啊。

張導果真眼睛毒辣,一眼就相中了蘇玥演楚月,這特麽就是本色出演啊!

頂着衆人的目光,張導也很尴尬,看見房間裏氣氛不對,在蕭言朝自己看過來、蘇玥即将走到門口的時候,頭皮發麻,手一伸猛的将門關上了。

蘇玥,“……”

他其實是想跑的。

蘇玥又不笨,蕭言眼裏心裏都沒有他,自己留在這兒刺激完了蘇離還不趕緊走,難道等着被打臉嗎?

誰知道張散手那麽濺,門給他關上了!

蘇玥深吸口氣,将眼淚收了回去,扭頭看向身後的兩人。

“說什麽?”蘇玥嘴皮一掀,嘴角又挂上笑意,目露譏諷的看向蕭言,“我說錯了嗎,他生來就有罪,他就是欠我的。”

蘇玥絲毫不怕蕭言打自己,剛才那麽多人都看着呢,他要是在房間裏出了事,蕭言跟阿離都別想幹淨。

蕭言氣笑了,看着他有恃無恐的神色,當真覺得自己小瞧了蘇玥。

也是,他在李家活的很好,在學校更是被人捧着,幾乎除了窮就沒受過委屈。他能利用自己的優勢得到優待,怎麽可能會是簡單之輩。

知道示弱對蕭言沒用,蘇玥便收了眼淚露出本來的面目。

蕭言不打他,“誰告訴你阿離不是蘇家的孩子?同樣都是你母親的兒子,他憑什麽欠你的?”

蘇玥臉色微沉,“他不是,他是李家的孩子,姓陳的是他爸爸,姓李的才是他親媽。”

“姓陳的是他爸爸,姓蘇的才是他親媽。”蕭言告訴蘇玥,“你回去問問你母親,問問她阿離是不是她親生的。既然都是兒子,她為什麽在你剛出生的時候選擇不要你,而選擇要了阿離?”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蘇玥一直覺得是蘇離奪了他該有的一切,蘇母是無辜的,她是不知情的,所以後來找到自己的時候才會對自己那麽好,這一切都是補償。

可蘇玥從來沒想過,這些好也有可能是出于愧疚。

是蘇母自己在兩個兒子之間選擇了蘇離,抛棄了他,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讓她回心轉意,這才将蘇玥找回來。

這麽一來,不是蘇離欠他的,而是蘇母欠他的。

“不可能。”蘇玥瞳孔放大呼吸沉沉,聲音都有些尖利,“你為了維護蘇離,什麽謊話說不出來?”

“那你大可以回去問問,你看她告不告訴你真相。”蕭言勾唇,“其實你心裏是信的,因為上回在蘇家的時候,我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她沉默了。”

那日蘇玥帶蕭言跟蘇離回家。

席上蕭言随意似的問蘇母,她這麽偏心蘇玥,難道阿離就不是她兒子嗎?

蘇母沉默了。

阿離當然是她兒子,但她不能說,因為蘇玥在場。若是承認了,蘇玥會多想,若是不承認,但那就是事實。

所以,蘇母沉默了。

蘇玥被蕭言的話逼的往後退了兩步,一身的冷汗,後背靠在門上都能感覺被汗濕的襯衫貼着肌膚沁的他心底發涼。

“阿離不欠你的,欠你的人是你母親。”

蕭言垂眸摸着阿離細軟蓬松的頭發,眼波轉動側眸看向蘇玥,陳述的語氣平靜的開口,“除了你,沒人稀罕姓蘇。”

蘇玥頭重腳輕,怎麽出的門都不知道。

張散站在外頭,蘇玥看都沒看她一眼,在他看來,《囚》是蕭言砸錢給阿離拍的,他今天跟這兩人撕的徹底,怎麽可能還能留下拍戲。

面對着不可能向着自己的人,蘇玥連僞裝自己都吝啬的很。

張散卻主動開口叫住他,“三天後開機,準時來劇組拍戲。”

蘇玥驚的停下腳步轉身看她,這真是今天一晚上以來最讓他驚喜的一件事了。

《囚》這部戲很好,又是張散導的,拍出來肯定能火。做為劇中最陰險的男二,蘇玥的演技肯定能得到認可。

他本以為沒希望了,誰知道前頭卻有光。

張散面無表情,“我選你做男二,不是因為堯家,而是你适合這個角色。同樣,我選阿離做男一,也不是因為蕭總,而是他配得上。”

蘇玥神色微怔,臉上的欣喜慢慢淡去。

張散說,“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麽恩怨,我作為一個外人也不在乎更不想了解,但我有一點想告訴你。”

她頓了頓,神色認真,語氣嚴肅,“阿離拿到這個角色,是他自身實力,他哪怕欠了你天大的東西,這資源,這部劇,這個角色,也是他該得的。”

欣喜被人兜頭澆滅,陰翳的雲層裏露出來的光卻是劃破天空的閃電,張散的話像是大雨傾盆,将蘇玥從頭到腳淋了個徹底。

蕭言是蘇玥自己先不要的,他嫌棄她有暴躁症扔給了蘇離。這人是他先放棄的。

《囚》這部劇,張散不是沒心血來潮讓他試過男一,但蘇玥本身演技更匹配男二。這角色,也是他不适合。

所以蘇離擁有的東西,是他自己争取來的,不是從他手裏搶走的。

若蘇離真的也是蘇家的孩子,那他真的沒欠過自己什麽。

蘇玥渾渾噩噩的往外走,天早已黑了,不知道什麽時候下的雪,地上沒人踩過的地方已經落了一層白。

他手指僵硬的摸出手機,找到蘇母。

對着那熟悉的頭像定定的看了會兒,蘇玥咬緊牙給她發了條消息:

我晚上回家,有事情想問問您。

作者有話要說:  Ps:與正文無關的小劇場

蘇母:我只不過犯了所有男人(嘲諷)都犯過的錯而已

蘇離&蘇玥:(齊齊掏出四十米大刀)我們兄弟倆為您兩肋插刀了!

蘇母:……使不得使不得

蕭言:別客氣別客氣啊!

啊,好久沒喂兔子了,我明天争取把胡蘿蔔種出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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