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煙火
這是一個冷凍儲藏室。
零下14度的低溫環境抑制了細菌的生長,耐寒玻璃制成的大小密封瓶擺滿在通道兩側的儲物架上,因為低溫,玻璃上凝結了一層薄霜,昏暗的環境裏看不真切裏頭到底裝了什麽。
白發的青年信步而入。
跟在他身後的研究員因為皮膚突然接觸冷氣而打了一個寒顫,青年卻像什麽也沒感受到一樣。
他徑直走向最深處,停在一扇巨大的冷庫門前。
虹膜掃描裝置啓動,對準他金色的瞳孔,“滴”得一聲,驗證通過。
大門緩緩打開,湧出一陣白色的冷煙。
冷庫大得足夠容納三個成年人并排進入,一共三層,高度不一,裏頭擱着的玻璃瓶大小也不一樣。
第三層上并列着的幾個直徑約30公分的圓柱形玻璃瓶,青年親自從中取下一個,用胸前口袋裏的手帕将瓶身上的白霜細細擦去後,交給了身後的研究員。
研究員問道:“需要我做什麽?”
伽藍說:“喚醒它,交給諾倫,他知道該怎麽做。”
他關閉了冷庫的門,無數齒輪組成的精密系統立刻為這扇門加上了牢不可破的枷鎖。
他們離開儲藏室,伽藍将手帕蓋在了玻璃瓶上,“別讓其他人看到了。”
研究員會意,雙臂擋住手帕蓋不住的部分,随後離開。
伽藍與他背道而行,他通過一條懸空走廊,兩側的窗戶外頭可以看到忽明忽滅的浩瀚星河那寂靜的、萬古不變的景色,也可以看到航母機翼上不斷擡起又落下的氣流板。
窗戶上隐約倒映出他的側臉,他的神情輕松愉悅,嘴角微微揚起。
他們的航母正以一個散步似得速度緩緩接近人居星系,不急不慢,正如此刻他的腳步一般,好像一個必勝之人,胸有成竹,一點一點靠近着屬于他的勝利果實。
他來到航母底層的醫務室,通過全身掃描,進入最內間的手術室,有一位黑發的青年正對着一臺治療艙記錄數據。
伽藍問:“陳,他的情況怎麽樣?”
黑發青年轉過身來,讓開位置,使得伽藍能夠靠上前來,“很穩定,基本已經度過了危險期,信息素與身體融合得不錯。”
治療艙中躺着一位全身赤|裸的男性,從身高來判斷似乎是一位Omega,但從肌肉量和某些部位來看,又似乎是位Beta。
被稱為陳的醫生說:“他正在緩慢改變身體內部的結構,大概還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才能徹底完成。”
伽藍微笑問道:“你已經有了十足的把握了,是嗎?”
陳寫字的手頓了頓,略有些不快地看了他一眼,回道:“伽藍,這世上可沒有什麽事情是百分之百的。”
伽藍攤了攤手,“當然,抱歉,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任何事情都有變數。”
“這個計劃的每一步裏都隐藏着無數變數。”伽藍說,“我只是想要确認,你這裏的變數是最小的。”
陳的臉色緩和了一些,他點頭道:“如果你真的能夠成功将樣本帶到這裏來,我可以向你保證,手術成功幾率超過90%。”
“我很高興能聽到你這樣說。”
伽藍的手按在治療艙上,艙中人雙眼緊閉,伽藍的手輕柔摩挲,好像是隔着玻璃,在撫摸着艙中人的臉頰一般。
他的動作溫柔如同對待最真摯的戀人,金色的眼底卻冰冷一片,像看着什麽死物。
這樣的眼神配合這樣的動作,矛盾得讓人毛骨悚然。
他說:“讓我們彼此都做好準備吧,陳。再過不久,不需要一個禮拜,我會将他帶給你。”
利蘭圖首都被一條天然河道劃分為東西兩邊,這條河名為蘇瑪,在利蘭圖語中是“恩賜”的意思,足以見得利蘭圖人對這條河得喜愛。
格因海裏帶着希萊登上一艘小型游輪。
迎賓員接過格因海裏手中镂空雕花的紙質預約卡片,确認了來客的身份,将他們引入游輪頂層的獨立包廂裏。
雖然親王殿下在帝國境內走到哪裏都可以刷臉,但這樣按部就班的程序更能彰顯出餐廳的格調和嚴謹。
頂層的包廂其實不大,可以說是很窄,并非游輪上的空間不夠用,而是設計師故意如此安排,頂層除了地板以外三面都由單向可視玻璃環繞組成,既保護客人的隐私,又确保河岸景致盡收眼底。
一張桌子橫在中間,上頭鋪着精美的桌布和餐具,琺琅花瓶裏插有幾朵開得恰到好處的白薔薇,一切都按照親王殿下的要求,安排得完美無缺。
服務員保管了兩人的外套後告退。
格因海裏親自拉開一側的椅子,示意希萊坐下。
在他們出門前希萊去拿外套的工夫裏,格因海裏也換下了親王禮服,此刻他身着一件鉛灰色的襯衫,挽起的袖口下露出一段結實的手臂,白色長褲包裹着兩條長腿。
