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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牛鬼蛇神之類的東西不怕,但是很不喜歡這種影片兒裏陰鸷晦暗的壓抑氛圍。

這支靈異片兒據說是難得的良心制作,畫面和音效都沒得說,一上線就廣受歡迎。沈既拾跟溫讓坐在最後一排,僵着身子,緊張得等電影開映。

故事的主角是一個叫林淺藍的女孩兒,她從記事起就在做一個夢,夢裏的主角只有一個人,坐在白茫茫的窗臺上,跟着林淺藍一起長大。

女孩兒被困在林淺藍的夢裏出不去,每天都只能等着林淺藍睡覺後來到夢裏,通過林淺藍描述她今天做了什麽,來了解世界。

林淺藍随着年齡的長大,越發變得黑醜消瘦,夢裏的女孩兒與他正相反,出落得像水仙花兒一樣美麗。

林淺藍的大學室友來自古老的城鎮,周身都挾裹着森冷氣息,林淺藍與她第一次見面就本能害怕,她看林淺藍的眼神像在看一只蟲。

一系列詭谲的事情在林淺藍遇到這個室友後展開,直到有一天,室友在半夜裏把林淺藍叫醒,提醒她,一直住在林淺藍夢裏的姑娘,是個靠吸食林淺藍元氣為生的鬼魂,林淺藍如果再不想辦法将之除掉,遲早就将命喪于她。

林淺藍與室友大吵一架,拒絕接受室友的幫助,而在室友憤怒摔門離去後,林淺藍看着鏡子裏形容枯蒿的自己,滑倒在地上痛哭流涕。

故事在這時進入林淺藍的回憶殺,她口述揭曉種種謎團——

“我十二歲的時候,有一陣子愛翻老東西,書櫃,壁櫥,落灰的大箱子,它們在我眼裏充滿了神秘。

我從一摞舊書裏翻出一本我媽的舊日記,書脊已經垮了,紙頁的邊緣發了黴。

我從那本日記裏才知道,我本來應該有個姐姐。

我與她異卵同胞,在同一個子宮裏發育,我太強勢,總是奪取她的養分,她生下來瘦弱得像只禿毛醜猴子,連哭聲都細弱蚊蠅。我在她之後墜地,蹬踹着健康有力的胳膊小腿,充滿着新生兒的朝氣與希望。

她內髒沒發育完全就被我從子宮裏擠出來,她太孱弱了,連眼睛也沒來及張開就匆匆夭折。

這些事沒人告訴我,他們企圖瞞我一輩子,不讓我難受。

而我還是知道了。也知道了每晚在夢裏等我的女孩兒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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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拼命咬着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眼淚大顆大顆砸在舊日記上,砸上整個本子的最後一句話,将字跡暈糊成一片。

‘可憐的女兒,媽媽對不起你,你有名字的,你叫林深藍。別怪你妹妹,媽媽下輩子給你賠罪。’

我蜷在地上哭泣,心裏酸疼得無以複加。

就算被你吸幹了精氣又如何,這是我欠你的。

你本該跟我一起長大,享受鮮活的生命與世界,這些都是你本該擁有的,是我奪走了你的一切,讓你只能被困在夢裏,被困在白茫茫的一隅窗臺上,在無休止的時間重複中等着我出現,通過我的只言片語努力拼湊出一個看不見摸不着的世界。

你該有多孤獨啊。

你該有多害怕啊。

我情願用我的精氣生命,換你能看一眼世間。

我情願你霸占我的軀體,以我的身體血肉供養你,讓你能實實在在活一遭。

姐姐啊。

我最親愛的,姐姐。”

故事的結尾,林淺藍在哭泣中睡去,她又去了夢裏,去見林深藍,最後一個鏡頭,是林淺藍向前遞出的,瘦如枯枝般的手臂,電影在此戛然而止。沒人知道林淺藍最後有沒有把生命獻祭給夢裏的姐姐,也沒人知道林深藍還在不在她的夢裏。

影院裏大燈驟開,觀衆嘩然,沈既拾逃過一難般松了口氣,轉過頭去看溫讓。

溫讓的狀态太糟了。

沈既拾看到他3D眼鏡下面挂了滿臉的淚水,心裏就一咯噔。他早該想到的,當林淺藍那大段自白開始的時候他就該想到的,這種臺詞和劇情,溫讓怎麽會沒反應,他一定會想到溫良,把電影裏林淺藍那份卑歉引咎到自己身上,把自己的心髒戳攪得稀巴爛。

溫讓不想這個樣子出去,他慌忙用手擦着眼淚,好在他們坐在最後一排靠裏的位置,不會影響其他觀衆出場。沈既拾沒說什麽,他溫和地揉了揉溫讓的腦袋,幫他把帽子拉到頭頂。

“謝謝。”溫讓小聲說。

那天晚上,溫讓又做了那個夢。

夢裏依舊是熟悉的潮濕,他就像多年間只扮演同一個角色,演繹同一部戲的老演員,熟稔地在夢裏再一次經歷着已知的畫面,他處在朦胧的上帝視角,看着自己溫良放在寶寶凳上。

“哥哥……”

“不聽話我就不要你了!”

