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七年來，舒天雖然從沒忘記過小可憐, 但他的臉早就随着漫長時間, 在記憶中變得模糊不清。

照片中, 男孩站在母親身旁, 滿眼的冷漠與疏離, 哪怕是集體照都沒露出半個笑容，與周遭嬉笑的人群顯得格格不入。

戒備，冷漠，封閉，為了保護自己強行披上的堅硬外殼。

舒天眯着眼, 心跳漏了半拍，強烈的熟悉感湧來。

“希爾……”他喃喃道，“怎麽會？”

舒天抖着手放大了照片, 當那張熟悉的面孔清晰呈現在他眼前時, 一個名字驀然跳進了他的腦海裏, 震驚到甚至忘記了呼吸。

“小天, 你怎麽了？”艾倫見他不太對勁，小聲問道。

舒天僵硬的轉過身，沖對方做了個暫停的手勢：“等等……”

他坐回床上，艱難的咽了下唾液, 被自己心中的猜想吓出了一身冷汗。

“等等，艾倫，你記不記得你說過有個轉學生要來咱們學校？”

艾倫楞了下，回答：“記得啊, 人家不是還給你看過照片嗎？怎麽了？”

為了印證心中的猜想，舒天繼續問：“那他最後來了嗎？”

艾倫搖頭：“沒有，本來說是要來的，之後好像突然生病，就沒來了。”

“怎麽了？你沒事吧？”艾倫給他倒了杯水，放在茶幾上。

舒天合上眼，越想越亂，他突然發覺，自己當時看見轉校生照片時的那種熟悉感，不是來源于小可憐，而是秦景恒……

“艾倫你過來下。”舒天叫他。

艾倫：“怎麽了？剛才就看你神經兮兮的。”

舒天把手機裏的照片調出來：“你覺得……像誰？”

艾倫傾身向前，眉毛一皺：“我靠，小天你從哪裏找來的小秦照片？”

“這不就是秦景恒小時候嘛！也太可愛了！小版秦景恒……不是，你這反應怎麽回事？難道這是……小秦的兒子？？？”艾倫看舒天表情不對勁，就覺得事情不簡單，“我靠，不會真的是小秦兒子吧。”

舒天心緒被他攪亂，連忙揮手：“滾蛋。”

就連艾倫都說小可憐是秦景恒，就證明他的猜測不是空穴來風。

可如果真的是他，他為什麽不說？

舒天當初不是沒有懷疑過，但是因為兩人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他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如今稍加思索，又能發現，除了身份，兩人之間的共通點數不勝數。

他伸手揉着太陽穴，心中無數個疑問。

操……

“小天，你幹嘛去？”

舒天從床上猛地坐了起來，随便抓了件衣服便往身上套。

艾倫被他弄懵了。

不會真是小秦私生子吧？

他怕舒天一沖動做傻事，糾結了一會兒，連忙朝着舒天追了過去。

“小天，你幹嘛去？找小秦？”

舒天一直皺着眉，腳步匆促：“你跟着我幹嘛？我出校。”

他不找秦景恒，他要回軍區，他要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如果真的是秦景恒……

操！突然一走了之，然後又出現他面前，把他當傻子騙，瞞了這麽久有意思嗎？

艾倫：“你要出校？這大晚上的，你有什麽事不能等到明天嗎？”

今天是周五，倒是可以出校，但舒天這火急火燎的樣兒，艾倫不放心。

艾倫：“你要去哪？”

舒天被問得不耐煩了：“回軍區。”

說完，便一個人跑出了宿舍樓。

艾倫站在原地，萬分糾結之下，還是給秦景恒發了條短信。

【艾倫：小天一個人出校了，是不是找你去了？】

——

晚上十一點，舒天坐着末班車回軍區，心緒雜亂，說不清的焦躁感源源不斷湧來。

他的手機響個不停，可能是艾倫，他懶得看，便直接開了靜音。

其實當那照片擺在他眼前時，他就已經明白，什麽所謂的小可憐，不過都是秦景恒一個人而已。

舒天把帽檐壓低，下車之後直接走小路，七拐八拐的回到了軍區後院他的私人領地。

不用去找什麽真相了，因為真相就擺在他眼前。

舒天站在樹底下，他低頭盯了一會兒樹根，想起小可憐過去就在這裏坐着。

操……什麽小可憐，是秦景恒坐過。

“有病！”他伸腿踹了一腳歪脖樹，稀稀拉拉的落下不少葉子。

舒天心煩，其實這種時候如果是個正常人，應該去找秦景恒問清楚，可他現在只想自己安靜的呆一會兒。

他裹緊外套，三兩下爬上了樹。

秦景恒早就知道了，那家夥早就知道他是誰，但他從來沒說過，還把自己當成傻子騙！

舒天伸手摸向脖頸處的項鏈，突然想起之前秦景恒問他的幾句話。

那人把他項鏈弄壞後，問得是，這條項鏈對你很重要嗎？

他當時回答什麽來着？

關你屁事？

他這句話說完後，秦景恒就笑了，當時他還不能理解那笑中的含義，如今知道他就是小可憐後，那些想不通的地方就都迎刃而解了。

秦景恒早就知道他是誰，看他傷心難過，覺得很有意思？

“操！”舒天髒話脫口，一激動伸手扯住了項鏈。

想給它扔了！

可剛要使勁兒，手又松了開。

舒天咬着下唇，鼻子一酸，眼淚湧了出來：“你大爺的秦景恒！”

