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玲珑姑娘

“嘭’地一聲,被點名的餘兄以熱烈熱情以及熱淚盈眶的撞柱子方式回應了花滿樓,“嘶......”他翻過身子坐在地上,兩手并用地往下拽頭套,邊拽還邊罵:“死鴨子你說你是不是成心的,明明認出來是我了,還暗算我?!”

陸小鳳走過去踢了踢他那頭套——做的還挺不錯的,比面紗方便多了,又比鬥篷簡潔。他蹲下去看餘喜,剛剛被他一朵花砸中青了打扮的眼眶,這會兒一撞好像更青了——也就是他眼睛大,眼珠黑,在別的人身上看來不算什麽的青眼窩,到他臉上咋就恁可笑呢?陸爺忍不住笑出聲來。

“笑屁啊!”餘喜怒極。

“就是笑屁啊。”陸小鳳雙手一攤。

......

“陸小鳳,我跟你沒完!”餘喜擡起雙手撲過去,寬大的袖口裏又是一青一紫兩團煙霧。

“青梅笑?紫芳菲?”一旁花滿樓動了動鼻子,忽然開口,問餘喜,“你是怪老仙的弟子?”

餘喜瞧着陸小鳳輕輕松松地避開那兩團煙霧,退到花滿樓旁邊,心裏憋得氣一松,他向後往地上一坐,撇嘴:“什麽怪老仙?叫他怪老鬼就行,反正就是又怪又鬼一老頭。”

“難怪。”花滿樓點點頭,“看來給我寄信的也是你了,那上面的銀邊蘭香,甚為罕見,不過如果是怪老仙的話,應該也不放在心上。”

“哼。”餘喜不知從哪裏踅摸出來一個煮雞蛋,這會兒正剝了皮在自己眼底下滾來滾去,“那老頭子才沒你說的那麽脫俗呢,老子不過是弄丢了他一盆破花,就把老子踢出來給他滿世界的找,小氣鬼一個!”

陸小鳳看得目瞪口呆——誰來打架還帶着雞蛋?

“你是說銀邊蘭已經丢了?”花滿樓驚訝,然後看陸小鳳,“陸兄,怎麽辦?兩重花開花的話需要以銀邊蘭喂養,高夢來拿走了兩重花,萬一銀邊蘭也在他手裏,那可就糟了。”

“沒事。”陸小鳳擺手,“搶這小子銀邊蘭的應該不是他,否則今日來奪兩重花的就另有其人了。”

“也對。”花滿樓瞬間想通這一點——如果高夢來沒有銀邊蘭的話,應該也跟他們一樣擔心,怕兩重花再落于取得銀邊蘭之人的手中,所以才這麽不顧忌地直接現身搶花。

兩重花作為兩重山比七彩琉璃石還要珍而貴之的寶貝,自然有其特殊之處——傳說兩重花一生花期一次,結果一次,果實成熟之時,便會枯萎掉落,而一顆果實之中也只有一粒種子,所以這兩重花傳到如今,也是這世間唯一的一株。

兩重花的果實兩重果,有傳言服下之後會長生不老,也有傳言會功力大增,但具體如何外人卻不得而知,不過從如今它引起的江湖風波來看,想必也注定不是普通的果子。而兩重花的培育最關鍵的一步,便是在花開之時,以聖藥銀邊蘭喂養——所謂喂養,便是只能以銀邊蘭中提取的汁液澆灌,若是有銀邊果的果汁,自然效果更佳。

銀邊蘭萬金難求,之前那群聞香而來的江湖人所中之毒十二玲珑,花滿樓以銀邊草之果實替他們暫時緩解,銀邊蘭便是這銀邊草的極品,正是那個時候,陸小鳳兩人才知道利用這群傻了許多年的江湖人的幕後黑手,究竟所為何求——銀邊蘭。

不過顯然,陸小鳳這裏沒有找得到的東西,他們在別的地方找到了。

所以說這裏面最要嘔血的其實是高夢來,無端端寶貝被人觊觎不說,連銀邊蘭都被人算計搶了先,也難怪他什麽都不顧得地直接出手了——再遲黃花菜都涼了,別說兩重花,估計就在他這一代斷子絕孫了。

餘喜坐在地上一邊敷雞蛋,一邊擡頭看他們兩個——昨晚上不是吵架了嗎?怎麽還跟沒事人一樣說說笑笑的。真是讓他白高興了一場。

暗衛們把剩下的江湖人和黑衣人捆吧捆吧一起帶回花府,花滿樓又交代幾個閑着的把現場清理一下,三個人也一道回了花府。一場鬥花招親,就這麽轟轟烈烈地開始,急急忙忙地結束,前後不過兩天的功夫。

回去的路上,陸小鳳想起自己放在房頂的那壺酒,連忙剎車,就打算拐回去取。

“陸大俠,您是不是要去找這個?”