這對話在夢裏都讓他痛徹心扉。

別走,別放溫良一個人在那兒,他會丢的,會被人抱走的,你會十七年都再也見不到他。別走啊,你再回頭好好看他一眼,溫良才四歲,他會哭的,他被人抱走的時候該多害怕啊。

夢裏無知年幼的孩子聽不到他含血泣淚的嘶吼,夢境永遠不會随他的心意轉變,以一種殘忍的方式進行到最後。

“溫讓……”

“溫讓……”

“溫讓!”

溫讓從潮濕的睡夢中驚醒。

暖黃色的床頭燈被打開了,沈既拾正跪在床前,幹燥溫暖的手掌輕輕拍打着他的臉頰,見他醒過來,舒展開緊皺的眉頭松了口氣,說:“吓壞我了,你是不是做噩夢了,一直在發抖。”

溫讓欠了欠身,似乎打算起來,沈既拾剛把手收回來,溫讓一把将之捉在手心裏,閉着眼呼出滿腔恍惚的悶氣,很疲憊地問:“幾點了?”

沈既拾想想剛才從手機裏看到的時間,回答道:“三點了吧。”

溫讓擡起眼皮,用濕漉漉的目光看看身前的大男孩兒,從他被自己攥住的手裏傳遞出讓人安心的溫度,從掌心滲透進脈搏,跟随着心髒的跳動,給予自己踏實的慰藉。

“你還好麽?”沈既拾問:“要幫你倒杯水喝麽?”

溫讓搖搖頭,往床的裏面挪了挪,牽牽沈既拾的手,說:“今晚在這兒睡吧。”

“陪陪我。”他說。

沈既拾沒說什麽,直接翻身上了床,關掉床頭燈,将溫讓摟進懷裏。

溫讓的腦袋抵在他胸前,像一只受了重傷的動物,将自己蜷縮起來,拱進安全的巢穴。細軟的頭發搔着沈既拾的下颌脖頸,傳遞出脆弱的觸感,他的手貼着溫讓的後背,上下撫慰,明顯能感到手底那根凸起的脊骨,溫讓真的太瘦了,他忍不住垂首,在溫讓的發頂親了親。

沈既拾會在半夜三點出現在溫讓房間,其實也是因為做了噩夢。

大概是跟晚上看得電影有關,電影裏,林淺藍的回憶殺有這麽一個畫面,她看到從老箱子裏翻出的日記後,将日記本緊抱着,團起身子躺進了那個老箱子。

沈既拾夢到他在一個箱子裏。

夢裏的畫面支離破碎,分不清方向,也沒有光,似乎連空氣裏都滿是發黴肮髒的灰塵,悶熱讓他喘不過氣,過于狹小的空間讓他不能動彈,只能保持着跪趴的姿勢,貼緊箱底。箱子大概并不是平整地放着,很颠簸,似乎在路上被拖着走,他的膝蓋腫脹酸麻,嘴裏卻發不出聲音,意識一陣兒清醒一陣兒模糊。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箱子裏,也不知道拖着箱子的人要把他運到哪裏,環境大概很嘈雜,隔着箱子,一切聲音就像被一層牛皮紙過濾了,他什麽也聽不清,只覺得自己難受得快死掉了。

窒息,無助,壓抑,害怕,他就像一只牲畜,茫然地面對未知的去向。

一陣強烈的天旋地轉,好像是裝着自己的箱子撞上了什麽東西,沈既拾在那瞬間驚醒,他大汗淋漓,渾身肌肉都因為過于緊張而僵硬,胸膛上像被壓着一塊巨石,依然沒能從夢裏的恐懼一下擺脫出來。他仰面朝天,瞪着天花板大口喘了好幾口,才安下心來,他不在箱子裏,他在舒适的床上,他并不危險。

沈既拾捋起被汗濕透的額發,坐起身靠在床頭點了一根煙,夢裏的感受太真實,仿佛他親身經歷過一樣,身體比大腦還要沉溺于懼怕中掙脫不開。

他甩甩腦袋,去衛生間沖了個澡放松,又去客廳給自己接了杯水,而經過溫讓房間門前時,他聽到裏面傳來細弱的嗚咽。

溫讓也做噩夢了。

沈既拾跪在溫讓床前呼喊他時,心裏這麽想着,莫名酸澀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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