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洗手間內的肌膚相親

阮暖只是咬緊嘴唇,一言不發。她紅腫的眼眶,淩亂的頭發,一張臉看上去的确很狼狽。她覺得自己像個快要爆炸的氣球,顫顫巍巍漂浮在空氣上,沒有着落,空落落的,難受極了。

闵涼說:“對于汪小悅來說,不跟你做朋友才比較好吧,省得老是被傷心。”

她回想起那天汪小悅叫住她,內斂的女孩鼓起了勇氣,對她說不要不喜歡阮暖,阮暖是個很好的女孩子。

那個脾氣暴躁,沒有條理,任性驕橫的女孩,怎麽會讓一個性格溫和的女生這麽喜歡,這麽為着她呢。

闵涼停住腳步,對上她明亮的瞳仁。

她有些難為情,有些小心翼翼,輕聲細語告訴她阮暖是個怎樣好的人。嘴上是怎麽傲嬌,內心卻又善良可愛。老是做出不坦率的行為,實際上就是個別扭的小孩。

不會直接地對別人好,猶豫猶疑着,試探着用不同的舉動去扣開別人的心門。一點冷言冷語就會讓她退縮,一個孤單的小孩。

在她口中,那個班上人都不喜歡,招人讨厭的阮暖很可愛。

只有真心的喜歡,才會說出這種真心的想法吧。

闵涼想着,阮暖跑出去後,教室裏沒有一個人提出要去找她。汪小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深深地埋着頭,闵涼注意到她掉下的眼淚,手裏拿着手機不知道在發送什麽消息。

“讨厭的阮暖,白眼狼,不識好人心,讨厭鬼。”蘇寧把桌子上自己的布筆袋當做阮暖一般,狠狠地搓揉一番,氣呼呼地發洩心裏的怒氣。

“做不做朋友跟你有什麽關系?你算什麽?有什麽資格評價我?”阮暖冷笑。

“的确是跟我沒關系。”闵涼聳聳肩,“只是看別人招惹上麻煩,心有戚戚罷了。也許你确實不适合交朋友。”

她轉身進了隔間廁所。

阮暖聽着“不适合交朋友”幾字,腦子裏嗡嗡的,屏幕上發來的字閃過視野,不知道從哪來的指責聲吵鬧聲鑽入耳廓,全都化為闵涼口中的兩個字:“麻煩。”

她蒙了似的,心中的怨氣升上了頂端,到處找東西,找到洗手池旁邊的拖把。拿拖把上的木棍把闵涼廁所隔間的門“砰”的一下卡住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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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暖?”闵涼拍了兩下門。

阮暖眼淚順着臉頰滑下,臉上是仇恨固執的表情。

讨厭的人……讨厭的闵涼……

如果沒有你就好了,一開始沒有你就好了。

你要是不來,這一切事情都不會發生了。

阮暖撿起水池邊的水龍頭,把水龍頭打開,飙出來的水高高地身寸進廁所裏。

如果不是你,我就不會那麽害怕,不敢交朋友。如果不是你,奶奶也不會那麽緊張,對我保護到過度。如果不是你……至少……我有勇氣去說出心裏想說的話。

“為什麽?為什麽要出現在我的生活裏!一次不夠,還要再來一次打擊我嗎?”

“要是你不來,被所有人讨厭也沒關系,至少,至少我還有一個同桌……一個朋友。如果不是你,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闵涼!闵涼!我讨厭你!讨厭你!!滾出我的生活!滾出我的世界!滾出這個學校!”

“砰——”

隔間的門“砰”的一聲被人踹開,狼狽不堪的闵涼慢慢走出來。

她全身被打濕,白色的襯衫貼着肌膚,勾勒出挺拔有力的身軀,頭發濕漉漉的,垂着頭。水管身寸出來的水打在牆壁上,迸射出細細的水花,全都澆在纖拔的少女身上。

她的眼睛,圈養着怒氣已克制不住,黑色發絲間的眼神,兇猛狠辣地盯着阮暖。

“你——生來說話就這麽讓人厭惡的嗎?”