他的五官本是立體的,在夜色中模糊了幾分,希萊從他的臉上再一次感受到了溫柔。
他的領口紮着藏青色的領結,是與希萊褲子一樣的顏色,這讓他們兩人站在一起的時候分外和諧。
他的雙手搭在椅背上,橄榄綠的瞳孔注視希萊,無聲邀請,那裏面有湧動的熱流。
希萊想他知道格因海裏的意思,如果說之前他還無法确認,那麽到了現在這一步,即使是傻瓜也該明白了。
這幾天來他盡可能地與格因海裏保持着距離,可以不回答的時候大多沉默以對,他以為格因海裏會明白他的意思。
見希萊許久未動,格因海裏走過去,自然而然地拉起Omega有點涼的手把他帶到餐桌前,他按住希萊的肩膀讓他坐下,“要發船了,坐穩。”
他坐到對面的椅子上,按下了桌上的服務鈴。
游輪發出一聲鳴笛,緩緩開動起來。
服務員推着餐車進來布菜,果酒,沙拉,點心,醬汁,主菜,從餐具到擺盤無一不精致用心。
游輪行駛在平靜的湖面上,掀起輕柔的水聲,有風從窗戶之間穿進來,帶着涼意在心間來回滾動,也不知是想要熄滅誰的心火。
希萊吃得很慢很少,格因海裏直接将自己這份牛排全部分切好,将希萊原封未動的那份換了過來。
牛排切得很細致,大小均勻,适合咀嚼,格因海裏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做這種事情的一天。
以前想都想不到的事情,他現在做得越來越順手,并且很想做一輩子。
他一直注意着時間,在距離8點還剩10秒的時候,格因海裏說,“希萊,擡頭。”
希萊擡頭,就看到河道兩側的燈緩緩熄滅了。
“砰——”
第一枚煙火升起,在他們的正上方炸出一個巨大的金色正圓,随後幾百道星火從圓心中湧出,拖着璀璨的尾巴,像流星一樣劃落,接近低空時再次散開,碎成點點金光,将他們籠罩其中,與他們擦肩而過,紛紛揚揚墜落,落進河水之中。
他們坐在漫天金色光芒中,希萊微微瞪大了眼睛,眼底閃過驚訝。
在這枚煙火之後,河道上依次騰起十發耀目軌跡,從河的左側落到了右側,在蘇瑪河上架起了一道彩虹般的橋梁。
路邊的行人都停下了腳步,駐足欣賞。
有人會心而笑,對生命的美妙發出贊美;也有人衷心祝福,今夜又有一對愛侶能夠交換真心。
800年前,利蘭圖的開國皇帝在蘇瑪河畔為他深愛的皇後點燃了一萬九千枚煙花,整整四個小時,利蘭圖首都如同時光倒流,回到了白晝。
皇帝在河畔,對皇後許下了畢生的誓言。
而他們也确實相愛了一生,化為利蘭圖所有人稱頌的愛情故事。
從那以後,利蘭圖的Alpha們向珍愛的Omega求婚時都會為他點燃蘇瑪河邊的煙火,以此來表達自己的愛情,正如800年前皇帝的宣誓——
“你是從天而降于我身旁的恩賜,我将燃燒生命愛你直到盡頭。”
如果Omega願意接受為他點燃煙火的Alpha為伴侶,就親吻他的伴侶,與他攜手看完這一場煙火;如果不願意,就在結束前離開。
這個傳統在利蘭圖流傳了800年,幾乎每隔一兩天就會上演一次,大家本都見慣不慣,但煙火數量達到今天規模的卻不多見。
河道兩側,煙花跟随着那艘游輪而動,船到哪裏,光就在哪裏點燃,好像永遠不會停歇。
有一些炸成行星的形狀,間或湧起盤旋的光柱,達到頂端時朝着河道中間開出絢麗的花朵。
他們通過那道光橋下時,格因海裏看着希萊被煙火照亮的臉,問:“你想離開嗎,希萊·維斯奎爾?”
希萊不解地看向他。
格因海裏勾起嘴角,“那麽你想看完這場表演嗎?”
格因海裏橄榄綠的眼睛注視着他,裏面好像住了一位魔鬼,正用世間所有美好的話語蠱惑着他,誘使他步入深淵。
你知道你不該再向前走,卻也忍不住駐足停留,不舍得後退避開。
外面是美如夢幻泡影的煙火,對面是讓你怦然心動的人,為什麽要離開呢?
那股壓抑在心底最深處的沖動又開始隐隐躁動,試圖沖破枷鎖一躍而出。
他無端覺得這煙火中有着其他什麽含義,而他的回答至關重要。
他看着格因海裏的眼睛,緩緩點了頭。
格因海裏嘴角笑意更深。
他逆着光,煙火點亮他的臉部輪廓,點亮他的鼻尖,也點亮他的薄唇。
從這雙唇中說出的任何請求,都讓你舍不得拒絕他。
而此刻,他用低沉的嗓音,說出詠嘆調一般的話語:
“如你所願,直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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