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小布丁與大布丁

“大家快看啊，快看啊，小公主光屁股呢。”

“哈哈哈哈哈哈，羞羞臉，不穿褲子羞羞臉。”

模糊的孩子面孔，臉上是肆無忌憚的嘲笑，烏鴉般圍住她的黑影，纏繞上來，無處可躲的目光。

“誰家的小孩，咦，小乞丐嗎？”

“髒兮兮的……”

找不到路，哪裏也找不到路，高高的黑影穿梭在土地上，遮蔽了天空。她在黑影下打轉，迷失在荊棘遍布的目光裏。

跑啊跑，一直跑到沒有影子的地方。

沒有目光，沒有笑聲。

死寂的大地上，升起的月亮又大又圓，從月光下逐漸站立起一道身影，拔長，脫地而出，腦袋朝她伸過來。

黑影的頭從漩渦中浮出，變幻成一張熟悉的臉。黑發，鳳眸，死白的眼，蒼白的唇。

她陡然猙獰了臉，尖笑：“我要殺了你！”

“啊！”

阮暖從床上坐起來，滿身冷汗，打着寒戰，眼神沒有焦點。

她又夢到了那些的回憶，搓着手上的雞皮疙瘩，佝偻着腰坐在床上。過了會，阮暖站起來，走進自己的書房，拉下挂在牆上的風景畫，顯露出一張放大的照片。

短短的頭發，黑溜溜的眼睛圓圓的，微微往上翹，抿着唇，有點倔強地鼓着臉。是張小孩的照片。

“壞蛋！壞人！可惡！ ”阮暖咬着牙，拿着飛镖往她臉上紮，镖镖中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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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暖做夢夢到了自己的童年陰影，來學校一上午都沒什麽精神。

尤其是最後一節課還是體育課，更是懶懶散散，百無聊賴的。

“擡頭挺胸，放精神一點撒。你們個年輕人，咋愣子沒點精神氣！比你們老師還沒得精神氣。立正！來來，跑兩圈先。”

同學們一致嘆氣，然後任命開始跑步。

阮暖矮，排在前面。跑着跑着就跑不動，步伐慢下來，落到女生隊伍的後頭。阮暖一側臉，發現個子高高的闵涼就跑在她旁邊。

她穿着圓領的白色T恤，藍色運動褲，半長的頭發，冷白的臉。眼神專注地看着前方，完全忽略落在後頭的阮暖。

阮暖嘴角咧開一個陰損的微笑，突然伸出了腳，橫杠她一腳，絆她一下。闵涼一個趔趄，摔了一跤。

阮暖幸災樂禍，咯吱直笑，沒看清楚後面的人，被後面突然蹿出來的男生撞了一下，小破布袋子一樣“啪叽”滾地上了。

傷敵一百，自損一千。

兩人膝蓋都負了傷，阮暖皮薄餡嫩的，膝蓋還出了血，擦破了一大片皮，闵涼倒沒什麽大礙，小腿只被剮蹭了一下，紅了一片。

“你說你們，跑個步在搞啥子呢？這是三歲的小娃娃啊，跑個步還能摔跤。”體育老師對着兩人教訓，“你們自己去醫務室處理一下傷口，等會就不用回來集合了。”

阮暖又氣又惱，咬着牙邁着鮮血淋漓的腿，一瘸一拐往醫務室走。她嬌生慣養大的，沒受過幾次傷，這膝蓋的擦傷已經能疼得她淚花直冒了。

雖然是她先動腳絆她，結果自己吃了大苦頭。但看她這麽慘，醫務室還在另一頭，總歸是同學，不管她也可憐。

闵涼搖搖頭，手扶住了阮暖的胳膊。

“放開我！” 阮暖像被燙到一樣甩開她的手，猛地跳到一邊。沒注意到腳受傷，搖晃着又要摔倒。

這回闵涼直接攔腰摟住了她，阮暖的臉通紅，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闵涼個子有一米七，她才一米六不到，被長手長腳的女生摟着腰，幾乎要陷進人家的懷裏了。

“松手啊神經病！放開我，我自己能走。”阮小孩被闵涼直接摟腰抱了起來，她抱起阮暖輕松得很，甚至還颠了颠。

“你應該沒有一米五吧。又瘦又輕。”

“胡說！我已經一米六了。”阮暖被她抱着，漲紅了臉，想掙紮也掙紮不下來，她力氣出奇的大。“快放我下來。”

“你絕對沒有一米六，頂多一米五一。”闵涼篤定道，又颠了颠懷裏小小的一只阮暖。她只要不說話就可愛得多，在懷裏像只活生生的洋娃娃，精致的眉眼充斥着驕矜的勁頭。

“我有一米六，我就是有一米六。”阮暖張牙舞爪的，恨不得撓闵涼的臉兩下。

“汪小悅說你不喜歡別人說你矮，果然是真的。”

在大敵面前暴露弱點，阮暖眼前一黑，牙縫裏擠出一句話：“汪小悅個叛徒！”

遠處跟蘇寧一起樂滋滋舔冰棒的汪小悅突然打了個噴嚏。

“啊啾。”汪小悅揉了揉鼻子。

“啊啾啊啾啊啾。

蘇寧笑起來：“誰在念叨你呀。”

“沒準是在罵我呢。”

“汪小悅個吃裏扒外的笨蛋，我再也不給她帶好吃的了！她休想再吃到我媽媽給我從德國帶的巧克力……”