一個暗衛跳下來,舉着一個熟悉的酒壺往他跟前一送。

陸小鳳接過來,狐疑地看了一眼那暗衛——怎麽花府的暗衛明明都長得眉清目秀的,卻非要做些擠眉弄眼的猥瑣動作?忽然一個念頭閃過,他轉頭去看花滿樓,卻見他正在向餘喜興致勃勃地詢問怪老仙的事。

“陸大俠放心喝,我們少爺留着心讓給你拿的。”暗衛拍拍胸脯,像是完成了什麽值得驕傲的大任務一樣,嗖地一聲又跳了回去。

陸小鳳掂了掂酒壺,看花滿樓——不說他看不到自己落下了一壺酒,就是看到了,應該也不會專門吩咐暗衛給自己拿。那家夥,永遠都是這麽說熱情不熱情,說冷淡不冷淡,對所有人都是一個樣子。

唉,艱難啊!陸爺嘆了一口大長氣,把酒壺收在腰間放好——還是再等等再喝吧。

回到花府,暗衛去審問那些黑衣人,又派人把那群到處惹是生非的江湖人給看好,陸小鳳三個人在前廳喝茶。

餘喜摸到花滿樓旁邊坐好,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完全不想主動解釋自己在這整件盜花賊的案子裏扮演了什麽角色。不過他不說,不代表陸小鳳不知道——畢竟頭上戴着的,還有一頂江湖第一聰明人的帽子喲!

“餘喜,偷了王尚書家一盆極品吊蘭,周掌櫃家一株四葉春蘭,還有齊裁縫家被削掉的蘭牆,都是你幹的吧?”暖暖的一杯茶水下肚,陸小鳳開始一本本算賬。

“是我又怎麽樣?不是又怎麽樣?”餘喜嗑瓜子嗑得歡。

“餘兄,此事事關十五名女子的性命清白,還是慎重得好。”花滿樓推過去一盞茶給他,溫言勸導。

......餘喜臉紅了紅——他一直跟着怪老仙那老頭呆在百怪谷裏,平時随性野慣了,牆越硬也往上撞,油鹽不進,滴水難入,不過花滿樓這一款溫雅清俊的,還真是讓他無處可撞,只好收起棱角,乖乖地靠過去蹭蹭。

陸小鳳放在桌上的手微微一握,轉而又道:“剛剛我問過高夢來,失蹤的那五個被他帶到了兩重山,想必是為了以血養花之事,但被火燒死的那十個,其中有周掌櫃的妹妹,你去偷花的時候,可曾碰上過什麽不尋常的事?”

餘喜把手裏嗑出了一堆的瓜子仁全塞在嘴巴裏,一邊嚼一邊回答:“沒有啊,我去的時候那姑娘還好好的在繡花呢!”

花滿樓看向陸小鳳:“你懷疑餘兄可能見過兇手?”

陸小鳳摸胡子:“看剛剛高夢來對上他的樣子,不像是見過,不過這也說不準,他從未在江湖出現,兇手把他當作一般小毛賊,找不到他也是可能。”

“臭鴨子你說誰小毛賊呢?”餘喜炸毛,一把瓜子殼朝陸小鳳甩去。

“诶喲這位公子,你怎麽亂往地上扔垃圾啊?”正好花平進來,瞧着就是一着急——這怎麽少爺新來的朋友打扮的奇奇怪怪就算了,還真麽不講究呢?

餘喜讷讷,一把年紀了還被指責不道德,他臉皮就是跟豬皮一樣厚也有些羞愧,尤其還當着那臭鴨子的面,真讓人不爽。陸小鳳朝着他笑,哼哼,這會兒覺得小花平不那麽傻頭傻腦了,瞧瞧,這出現的時機多合适!

“餘兄,讓花平帶你下去洗個澡換件衣服吧。”花滿樓起身開口。

餘喜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一團髒兮兮的黑布,同樣不怎麽幹淨整潔的腦袋紅的跟個入了油鍋的蝦子——以前是怕洩露身份,現在還這樣好像有那麽一丢丢丢人的說。

“樓樓,話說你怎麽知道我是那個偷花的呀?”他微微挪開幾步,免得花滿樓嫌棄他。

這件案子其實說簡單不簡單,說複雜不複雜,不過是三撥偷花賊撞到了一起,只是一撥為此花,另一撥為彼花,還有那麽一撥,至今藏在淡淡迷霧之後,不知所為何。

“雖然你故意打扮成小乞丐來掩蓋身上的味道,但周掌櫃家的四葉春蘭是異種花,早于初冬開放,別有幽香,大概抱走之後一直放在房間裏,而這幾日正是花期最盛,花香最濃時,所以我還是能聞得到一些。”花滿樓耐心替他解釋。

餘喜驚訝得張大了嘴——這麽厲害的鼻子?怎麽感覺有些小怕怕呢?

