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殷九獨自一人來到了人界,他今日來尋一位故人。
他從離魂天的宮女們那裏打聽到,當年服侍花黎的一位宮女為了逃避熾天魔尊的追殺,來到了人界居住。殷九按着她們提供的地址,敲開了一扇纏滿了枯草的門。
“若是旅人就進來吧,”門內傳來了一陣蒼老的聲音,“我這裏有些茶水,能供你潤潤嗓子。”
殷九推開門扉,灰塵撲了他一臉,殷九道:“我并不是來讨要茶水的,在下殷九,來向您打聽一件事。”
聽到殷九的名字,那老婦手裏一抖,原本端在手上的茶水潑灑大半,她冷靜下來将茶碗放在桌上,“天将......殷九?”
殷九抱拳,“正是。”
“你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老婦心中大亂,她生怕給自己招惹來無端的麻煩,“誰告訴你我哦住在這兒的!”
殷九知道她還在害怕熾天魔尊,便寬慰道:“你不必擔心,熾天魔尊已死,魔尊花黎歸位,如今魔界已然回歸花黎一族手中。”
老婦聽了這話,趕忙上前抓着殷九的衣袖,“你說的都是真的?熾天魔尊真的死了?”
“千真萬确,”殷九攙扶着她,讓老婦坐在長凳上,“你不必再擔心熾天魔尊的追殺,已經安全了。”
老婦眼裏盈着淚花,似乎回想起了過往不好的回憶:“一百年了......我逃了一百年了啊......”
殷九遞給她一張擦淚的手帕,獨自喝着茶等她情緒舒緩。
茶水苦澀,殷九嘗了一口便不再喝。
等老婦緩過氣來,她連連向殷九道謝,直言着一百多年的逃亡生活有多苦。
殷九有要事要問,便開口打斷:“我這次來,除了告訴你這個消息之外,還有有一件事想問你。”
老婦不敢怠慢,忙說:“您直說,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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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九道:“當年你在花黎身邊服侍,可曾留意過狼王宴後,他有何異常?”
“異常?”老婦擦了擦眼角的淚花,她不懂殷九為何如此問,“這我倒真沒注意......”
殷九換了種問法,“那他接觸過什麽特殊的人嗎?”
“這......當年先魔尊倒是請來不少大夫,六界各式各樣的大夫都有,魚龍混雜的,我也記得不太清楚了,”老婦皺着眉頭仔細琢磨。
殷九嘆了口氣,看來自己這趟又是白跑。
“不過要說異常的話,我确實記得有件事很奇怪,”老婦咬了下唇,“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當年我在魔尊花黎的寝宮裏,見過一個鈴铛,那樣式看起來不像是魔界的東西,魔尊當時還特地把那鈴铛綁在床頭來着。我記得離魂天當時有個小宮女摸了一下鈴铛,就被魔尊花黎狠狠地呵斥了一頓。您也知道魔尊花黎待人向來親和,從不會對我們這些宮女打打罵罵的,可是那次魔尊發了好大的火。”
“鈴铛?”殷九詫異,他想着不會這麽巧吧,然後從懷中掏出了那張七寶轉魂鈴的圖紙,“你說的不會是這個吧。”
老婦仔細看了會兒圖紙,“好像就是這個。”
殷九拿回圖紙,沒想到這趟過來,什麽都消息都沒撈到,反而更讓自己疑惑了。
怎麽連鬼界也牽扯進這件事來了?
