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如果說做老師這個行業,除了擅于與人磨嘴皮子之外還有什麽職業優勢的話,大概就是擅于察言觀色。

從一個眼神兒,一個語氣之間的起伏變換,判斷學生是不是在說謊。

即使對方是中年人也同樣适用于這個道理。

溫讓是個心思很細的人,他不愛表現,更愛觀察。每當與一個陌生人開始打交道,他不由自主的便從各個當事人都不易察覺的細微末節去分析這個人的一切,他的言行習慣、性格內在,很多東西都通過滲透的信息表露出來。

沈母是個沒想法,沒優勢,不會表達,嘴笨且木讷的家庭婦女。

可是這些浮于表面,一眼就能看穿的東西底下,溫讓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不對勁。

一般人聽說別人家十七年前丢過一個孩子,現在摸着線索在到處尋找,應該會流露出什麽樣的反應?

驚愕。好奇。同情。想要詳細詢問細節。

溫讓尋找弟弟的十七年,看過無數張這樣的臉龐,這是一般人的第一反應,就像此時正聽他說話的沈明天一樣,帶這些不可置信,仿佛在聽一臺電視劇。然而沈母的反應……這平庸的中年婦女卻給他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違和感。

明明也是驚愕與好奇的,明明神色中也是寫滿不可置信的,可這些情緒間又摻雜着什麽,總之就不是那麽純粹。

“那你這回去南城,是知道他被賣給誰家了麽?”

“你能找到麽?”

“找不到怎麽辦?”

“找到了就帶他回家麽?”

沈母颠來倒去問着這幾個問題。

溫讓在心裏思忖,南城與N市相鄰,沈家在南城又有一門遠親,怕不是沈母聽說過些風言風語?

他來一趟沈家也就是抱着能不能僥幸得到些許消息的想法,便直接開口問道:“阿姨,我聽既拾說咱們家在南城有親戚,您聽說過什麽麽?”

沈母不停夾着碗裏的一根菜,夾起來又放下去:“誰家裏有這樣的事,都想瞞着,傳也不會傳到我們家來。”

一直悶頭吃飯的沈既拾在這時候擡起了頭:“媽,明天我跟溫讓一起去趟南城,找表舅媽問問。”

沈明天急忙攏住一直微微張開回不來神兒的嘴,跟着說:“我也想去!”

“你別添亂。”沈母皺眉訓斥沈明天,沒看沈既拾,低頭吃了兩口飯才又擡頭讷讷地說:“那你就陪朋友去看看吧。”

她像在怕什麽一樣,聲音總是沉沉的。

溫讓沒有等到沈父回來,一來沈既拾剛放假回家,身為母親肯定想跟孩子聊聊天兒說說話,自己一個外人在這兒不合适。二來,這個家裏實在讓溫讓感到憋悶。

他在走之前被沈既拾帶着參觀了房間,一張大床,一條書桌,一個衣櫃,圈成了沈既拾和沈明天兄弟倆二十年的成長空間。

書桌挨在窗戶下面,是那種看上去就很有年頭的老舊木桌,桌面上壓着一層玻璃,玻璃與桌面的縫隙間塞着一層舊照片。桌上靠着牆堆起從小學到高中的厚厚教材,語數外政史地理化生,一應俱全,全都是雙份。牆角有鉛筆畫上的小塗鴉,溫讓湊近看了一眼,十分稚嫩的筆觸,他簡直能想象到兩個小毛頭趴在書桌上,不想學習,東摸摸西畫畫,額頭抵着額頭說悄悄話的樣子。

“真好。”

能陪着弟弟一起長大,光想想那個畫面就幸福的不得了。

沈母挽留溫讓在家裏吃晚飯,溫讓笑着拒絕了,堅持讓溫讓把買來的東西帶走,溫讓當然不能答應。

“那你住哪兒呢?”