他舍不得扔……

他現在也說不清自己是個什麽想法，就覺得想哭，想發洩出來，不然憋在心裏就很難受。

他不是秦景恒，那人小時候就是個倔驢，任人欺負也無動于衷，長大了也沒怎麽變過，照樣是個悶葫蘆，人沒趣的很。

雖然這裏沒人看他的表演，但舒天還是沒好意思哭出聲，自己一個人躺在樹上流眼淚，兜裏帶了紙巾，邊哭邊擦。

過了好一陣兒，他才調節好自己，可心情照樣沒雲開見月明，他發着呆，快要被堵在心中的巨石憋到發瘋。

如果這時候有人在，他說不定會找茬揍那人一頓，痛痛快快的打一架，才有助于把所有的不快發洩出來。

最好是揍秦景恒。

舒天抱着腿，正沉浸在傷感的情緒中，突然聽見了系統上線的聲音。

“你又來幹嘛？！”

系統：“親，不好意思打攪到您了呢。”

舒天一想到剛才自己的狼狽樣，被系統看見，氣就不打一處來：“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秦景恒是誰？”

一想就是，不然也不會讓他找秦景恒做那些破任務。

“親，這邊上線是要告訴您一個好消息呢。”

舒天抱着腿沒說話。

“今天是終極任務發布，只要您做完了終極任務，系統就會正式下線了，從今往後都不會再幹擾您的生活了。”

舒天愣了下，确實，他的任務積分還差二十就滿了，當初系統綁定的時候就告訴過他，只要達到滿分，系統就可以解除綁定。

“對您來說這應該是個好消息吧，這邊知道您一直以來都是很反感我們的。”系統頓了頓，說，“雖然和您相處的時間不長，不過系統還是很喜歡您的。終極任務做完，這邊就會正式和您說再見了。”

系統：“一直以來，都辛苦您了。”

這還是狗系統頭一次正經說話，舒天被他的語氣弄得有點不自在，猶豫了下開口：“我……沒有很反感你。”

“那就好的親，謝謝您的諒解。我們的終極任務不難，也沒有具體要求，只需要您進入一段回憶之中，您看您接受嗎？”

舒天沒聽懂它的意思，可還是點了點頭。

“好的親，本次終極任務的積分獎勵為二十，您當前的積分為八十分。希望您能在回憶裏，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話音剛落，一陣陣的困意便席卷而來，舒天躺在樹上，眼皮越來越沉，在徹底合上之前，心中想着，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是什麽意思？

漸漸地，他的世界變成了另一個模樣，他低下頭，發現自己已經不在軍區，而身體呈現半透明的狀态。

這是哪？

他迷茫的四處走着，發現這是個他沒來過的地方。

舒天所在之處，是幢很豪華的別墅，他聽見樓上有争吵的聲音，便循着聲音上了樓。

他走到聲音的源頭，看見了緊閉的房門，而房間之內，是一男一女的争吵聲。聲音刺耳，聽得人倍感煩躁。

他正想轉身離開，卻突然看見眼前的房門被打了開。

穿着保姆服的beta神色慌張的跑了出來，舒天和她撞了個正着，還被吓了一跳，心想這下被發現了，是不是會被抓起來。

可誰知那保姆就像沒看見他一樣，擦過他的肩膀，徑直離開。

看不見他？舒天看了眼自己半透明的身體，這是系統的終極任務，有什麽不能理解的地方也情有可原。

房門被打開，他探頭往裏面看過去，竟然發現了小時候的秦景恒。

而剛才吵架的一男一女，其中的女性他認識，正是秦景恒的母親，那位beta女少将。

“沒有利用價值的就是廢物，”長相和秦景恒有幾分相似的男人，指着角落裏的男孩兒罵道，“沒有資格留在這裏。”

“你以為我想和你呆在一起？我看見你就惡心。”