殷九在老婦的庭院裏多坐了一會兒,沒再問出別的線索,他收拾了東西準備回魔界。臨走前他問老婦可願意跟他一同回去,但是老婦說自己住在人界一百多年,已習慣了這裏的生活,不願在回去惹是生非。
殷九沒再強求,辭別了老婦,此時時間還早。殷九尋思回了魔界也沒什麽事做,便打算在人界的集市上四處轉轉。原本老婦居住的地方離集市有段距離,可殷九一路琢磨着七寶轉魂鈴,不知不覺就到了集市。
人界的集市沒有鬼界鬧騰,但是勝在各地有各地的不同。殷九買了壺酒,靠在枝葉繁盛的樹上,看着樹下人流如織。
他不愛湊熱鬧,但是愛看熱鬧,人情冷暖世态炎涼,皆可作酸甜苦辣入酒入腸。
那交錯的嘈雜聲灌入耳中,殷九打開酒壺,深深地悶了一口。他原本不愛喝酒,這喝酒的本事具體是誰教會的殷九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有人說過,一醉解千愁。
愁着愁着,回過神來,已成了海量。
不遠處搭了一個鬥蛐蛐的擂臺,殷九偏過頭,醉眼朦胧。隔着樹葉疊翠的影偷看賭徒将錢壓在那只小小的蛐蛐身上,有的人輸了個傾家蕩産,有的人贏了個盆滿缽滿。殷九看着覺得有趣,便在擂臺結束後,問拔了頭籌的窮秀才買下了他手裏的蛐蛐。
窮秀才原本是不賣的,他一家子仗着這只蛐蛐吃飯,可殷九開的價太高,他不疑有他,便收了銀票将裝着蛐蛐的陶罐塞到了殷九懷裏。
殷九看着懷裏的一只蛐蛐,不免覺得有些孤單。
“只有一只?還有別的嗎?”殷九瞄了一眼陶罐裏的蛐蛐,“再賣我一只,我出三倍的價錢。”
“有的有的,”那秀才從未見過出手如此大方的老爺,趕緊從匣子裏拿了另一只蛐蛐出來,“只不過這只沒有您剛買的那只好。”
殷九倒不在乎這些,他付了錢,把剩下的半壺酒賞了秀才,一手揣着一個蛐蛐罐,準備打道回府。
說是回府,回的也不是自家的府邸,而是魔界離魂天。
彼時花黎剛好結束了手裏的政務,他好奇今日殷九怎麽沒來給自己送飯,正準備出門打聽殷九在哪兒的時候,剛好看到殷九揣着兩個陶罐子走了過來。
花黎隔得大老遠就聞到了殷九身上的酒味,他還以為像殷九這樣嚴于律己的天将必然是滴酒不沾的,沒想到殷九也能喝成這樣。
不過殷九也沒喝醉,只是喝得興致高了。
“你手裏拿的什麽?”花黎纏上去問殷九。
殷九如今眼角被酒氣熏出一抹桃紅,煞是好看。
“蛐蛐。”殷九回答。
“嗯?”
“我們比賽......”殷九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花黎,“鬥蛐蛐......”
花黎之前常常和那群狐朋狗友一起相伴去人界游玩,對這些人界的游戲也熟悉得很,只是沒想到殷九會主動喊自己來鬥蛐蛐。花黎覺得新鮮,拉着殷九回了自己的寝宮,找了塊寬敞的地方,準備在寝宮裏比賽。
殷九從沒玩過這些,學着人界那些鬥蛐蛐的人的樣子,蹲在地上,打開兩個陶罐,讓花黎選一個。花黎是內行人,看了眼兩只蛐蛐的腿、須、颚便能分清兩只蛐蛐哪一只更好,花黎知道左邊那只是為上乘,便指了下左邊的陶罐。
殷九雖然喝高了,但還沒喝傻,他清醒地記得那個窮秀才告訴自己左邊那只蛐蛐更好,沒想到被花黎挑中了。從小培養的勝負欲作怪,殷九不情不願地把左邊的陶罐遞給了花黎。
花黎一拍腦袋,這是計較哪只蛐蛐厲害的時候嗎?他應該借着這個機會哄殷九開心才是。
花黎趕緊改口說要右邊那個,他話音剛落,殷九就趕緊把右邊的陶罐推給了花黎,自己抱着左邊的不肯撒手。
花黎沒想過殷九還有這麽孩子氣的時候,他伸手一揮地板縫裏的灰塵浮起凝聚成刃,倒成了個天然的鬥盆,就是這盆的邊緣有點鋒利。
兩人一起将蛐蛐放進鬥盆中,兩只蛐蛐以為領地受了侵占,不一會兒就纏鬥到了一起,打鬥間還發出幾聲鳴叫。
殷九攥着拳頭盯着自己的那只蛐蛐一動不動,他也不像人界那些看客打氣加油,就是一個勁兒地盯着看,好似要把地板看穿。花黎知道自己這把肯定會輸,也就不在意鬥盆裏的局勢,他只管盯着殷九看就行。
殷九的臉上染着酒氣熏透的紅,因着鬥盆裏的戰局,眉頭蹙起。
鬥盆裏兩只蛐蛐互相撕咬啃殺,兩只蛐蛐用四足緊趴地面,互相拿頭頂着對方,也不知是哪個蛐蛐先使的勁兒,一眨眼的功夫兩只蛐蛐便滾到了一起,四足相貼,再一眨眼,又各自分開。花黎看着兩只蛐蛐沒了鬥性,便拿了根草去挑撥,殷九湊上去看花黎在做什麽,不知不覺中就湊到了花黎身邊。
最終的結果如同花黎所料,殷九那只蛐蛐咬住花黎那只蛐蛐的下颚,一口斃命。
殷九抱着花黎叫了聲:“我贏了!”
