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任平生·十一

軍閥已除，物是人非，轉眼便是一年。

“顧先生，在看什麽呢？”紮着麻花辮的女學生嬌俏可人，看着顧程的眼睛裏暗含的是崇拜和愛慕，“走了，戲園子要開始了。”

“沒事，就是看到一個人有些眼熟。”顧程收回目光，對着前面一群學生道，“走吧，聽戲去，都開始了。”

“今天唱得是《精忠報國》，馮老先生親自上陣呢，這票可難求了。”

“喲嚯，別吹了，誰不知道馮老先生是你買完票之後傳出消息來要來這唱的，這才難求呢，你就是運氣好，占了先機。”

任憑前面學生叽叽喳喳，顧程依舊心不在焉。剛剛那個身影太像了，太像顧秀芝了。

就算一年過去，他依舊無法面對過去，無法面對顧秀芝，無法面對李暮雲，更無法面對死去的将士同胞。

他所堅持的救國道路和方式，一開始便是要伴随着血腥和死別。

顧程入了戲園，正出神，就見戲園子裏一陣騷亂，看客都慌慌張張地大叫着從裏面出來往大門跑。

“哎。”女學生急了，“怎麽回事呀。”

随便拉住一人，那人急急忙忙:“有人開槍！死人了！”

幾個學生都往後退了一步:“我們也走吧，這戲肯定演不成了。”

顧程死死地盯着前面:“你們先走，我随後就到。”

說罷，不顧其他人阻攔，自己往另一個方向沖去。

“姐！”顧程在戲園的外圍叫住了一個神色匆匆的人。

顧秀芝身子一僵，随即停下腳步溫柔道:“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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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在做什麽？”

顧秀芝輕笑:“這還用問嗎，幹暗殺情報這行了。”

說着猛然從腰間拔出槍來對着顧程，聲音也加重了幾分:“我找了你一年了，沒想到你自己找來了。一年來我輾轉反側，每次做夢都會夢見大帥和将士們在我耳邊哭。好弟弟啊，爹也走了，病死的，我一個軍閥之妻回不去，你也沒回去。”

顧秀芝說話總是這般，帶着小女人的溫婉，此刻捂嘴輕笑起來，竟隐隐透着癫狂:“我們顧家、暮雲、還有那些一年前死的将士們，我們對你不好嗎！我們上輩子欠你的嗎……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啊。”

顧程站着沒動，卻張開了雙臂。表達的意思很明顯了——他想死。

顧秀芝慘然一笑，扣動了扳機。

戲園有人被槍殺，一隊警衛進來，循着剛剛的那聲槍響，自然是看到了對峙中的兩人，立刻把顧秀芝包圍起來:“放下武器！”

顧程睜開眼睛，恍惚又回到了一年前的書房，同樣是指着自己的槍，射出的子彈卻沒有透過他的身體，而是在地面上留下了痕跡。

顧秀芝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顧程，在兩個眼神交彙時，顧秀芝将槍指向自己的腦袋:“顧程！我不準你死，你要背着上萬條人命在愧疚中活一輩子！”

顧秀芝死了，自殺，含着笑死去的。

在倒地的那剎那，她想:終于可以去見暮雲了……是顧程這傻小子嗎？哭叫什麽。

顧程跪倒在地上，無助的縮成一團，放聲大哭。

……

“咔，過。”李群峰招呼着，“景雲快去換個妝，準備準備最後一場戲。”

喻景雲緩緩從角色中走出來，舒了口氣後立刻便有化妝師和造型師等在一旁。

《任平生》前前後後拍了四個月了，在北方取完景後剩下的戲份不多，便都堆到了今天的南方來拍。

連續拍了十個小時沒停，喻景雲面露疲态，徐鷺上前給他遞了瓶水:“先眯一會，待會還有一場。”

喻景雲點點頭。

最後的兩場戲，一場是剛剛他和沈悅的對手戲，另一場便是多年後的年老的顧程從國外歸鄉，在即将壽終正寝前獨自一人拄着拐杖，跪在李暮雲和顧秀芝的墓前，閉上眼睛，仿佛睡着了。

清風拂過，終于又一人魂歸故裏。

沈悅簡單換了身衣服過來，喻景雲眯着眼睛看見，笑道:“恭喜殺青！”

“沒過多久你不也要殺青了。”這四個月相處下來，沈悅跟喻景雲完全混熟了，至于段渝……總覺得跟他有些距離，不過她也是真心把他們當朋友。

一想到殺青之後他們就要分開，自己也要去另外一個劇組，還是舍不得:“明天就要跟你們說再見了。哎，說實在的，這部戲我拍的還是很過瘾的，我覺得你們演技都好好，跟你們一起演，感覺自己也被帶起來，感覺爽翻了。”

“謝謝誇獎，我也覺得我演技很好。”喻景雲偶爾沒臉沒皮，沈悅也習慣了。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大家以後常聯系。”喻景雲道，“相信我，你會紅的，李導會幫你一把。”