闵涼看她惱羞成怒的叫嚷着，牙齒尖尖，像只無能狂怒的奶狗，忍不住有點樂，心裏對她各種甩臉色下絆子的厭煩也消散了許多。“你把汪小悅當朋友，下次就不要昨天那樣吼她了。這樣汪小悅會傷心的。”

“她才不是我的朋友呢。”話雖這麽說，氣焰卻小了很多。

“口無遮攔的話很傷人，汪小悅也是真心把你當朋友的，你應該跟她道個歉。”

杠精阮暖梗着脖子道：“憑什麽要我道歉？要你管我？你又不是我的誰。你脾氣也不比我好，還不是裝的，表裏不一！”

“聽說你比班上同學都小兩歲，所以我比你大，算是你姐姐。”闵涼認真道。

“姐、姐姐？”阮暖不可思議地反問。

“嗯？”闵涼微笑。

占我便宜！阮暖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抽過去。

“臭不要臉！汪小悅怎麽什麽都往外說啊！誰是你妹妹，你是誰姐姐啊！不要臉，無恥！誰跟你攀親戚？我們家族幾十口人就我一個女孩，我沒哪門子的姐姐。”

“不跟你一個小孩兒計較。”

小孩兒？阮暖火冒三丈，正待好好扯着這個女人的領口說個一清二楚時，她說醫務室到了，醫生在裏面，阮暖再想罵人也說不出口了。

“現在沒那麽痛了吧？” 闵涼把她放在醫務室的椅子上。

氣得心裏汪汪直叫的阮小孩兒一怔，莫名想着：這家夥，一路上是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才一直跟她聊天的？

她看向自己的膝蓋，一開始痛得要死，差點很丢人的哭了，一路跟她插科打诨的，壓根沒注意自己的膝蓋。

“別以為這樣我就……”阮暖擡頭時，闵涼已經在裏面跟醫生說話了。她只好煩躁地把想說的話全都咽回肚子裏，再在心裏詛咒了她個十來遍。

醫生給她處理傷口，阮暖“嘶嘶”地抽氣，很丢人的又想掉金豆子。她悄悄看闵涼，生怕給自己的敵人看見自己狼狽的哭唧唧模樣。

沒想到闵涼坐在一邊，給自己的膝蓋上藥油，緩緩揉着淤青的地方，沒有看她一眼。阮暖只好氣悶地移回了眼神。

處理完傷口，闵涼問她：“要回教室還是在外面坐一會。”

阮暖生龍活虎的勁頭被上藥痛得萎靡了不少，無精打采道：“回教室。”

闵涼對她伸手，等着抱她。

阮暖剛開始是被她背過來的，現在也懶得矯情什麽。關鍵是，現在膝蓋更痛了……

阮暖從善如流地伸出手，被她輕易地抱了起來。她安分地被她抱着，靠着她胸膛，鼻尖有一股非常淡的沐浴露的香味。

阮暖突然想起，“等等，為什麽要公主抱，你背我不行嗎？”

“我怕擦到你的傷口。”闵涼好脾氣應道。

阮暖就不說話了，她本以為被她抱着會非常的不适應，幾欲作嘔，後來發現，是她想多了。

她還沒被人公主抱過呢，沒想到第一次的公主抱，居然是被闵涼奪走了。

可惡。

闵涼抱着她回教室，由于是體育課，在外面走動的人不多。她安靜下來後，闵涼的耳朵都清淨了許多。看這個惹是生非的小孩也順眼了一點。才剛剛順眼一點，阮暖又給她找麻煩。

“我要吃冰淇淋。”阮暖指着小賣部的方向。

“你受傷了，不能吃這個。”

“我熱！你知不知道，你抱着我有多熱啊。”其實闵涼的皮膚微涼，溫度比她低。倒是闵涼抱着阮暖，真感覺抱着一只熱騰騰小火球。

闵涼很奇怪這個小孩的腦回路，之前還看她這不順眼那不順眼，這麽現在使喚起來還挺帶勁的，莫非這就是小公主天性如此？

“你別忘了，我們關系沒那麽好。”闵涼非常耿直地提醒她。

你別忘了，我們關系沒那麽好……

別忘了，我們關系沒那麽好……

忘了，我們關系沒那麽好……

我們關系沒那麽好……

沒那麽好……

關系好個頭啊！阮暖如被灌頂，頓時靈臺清明。

她剛剛是中邪了嗎？一點是中邪了吧。

明明讨厭得她要死，剛剛居然這麽好聲好氣跟她說話。這也就算了，還指使人家買東西？她說的對，她們的關系根本沒那麽好啊。

她就不應該讓她抱自己，剛才在醫務室裏，莫非自己是中邪了才會乖乖對她伸手，說抱就抱，節操呢？報仇呢？

她應該對她拳打腳踢，嚴禁她靠近自己一步，即使被抱了，也要揪着她的領子，對她的臉來兩爪表現自己的寧死不屈！她要讓這個女人知道，她阮暖可不是好惹的！

別以為我會吃你的好人計！甜言蜜語都是陷阱。我可是心如鐵石，再也不會被你蠱惑。闵涼，你等着，我一定會把你拆吃分骨，讓你恨恨地受到一番折磨！

這麽想着的阮暖冒出黑氣，馬上想跳起來給她好看。

闵涼打量懷裏的小女孩兒青青白白的臉，還要時不時亮出來的锃亮虎牙，思考片刻，還是妥協。

“吃冰棒可以，只能吃一根小布丁怎麽樣？”

“那怎麽行，我要大布丁。”

阮暖：等等，我剛才說了什麽？我怎麽又上她的當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阮暖：我才不聽你的，不聽不聽不聽。

闵涼：要抱抱嗎？

阮暖：哼，要公主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