“問完了花滿樓,你是不是也該回答個問題?”陸小鳳走過去,“你為什麽會寫信給花滿樓?”

“關你屁事!”餘喜送他個白眼,然後畫風一轉,笑嘻嘻沖花滿樓道,“我在百怪谷的時候就聽說過江南花家七公子是個奇人,所以自然結交結交了,這一見面才知道,樓樓果然是萬裏挑一的好人物,太對我胃口了!”

......

陸小鳳兩指一撚,就把還在拍大腿表心跡的餘喜給拎了起來,直接甩出門外:“小花平,不用帶他換衣服了,直接送到神捕門。”

花滿樓笑:“看來餘兄所言差矣,他真正一見如故的,似乎是陸兄才對。”

“你去哪裏?”陸小鳳見他往外走,連忙跟上,然後撓頭,“我跟他鬧是因為這小子嘴上沒個把門的,不為別的。”

“是嗎?”花滿樓搖了搖扇子,“我倒覺得餘兄天真自然不拘一格,很值得相交。”

......

兩個人相攜出了花府,陸小鳳才知道原來花滿樓是要去三仙庵。

“你不用去跟着高夢來?”

花滿樓見他一路跟着自己到了三仙庵門口,納悶道。

“不是有你家暗衛跟着的嗎?”陸小鳳抱着胳膊望天,“況且還有只老狐貍沒露面呢,我出來走走,說不定腦子一清楚就想通了其中關鍵。”

“陸兄說的是。”花滿樓點點頭,轉身去敲門。

陸小鳳忽然仰頭打了個噴嚏,回頭去看,就見牆頭上的暗衛正沖他翻白眼,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說一句想陪着我家少爺有那麽難嗎?虧你還有個風流滿天下的稱號。

陸爺刮了刮鼻子——怎麽忽然那麽癢?

“花公子。”出來開門的是玲珑姑娘,她是庵裏修心師太的俗家弟子,平時在她身邊伺候着,一如其名,心思靈巧通透如玲珑。“還有陸大俠。”玲珑看到他們兩個似乎驚了一下,然後刷地換上笑臉,高高興興地把人迎進去。

“修心師太在嗎?”花滿樓随她一道往後園走,“我新研制的安神香,比之前的效果更好,正好給師太帶過來。”

修心師太曾經救過花府大少爺的命,也就是花滿樓的大哥,所以他對修心師太既敬仰又感激,平時來了京城總會來看望一下。

“難為花公子這麽上心,師父一定會很高興!”玲珑笑着接過去他手裏的小瓶子,“不過師父最近在閉關,我幫你交給她就好,也告訴她你來過了。”

“那也好。”花滿樓點點頭。

三仙庵的後園是個小花園,雖然現在花的品種稀少,但那幾方翠竹也足夠鮮亮,玲珑把他們帶到一座四周放了屏風的小涼亭裏:“兩位公子坐一下,我去端茶。”

花滿樓在一架木琴旁邊坐下——他來過這裏,知道修心師太也是愛好琴音之人,便在這裏擺了一架琴,正對着開闊別致的小花園,分外舒心。

“彈一曲?”陸小鳳抱臂站在一旁,挑了挑小胡子看他。

花滿樓将折扇收回袖子裏,雙手撫上琴弦,卻是一頓,然後起身站了起來。

“怎麽了?”陸小鳳與修心師太交情不深,也就是之前陪着他來過這裏一次,知道修心師太與花家的關系。

“那裏種的菜可還好?”花滿樓沒有回答,視線落在花園靠牆邊的一側。

“沒種什麽菜啊?”陸小鳳看過去,“就是一塊光禿禿的地,看樣子荒了有一段時間了。”

花滿樓點點頭,不再說什麽,表情卻是有一點凝重。

“既然師太在閉關,一會兒陪我再去一趟香河怎麽樣?”陸小鳳将他的神情看在眼裏,心下一思量,他一邊打量這整個庵堂,一邊問花滿樓。

“自然是可以的。”花滿樓點頭,“不過我晚上需要回來。”

“沒問題。”陸小鳳答得很爽快,摸了自己的肚子一把,“在這之前,不如先去吃遍天祭祭五髒廟,這陣子可虧待自己的肚子了,再這麽幾天下去,它一定得提意見。”

“好。”花滿樓被他逗笑,似乎忘了剛剛的思緒。

玲珑端着剛沏好的茶過來,就見兩個人已經相攜出了後門,只留下兩個同樣修長挺拔的背影。

茶香氤氲中,她的笑意漸漸變淡,一片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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