“來之前已經定好了酒店,我直接過去就行。”

沈既拾把腳蹬進鞋子,拎過溫讓的行李開門下樓:“媽,我送溫讓過去,晚上回來吃飯。”

沈明天眼巴巴望着哥哥,吭吭叽叽:“我……那我……”

“你去找你同學玩兒,別黏着你哥。”沈母拍了小兒子一巴掌,把他拎回了屋裏。

“剛回家就又送我走,阿姨該怪我搶他兒子了。”

溫讓定的酒店離溫家不算遠,二十分鐘左右的車程,刷卡進了房間,他終于放松下來長籲了一口氣,歪在床上沖沈既拾笑眯眯地打趣兒。

沈既拾站在原地歪頭看他,這人在人前永遠是言行得當的無害模樣,只有在與自己相處時才會露出這樣松散又不設防的姿态,像撒嬌一樣。

他擡起一條膝蓋壓上床沿,溫讓的腦袋順着凹陷下去的弧度往自己這邊滑了滑,沈既拾彎腰,指尖兒撈起覆蓋在他眉眼上的一縷額發,往他眉心處啄了一吻。

溫讓舒适得眯起了眼。

“如果你就是溫良,多好啊。”

溫讓攬住沈既拾的脖子向下使力,沈既拾沒說話,配合着卸了力氣往他身上壓伏下去,兩人在床上滾作一處。一只手扣進溫讓後腦的發絲裏,把着他的頭顱向後揚起,繃成一線的脖頸裸露出來,沈既拾的嘴唇從他的下巴上向下摩挲,就像某種依附皮膚而活的生物,攀附着迷人的線條啃住他的喉結。

一陣濕濡的舔咬。

溫讓的睫毛顫了顫,沈既拾的頭發掃在他的耳根兒處,很癢,讓他有些想笑。他輕輕撫摸着沈既拾濃密的頭發,享受戀人輕柔的齧咬,雙眼虛無的掃向陽光充沛的窗外,仿佛在夢呓一般低語着:“如果你是溫良,我就找到你了。”

齧咬停頓了下來,沈既拾放在溫讓腰後的另一只手摸進他的衣擺,順着脊柱往上撫摸,将人更加緊實的摟在懷裏。

“真的麽。”

沈既拾的聲音從溫讓的肩頸處傳出來,悶悶的,像是裹着潮濕的霧氣:“如果我就是溫良,你還能這樣坦然躺着,被我撫摸麽。”

在衣服裏摸索着肩胛骨手像是配合話語的意境,極速向下滑進褲子裏。溫讓腰細,腰帶系得緊,突然伸進去一只手,讓毫無防備的他登時腰腹一緊,驚叫了一聲,那只手卻還不停下,直接在褲子裏剝開溫讓的內褲,将手掌擠進他溫熱的臀縫裏磨蹭,指端抵着他的會陰,将兩顆睾丸攥起來揉捏。

“……!”

腿間猝不及防的刺激讓溫讓瞪大了眼睛,從鼻腔中呼出一聲急促的悶哼,絞緊股間也止不住那只手洶洶的動勢,沈既拾的話與他此時的動作合為一顆亟待爆炸的炸藥,大腦“嗡”一聲泛起白光,渾身血液都湧向頭顱與下身。

如果沈既拾就是溫良,如果此時放在自己屁股裏的手是溫良的,是溫良正捉着他的性器,往自己脖子上喘息……

“嗯——!”

沈既拾五指一合,溫讓的頭皮一陣發麻,炸藥爆炸了,他就這樣在褲子裏射了精。

心髒鼓躁得快要窒息。

在褲子裏作怪的手慢慢抽了出來,沈既拾擡起頭,親吻溫讓的嘴唇。

“我不是溫良,只是沈既拾。我明白你有多想找到溫良,可我做不了溫良的代替品,也不可能成為溫良的代替品。”

“溫讓,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了,我會難受的。”

沈既拾回家了,去跟家人共進晚餐。溫讓在浴室裏洗了一個漫長的澡,想了很多東西,擦幹身體躺倒床上,又好像什麽也沒想,腦子裏亂糟糟的,又依然一片空白。

“如果你是溫良,多好啊。”這句話為什麽會從嘴裏蹦出來?

