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晚上言敏獨自等了好久都不見他們二人回來,心裏不禁隐隐擔憂,原先是怕夷希微把元恪害了,現在不知怎地總覺得元恪會把夷希微給害了。可言敏怎麽也沒想到看到的會是這番景象。
夷希微邊背着元恪邊牢牢抓着他的手腕,饒是這樣,夷希微身上也被元恪撓出了很多血痕。元恪有氣無力的趴在他背上,嘴裏卻狠狠咬着夷希微的後脖頸,血直順着他的嘴角往下淌,眼裏猩紅的血絲吓得言敏後退了好幾步。
“阿敏,你快去找根粗繩子來,快去。”夷希微滿身大汗,手腕緊緊抓着元恪的手腕不敢松,僵着身子任由他咬。
言敏回過神來忙手忙腳亂的翻了條繩子出來。夷希微已經把元恪按在了床上。元恪胸膛狠狠的起伏着,額間、脖子上青筋直冒,大張着嘴從嗓子底嘶嘶的喘着氣,十指指甲縫裏全是血絲。
言敏這才驚慌的發現元恪身上也都是撓痕,每一道都翻進了皮肉裏,乍看倒像是被野獸給抓的。
“小籠包……乖,忍忍就過去了,忍忍……馬上好了……”夷希微雙腿牢牢壓着他的雙腿,剛拿過繩子就見元恪又在自己身上狠狠抓了兩把,撓爛了皮肉。夷希微心疼得不行,忙拿過繩子将他雙手綁在了床頭,又費力的扯過床單将他的雙腿也綁了起來。
元恪仰脖痛苦的扭動着身子,往枕頭上砸着腦袋,沙啞着嗓音低聲哀求:“先生……你殺了我吧……我活夠了,我真活夠了……”
夷希微不忍心看他,只好撇開了眼,看到言敏正又驚又恐的看着自己,只好粗喘着氣輕聲道:“你回房睡覺去。”
言敏捏着衣角擦了擦手心裏的汗,“他……他怎麽了?”
夷希微有些不耐煩,剛想把她攆走,就見元恪猛地擡起上身嘶吼着就要往牆上撞。夷希微忙拽住他,将身子壓在他身上,死死按住了他的肩膀。
元恪死命掙紮卻掙脫不開,覺得整個身子疼得都要炸裂了,只想能有個解脫,哽咽着哀求道:“先生行行好……別讓我遭這份罪了……這些年來每三個月我便要忍受一次,我受不了了……它們在咬我,在喝我的血吃我的肉啃我的骨頭……我強忍着活到現在就是想找到先生……現在知道先生無恙也就夠了……先生……你成全我吧……”
夷希微紅着眼眶低下了頭,咽了幾口唾沫,“小籠包,別說話了……你都挺過那麽多次了,這次也沒問題……聽我說,你現在靜下心來,意湧泉穴,将病濁之氣試試順着湧泉穴排出來……”
元恪緊皺着眉頭閉了閉眼,似乎是想竭力試一試,但緊接着就睜開了眼,整個人奮力的掙紮,大聲哀嚎道:“不頂用!殺了我……你殺了我!”
夷希微死死撲在他身上才堪堪制住了他,看言敏還呆站在那,便把氣撒在了她身上,拿過一個茶杯摔在她腳下,“滾出去!”
言敏吓了一跳,轉身就跑,剛跑到門口就聽到元恪厲聲大罵:“你為什麽不敢殺我?!懦夫!段幹卓!你算什麽狗屁大俠?你就是個懦夫!你是個膽小鬼!有本事你殺我啊……你殺過那麽多人,不差我一個……你殺了我吧,我願意死在你手上……段幹卓,我求你了……”
言敏身子猛地定住了,不敢置信的一回頭,看到那人正手忙腳亂的給元恪輸真氣。言敏眼前一陣恍惚,那個在自己心中早已模糊的俊朗眉眼逐漸清晰起來,分明就是眼前的這個人啊……
那晚夷希微一晚上進進出出的熬了各種湯藥,翻出各種提前煉制的藥丸,連哄帶灌的給元恪喝了不少,情況卻未見一絲好轉。元恪一開始還痛苦的哀嚎,到後來怕他把嗓子糟蹋壞了,夷希微只好拿手巾堵上了他的嘴,然後坐在一旁守着他,絮絮叨叨的講些老掉牙的故事。
言敏就坐在元恪房外靜悄悄的聽着,這些故事小時候他分明也曾給自己講過。一晚上夷希微多次從她旁邊匆匆經過,卻未顧得上看她一眼,或許壓根就沒看到她。言敏抱着胳膊差點委屈的哭出來,雖然她知道元恪毒發了,他照顧他是應當的,但心中的委屈還是難以發洩:他竟然告訴了元恪他的真實身份卻瞞着自己,瞞了自己這麽久……
一直到清晨元恪才在疼痛中昏睡了過去。夷希微悄悄松了口氣,幫他擦了擦身子便退了出去。
夷希微進了廚房本想幫他熬些粥,卻看到言敏在鍋臺前忙活,這才記起她來,疲憊的開口道:“你在這做什麽?”