沒人發現舒天的存在，他沖着小男孩走了過去，此時的秦景恒，還是個十二歲的孩子。他毫無存在感的站在角落裏，冷眼看着争吵不休的父母。

“廢物！要滾就都滾！”男人大聲喊着，順手抄起桌邊的玻璃煙灰缸，朝着秦景恒母親的方向扔去。

舒天愣了下，還沒等作出反應，就看見身邊的男孩沖了出去。

砰的一聲響，煙灰缸砸在了他頭上，不到片刻，他的額角處就流了血。

“操！”舒天反應過來後，連忙朝着秦景恒跑過去。

男孩怔怔的擡起頭，額角處的血順着臉頰，一路蜿蜒往下淌，最終一滴一滴掉在地板上。

“你媽的。”舒天沖着男人喊了句，然後撕破了自己的上衣，想要堵住男孩的傷口。

可誰知道，根本沒有用，在這個任務中，他沒有實體，手直接穿過了男孩的身子，碰都碰不到，更別說想給他擦擦傷了。

“秦景恒……”舒天叫了他遍他的名字，眉毛緊緊皺着。

男孩擡起頭，沒哭，可是血都流在他臉上，就像眼淚似的瘆人。

舒天心都被揪了起來，難受的要命。

“廢物！”男人罵完最後一句，直接擡腳離開。

秦景恒的母親低下頭，沉默着看了他半晌，那種眼神舒天很熟悉，沒有任何心疼和愛，滿眼皆是失望。最後她什麽都沒說，同樣轉身離開。

男孩站在原地發呆，太平太靜，舒天走過去，蹲下身，憑空将他抱在懷裏。

他好像明白了秦景恒不願意說話的原因……

因為這個家裏沒人在意他，弱小可憐更換不來半點關心，如果這樣還不如把那些脆弱全然抛棄，然後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裏。

秦景恒是這麽做的，從舒天第一次遇見他，他就是自己一個人獨來獨往，任何情緒都藏了起來。

哪怕是個小貓小狗都有人心疼，可秦景恒沒有。

畫面一轉，秦景恒十二歲，軍區那年他突然離開，是被他父親強行接走了，檢測到的超高精神力，注定會淪為争權奪利的棋子。

家裏不僅有他一個人，還多了個繼母和弟弟。

因為武力值極高，所有人對他都頗為忌憚。可說到底，他也只是個孩子，怎樣控制的了一個人，就是把他最在意的東西統統毀掉，讓他的世界崩塌，只得成為可以利用的工具。

舒天的照片被他藏在枕頭下，讓人發現後，就被無情的撕毀。

凡是他喜歡的，在乎的，全都被人踐踏着。

一年又是一年，秦景恒蟄伏在黑暗中五年。

轉眼，舒天來到了最後一個畫面，秦景恒站在病床前，看着躺在床上形如枯槁的中年男人。

中年人嘴唇微動，聲音小的可憐，秦景恒傾身向前，對方在問他：“為什麽……因為那個男孩？叫舒天？”

“你恨我那麽久，但是瞞的很好，都是為了保護他……”

“是不是？”

秦景恒直起身，沒有回答對方，他不帶一絲留戀的走出病房，末了，他又轉回頭。

為什麽能在黑暗裏堅持住。

“因為他就是我的光。”

等了太久太久……

所以每次的接近都小心翼翼，每次的擁抱都拼盡全力。

——

舒天醒的時候，臉上一片涼意，他伸手去摸，發現自己哭了。

“親，到現在為止，所有的主線任務都結束了。終極獎勵已經給您發放。我們要說再見了呢。”系統繼續說，“相信所有的事情，您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這麽久以來，系統還是要對您說聲抱歉，不過從現在開始，您就是自由的了，不會再受到任何控制和懲罰。”

“這邊是來和您道別的。”

舒天喉頭哽咽，嗓子發啞：“謝謝。”

“沒事的親，五秒鐘之後，系統就會離開，不過等着您的人，和您等着的人，依然在呢。”

舒天低頭看了眼手機，發現屏幕一直閃個不停。

他心跳的厲害，拿起來一看，手機上有一百多個未接來電，全都屬于一個人。

舒天正要回撥過去，就再次看見對方打了進來，他抖着手接聽。

“小天。”秦景恒叫了聲他的名字，“下來。”

夜晚的風吹幹了他的眼淚，頭上的星光一如當年。

舒天低下頭，看見秦景恒站在樹下，朝着他伸手：“小天，我在。”

強忍的眼淚帶着委屈，聽見這句話後，瞬間湧了出來。

舒天義無反顧的跳了下去，對方一把将他接住，狠狠摟在懷裏。

“你他媽的！憑什麽瞞了我這麽久，憑什麽啊……”舒天大哭出來，邊哭邊用手砸着對方被。

醞釀已久的情緒，終于發洩出來。

秦景恒任由他動作，而後輕輕将他眼角的濕潤抹去，極為溫柔的在他額頭落下一個吻。

下一刻，他單膝跪在舒天面前，掏出準備了很久的戒指：“小天……可以跟我回家嗎？”

視線被眼淚模糊，舒天哭的泣不成聲，卻把手伸了出去。

“秦景恒，你真的特別讨厭。”

“我快讨厭死你了，快要被你氣死了，你就是個傻子。你就樂意看我哭，看我被你騙。”

舒天上氣不接下氣的哽咽着，就連聲音都變了調。

秦景恒将戒指緩緩套在他的指上，七年的癡心妄想，終于如願以償。

盡管頭頂的星光一如當年，可不同的是，他們都不再是孤單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