自己真的希望沈既拾是溫良麽?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他只是特別,特別想找回溫良,這種渴望越接近就越強烈,強烈到讓他興奮又難耐,恨不得即刻就能發現溫良,恨不得溫良早已被自己找到了。

極端複雜又單純的情感在心裏交織,便凝結為那句話,輕飄飄從自己嘴裏飄了出來,卻傷了沈既拾的心。

誰想成為他人的代替品呢。溫讓瞪着天花板回想沈既拾當時的語氣,越發覺得自己這句話說錯了,這麽溫柔的男孩子,對自己那麽好,陪着自己找溫良,實在是不應該被自己有那樣不正常的幻想。

冬天的夜來得早,窗外高樓間連綿的夕陽逐漸被稀釋,紅藍相摻的雲幕裹着下降的氣溫吞噬城市。他不想出門,心裏莫名空洞,沒着沒落,空氣靜得讓人心慌,像五月傍晚瓢潑大雨來臨前低到極致的氣壓,在沉悶的醞釀着什麽可怕的種子。

溫讓打開電視,随便找了一個臺播放,電視劇?電影?還是什麽綜藝節目?他都沒有看到心裏,電視裏的人在聒噪得說着什麽他也聽不進去,電視機閃爍着明滅的光,像他不受控制的心緒一樣紛亂。

——人們常說“靈感乍現”,不是沒有道理的。

有些時候,你花很多時間想去解決一件事,可能是要畫一張畫兒,要寫一篇文章,或者只是想找到你無論如何都記不起放在哪裏的鑰匙。你沒有思路,你焦頭爛額,你一籌莫展到想要發脾氣,當你幾番努力也頹然無望的時候,也許是桌子上的一個小物件兒,也許是外賣訂單上的一個菜名,也許只是母親嘴裏一句“我去買菜了”,這些毫無關聯的細節卻在瞬間打開了你的大腦,你“靈感乍現”,你突然逆向思考,找到了解決這件事情的另一個想法。

一個讓你心跳加速,想都不敢多想,自己都覺得“不可能的”、恨不得立馬将之扼殺的想法。

生活與你的大腦一樣,很多時候都像一場轟然的鬧劇。一顆種子漫不經心的掉進土壤裏,就不可抑制地紮根抽芽,頂破土地想要開出自己的花兒。

電視裏的節目似乎達到了高潮,吵吵鬧鬧的音效生了小腳一般往溫讓耳朵裏爬,而他抿緊雙唇,什麽都聽不清,血液在周身血管裏奔湧,太陽穴微微收縮,一朵可怕的苞蕾靜悄悄的冒了出來。

——沈既拾,如果真的,就是溫良呢?

平時一切沒被放在心上的細節在此刻全都張牙舞爪傾瀉而出:沈既拾與溫良相似的年齡,沈既拾小腹上的黑玫瑰文身,文身下那枚沒有好好看過的“傷疤”,沈既拾與家裏僵硬的關系,與沈家人一點兒也不相似的長相,沈母面對自己時微妙的、說不上來的态度,沈家在南城的親戚,沈既拾家裏書桌玻璃下的照片,還有,第一次看見時,讓自己覺得奇怪的“沈既拾”這個名字……

不對,不能這麽想,每個細節都有解釋,沈既拾都跟自己解釋過的,怎麽可能呢……

可是根本控制不住。

大腦已經脫離控制,不是自己的了,無數個跟沈既拾相關的畫面在眼前嘩啦啦飛過,心室被血液灌滿,整個人就像被放進狹小的瓦罐兒,架在火上炙烤。

手機鈴聲在此刻像一抹招魂幡般響起,溫讓猛的回過神兒,從胸口呼出一口濁氣,從床頭櫃上取過手機。

是沈明天發來的信息。

“溫讓哥,我有些事想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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