言敏吓了一跳,回頭看了他一眼,忙從鍋裏舀了滿滿一碗玉米粥,兩手端着小心翼翼的遞給他,細語道:“你餓了吧?先喝點。”
夷希微接了過來,剛喝了一口便喝到了一大塊苦口的糊疙瘩,但還是一聲不吭的兩口喝完了。
“大師哥。”言敏忙拿回空碗來,怯生生的看着他叫道。
段幹卓拇指揩了揩嘴角,低頭含混不清地“嗯”了一聲。
親耳聽到他應了,言敏覺得鼻頭又酸又澀,但還是硬生生忍住了淚。要是在往日,自己非狠狠地鬧一場脾氣讓他好好哄自己才肯作罷。可是看到他昨晚那麽勞心勞力,再看到他身上被元恪弄出來的傷,言敏實在不忍心,只扭了扭頭轉而低聲問道:“他身上是什麽毒?能解嗎?”
段幹卓揉了揉熬的發紅的眼不做聲。
言敏等了一會兒,看着腳尖咬了咬牙,“大師哥,你還願意……要我嗎?”
段幹卓一怔,看了她一眼又忙移開了目光,心亂得跟她熬的漿糊似的,好半晌才說,“你回去休息吧,有什麽事以後再說。”
言敏心裏稍稍有些失落,但很快還是被找到他的喜悅所壓倒,終于忍不住一踮腳湊他嘴角輕啄了一口,這才捂着快要跳出胸膛的小心髒慌張跑遠了。
段幹卓摸了摸嘴角,摸到了自己身上好久沒有過的一點熱度……
元恪昏睡到中午才醒,被褥早就被汗水打濕,渾身力氣像被抽幹淨了,連睜眼都費了半天的勁。
剛睜開眼就被輕扶起了上半身,段幹卓拿一湯勺溫湯藥放他嘴邊,“潤潤嗓子。我在藥裏摻了些梨汁,不苦。”
元恪依偎在他懷裏好不容易才咽下,一擡眼看到了言敏,心中猛然想到自己病發時當着她的面說出了段幹卓的真實身份,只怕自己昏迷時這兩人已經互訴衷腸私定終身了。一想到這元恪只覺前功盡棄,一番工夫白費了,心裏又氣又恨,拼盡全力把段幹卓手中的碗打翻在地,嘶啞着從嗓子眼裏磨出個“滾”字來。
段幹卓還以為他是因為病發痛苦才鬧脾氣,好言哄道:“小籠包,你別怕,我一定能找到法子治好你的病……”
元恪還不等他說完就沙着嗓子嘶嘶的冷笑了起來,支起上半身用氣聲冷道:“什麽法子?!什麽法子?哪有什麽法子?!你當我不知道你閣樓裏藏的那萬卷醫書?你都翻爛了吧?有法子嗎?有嗎?你就拿這種謊話哄着我被蠱蟲食盡,連骨頭渣都不剩?滾出去!”
段幹卓怕他再急火攻心,又見他毒已經發作過去了,暫時沒有大礙了,便拉着氣呼呼的言敏出去了。
段幹卓随手揪了兩個小青桃坐在地上發愁,言敏看他把小青桃一下捏爛了,便坐下來從他手裏奪了過來。
“你都那樣照顧他了,他怎麽能對你說出這樣的話來?”言敏一邊不忿的說着一邊掏了塊手絹拉過他的手給他擦手。
段幹卓看她那小心翼翼地給自己擦拭的樣子,心裏酥軟,不由自主的輕叫了一聲“阿敏”。
言敏一看他丢了魂兒似的看着自己,臉也紅了,丢開他的手扭了頭,“你手怎麽這麽涼?”
“哦,我手剛沾了涼水。”段幹卓回過神來,兩手搓了搓,“你別怪小籠包說話不好聽。生病的人都那樣,脾氣大,再說,他命也苦……我們得讓着他些。”
“我幫你暖暖吧。”言敏也不敢看他,只摸到他的兩只手捉了過來細細揉搓着,“他到底是中了什麽毒?好醫嗎?”
段幹卓微微嘆了口氣,“冰蠱毒……不好醫。”
“連我們若缺山的醫術也醫不了嗎?”言敏睫毛翹了翹。
“他小時候我帶他回過若缺山,你大概不記得了。我請了師父幫他看,師父也沒有法子。那時候我和他又被追殺,怕連累到你們,也想再尋尋法子治他,我便帶他去尋名滿天下的神醫醫死人……沒想到那時候他刺傷了我,我便與他分開了……我一直以為醫死人替他治好了,不曾想再見到他卻見他的病症還在,醫死人也不過是給他續命罷了。”
言敏急道:“那你這六年到底去哪裏了?誰在追殺你們?”
段幹卓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你知道他是誰嗎?”
“誰啊?他不是叫元恪嗎?”
“七年前我從徐頃嘉手裏救出兩個孩子,一個是已故的軒王之子,也就是現在的皇帝元珝,另一個便是元恪了。”
言敏吃驚地瞪大了眼,“那他……那他是前太子元玄朗之子?”
段幹卓颔首,“不錯。”
“怎麽會?如果他真是元玄朗的兒子他不應該當皇帝嗎?他怎麽會中冰蠱毒?又怎麽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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