“哈哈，那我也覺得你會拿影帝的。不過……”沈悅撇嘴，“李導就算了，靠親娘的舊情人，你說說這別不別扭。”

喻景雲:“……”好像是這麽一回事。

“不過他的确有找過我，想讓我演他的下一步片子的女主角。”沈悅輕嘆，“女主角以沈靈心為原型，根據真實人物改編的故事，劇本已經開始寫了。我想了幾天，還是同意了。我想讓大家看到真實的，想尋找太陽的沈靈心。私心還是想為她證明一把。”

喻景雲拍拍她的肩:“上映了叫我，我去給你捧場。”

“好兄弟！真給面子！”

段渝比他們早三天殺青，但今天忙完後還是飛來了南方，因為今天殺青了晚上會有個殺青宴。

段渝這一路都在被陳思敬念叨:“心肝小甜甜呢？心肝小甜甜不見了！你怎麽一點都不着急！”

段渝忍無可忍:“去別的地方了。”

“去哪了呀，你又什麽時候把小甜甜送走的？”

“跑了。”

“跑了？！”陳思敬就差拿手指着段渝鼻子了，“你這個冷酷無情的男人，跑了你還沒事人一樣，你你你你……你就沒想過找他嗎？”

“給寵物店了。”

陳思敬簡直要抓狂:“究竟是跑了還是給寵物店了你給個準話！”

“給寵物店了。”段渝搬出來了之前喻景雲的那套，“你覺得我和你有空養他嗎。”

“助理有空啊。”

“助理的貓還是我的貓？”

陳思敬不說話了，覺得段渝這話也在理，跑到小甜甜粉絲群裏哭訴:他們這群怕是要散了。

【陳禿頭求生發良醫】:我永遠記得小甜甜。

【陳禿頭求生發良醫】:小甜甜這麽可愛說送寵物店就送寵物店，可見是個冷血的男人。

段渝下飛機趕到片場的時候，喻景雲還在拍最後一場戲，所有人都圍着，等着喻景雲為他們的此次拍攝畫上終點。他在外圍蹭了個位置，也跟着圍觀。

喻景雲的妝容讓他看起來非常像個遲暮的老人，伛偻着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慢吞吞卻又堅定地爬上了一個土坡。

看到上面的兩塊石碑，喻景雲笑了，面上顯着不正常的潮紅，眼神也清明了起來，摘下眼鏡抹了把眼淚，又戴上去上前摸着那兩塊石碑。

“姐，大帥，六十年啦，我活得好好的呢，列強和鬼子都不敢對我們下手了。”喻景雲顯得很精神，跪在他們面前，“我帶着愧疚活了六十年，你們真狠啊……”

老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最終保持着這個姿勢，不動了。

“卡！”李群峰起身，“殺青了！大家別走，合個影，待會還有個殺青宴，我們吃飯去。”

幾個工作人員和演員們在山頭站成一堆，喻景雲哭笑不得:“等等……你們好歹讓我把這妝卸了吧。”

段渝站他旁邊瞧了瞧:“沒事，還是帥的，雖然老了點。”

沈悅沖他眨眨眼:“哎呀，大叔型也是有很多人喜歡的嘛。”

“這哪是大叔型，這都是老大爺型了。”

喻景雲認命地頂着這張大爺臉，在拍照前跟着所有人一起大喊:“一蓑煙雨任平生！”

在最後一個字的尾音落下時，按下了快門。

沈悅要來這張合照發了微博。

【沈悅悅悅悅】:殺青啦，感謝大家！[/圖片]

段渝轉發:感謝。

喻景雲就着段渝的微博也轉發:大家可以猜猜我在哪，猜對了也沒有獎。

【喻哥哥呀_】:是……是那位老爺爺嗎？

【昵稱不會再被占了】:我仔仔細細看了照片不下五遍，曾一度懷疑後面呢那個黑影，直到我發現了段影帝旁邊的老大爺。

【uhdggd】:那個老大爺真帥！我想粉他[/doge]

【粉紅粉紅粉紅花】:是段影帝旁邊的老爺爺！我猜對啦，可以求一個喻哥哥的麽麽噠嗎？

底下評論甚至光速出現喻景雲的表情包，上面寫着:開心得像個八十歲的老頭子。

這張圖被沈悅看到存下來，狠狠得當着喻景雲本人的面笑了一番。

拍完合照喻景雲趕緊去卸妝換衣服，李群峰大手筆包了國際酒店:“大家随便吃，反正你們吃不窮我。”

“啧啧啧，大導演果然不一樣。”

“那我就不客氣了！”

“大家，今天不把李導吃窮大家都別走！”

喻景雲看着他們嘻嘻哈哈的，自己也忍不住跟着他們一起笑。

他拍過這麽多戲，進過這麽多組，《任平生》劇組的确是最像家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