他的臉上洋溢着花黎從未見過的笑容。
花黎鮮少見他如此開心,便應和了一聲:“你贏了。”
沒想到這一興奮,酒勁兒一下子上來了,殷九抱着花黎不肯撒手,“要獎勵......”
“嗯?”花黎愣了下,怎麽還有獎勵這回事?
殷九似乎不肯放過花黎一樣,又說了一遍:“要獎勵......”
“好好好,”花黎樂得他發酒瘋纏着自己,別說獎勵了,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他也得跑去廣寒宮摘給他,“那你想要什麽獎勵?”
殷九自己好像也沒想明白這個問題,他放開花黎,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裏面空空蕩蕩的,“我不知道......”
他從未被獎勵過,也從未被誇獎過。
花黎看穿了殷九的心思,怕殷九難受想起些過去不好的回憶,趕緊說了一句:“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好嗎?”
殷九來了興致:“什麽都可以嗎?”
花黎點頭。
“這個......”殷九扯了扯花黎的衣袖,“想要這個......”
花黎以為殷九看中了自己的衣服,“我的衣服?”
“不是!”殷九否定,“是這個!”
花黎問:“袖子?”
殷九生氣了,甩手道:“你太蠢了,我不想要了。”
殷九甩袖離開,收拾了自己的衣服,準備去浴池洗澡。
“啥?”花黎愣在原地,殷九到底想要啥?袖子也不是,衣服也不是,那扯着自己幹嘛?
直到第二天花黎還在想這件事。
步惜雪見他有些心不在焉,便問了句:“出什麽事了?你整個上午心思都不在朝政上。”
花黎聞言趕緊收回心緒,“沒事沒事,剛才雲弈說到哪裏呢?”
雲弈正準備開口重複自己剛才的問題,沒想到步惜雪玩心大起,非要纏着花黎講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花黎拿她沒轍,只能将昨晚的事情和盤托出。
沒想到步惜雪聽完,呵斥道:“你是不是傻,殷九喝醉了,你不想着春宵一刻值千金,不想着芙蓉帳暖睡鴛鴦,你居然想着陪他鬥了一晚上蛐蛐?花黎......我覺得蛐蛐都比你聰明。之前青丘山主說你守身如玉來着我還不信,現在我信了......”
“我也信了,”雲弈附和道,“鬥一晚上蛐蛐你也想得出來......”
“鬥一晚上蛐蛐怎麽了?”站在旁邊半天沒作聲的宗沛問,“兄弟之間這麽玩不是很正常嗎?我之前還陪我的副官下了一晚上的棋來着......”
宗沛越問聲音越小,因為他察覺到步惜雪和雲弈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對勁。
“說起來宗将軍一直待在軍營裏,好像對情愛之事确實一無所知,”雲弈道,“情有可原,不過魔尊您是怎麽一回事?”
被點到名的花黎愣了下:“我是真心喜歡殷九啊,我當然不會趁着他喝醉的時候去占便宜,我是那種人嗎?”
“說的好像那天晚上把離魂天所有能睡的床單都拿萬物化刃削成飛絮,就為了能和殷九睡一張床的人不是你一樣。”雲弈一下戳破了花黎的謊言。
“打住!”平日裏一個雲弈就夠花黎受的了,沒想到又加了個步惜雪,“說正事,殷九的事情我自己會解決。”
雲弈、步惜雪、花黎繼續商量着政務,可站在一旁的宗将軍開始有些恍惚。
等等,殷九是男的,花黎也是男的......他們倆也可以在一起......
宗沛覺得自己好像突然被打開了什麽新世界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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