回答她的,是女孩猛地撲上去,小野獸一般咬住她的脖頸,将她撲倒在地。她毫無章法地撕咬她,抓她的衣服,扯她的頭發,咬她的皮膚。

闵涼将她推翻在地,她又爬起來,小孩似地攀附上去,壓在她身上,坐在她腰上,扒着她的衣服要打她。

“阮暖!阮暖!你這個笨蛋!蠢貨!松手!”闵涼力氣大了點,指甲劃在她皮膚上,頓時嬌嫩的皮膚出現一條紅色的印子。

“嗚嗚……”阮暖從無聲嗚咽到忍不住疼得發出了聲,小狗子般嗷嗚了兩下,掐着闵涼的肩膀,一口咬在了她的下巴上。

“嘶——”闵涼被她咬疼了,把她臉推開,下巴下一個牙印兒,肚子裏的火也冒出來了。“你別逼我動手,你這白癡,紙糊的玻璃,你信不信我讓你豎着進來躺着出去!”

“誰怕你不成?”

迸射的水花澆在扭打在一起的兩個女孩兒身上,灰塵沾染的玻璃,幹淨的白色地板浸濕着暗色的水。

白色的襯衫貼在粉色肌膚上,纖細的肌體在水液交融中觸碰,而後分開,發絲糅雜在一起,熾熱的火焰透過水面點燃地上的一切。

“嗚嗚嗚……”闵涼手肘撞在她的胸口上,一擊讓她疼得淚水直冒。

“哇——”阮暖更是嚎啕起來,尖尖的牙齒,細細的胳膊,就這麽非要纏上女生的身體,非得在她身上留下同樣疼痛的印記不可。

越是疼痛,便愈越挫越勇,闵涼竟不能從她的纏鬥中脫身。她雖怒火中燒,但還保存着理智。闵涼從小運動健身,小學初中都是校女子籃球隊的主力,有國家運動員的母親監督,身強體壯,揍一個嬌嬌弱弱的阮暖跟捏菜沒什麽兩樣。

到底不能真的使勁,不然她沒準真的直着進來,橫着出去。

闵涼只想使用巧力掙脫樹袋熊阮暖,她尖尖的一口牙,下巴、脖子、肩膀,都被咬了一遍。這個女人,她屬狗的吧。

“你就會咬人,狗一樣。”

阮暖邊嚎啕大哭邊吶喊:“那怎麽樣?我咬死你,混蛋!”

“就你會咬人不成?”

闵涼一個起身把她按在冰涼的地板上,一口咬在她側邊的脖頸上,牙齒扣在她的肉裏,陷入她頸窩中。

“嗚啊——”

阮暖疼得大叫,被她捏着肩膀像案板上的活魚亂蹦亂跳胡亂掙紮。

“安分一點,我不想跟你……”

“啪——”

一巴掌扇得闵涼臉別過去,淩亂的碎發遮掩不住通紅的掌印。頓時周遭一陣沉默,唯有淅瀝淅瀝的水聲,阮暖喘粗氣,不平穩的呼聲。

……

闵涼轉過臉,黑色碎發下,墨色的眼睛陰沉地直視阮暖,猛地攥起拳頭。

“嗚!”阮暖閉上眼,手遮着自己的臉。

“砰。”一拳頭砸在她耳邊的地板上,震得她渾身一抖,淚如雨下,抽抽噎噎地哭泣着。

“睜開眼睛。”

“嗚嗚嗚……我不。”

“睜開眼睛!”

“不要!”

“我最後說一遍!”

阮暖挪開手,睜開淚眼朦胧的雙眼。兩汪波光粼粼的池水裏,倒映着她兇狠的臉。她懼怕地看着她,細細地哭着。

闵涼揪着她的領口,捏起拳頭僵住,停在半空中無法動彈。

“別打我……”阮暖快要化開的眼淚裏,恐懼的情緒無所遁形,帶着哭腔的音調,微弱的聲音是強打的自尊。

她哭泣的樣子,像極了某個人。是誰?眼淚汪汪的,滿眼恐懼,哭得喘不過氣。那張精致的小臉逐漸變成另一副模樣,那細長的眼睛,恐懼的眸光,是她自己啊。

“媽媽,別打我。”她躺在地上,看着兇狠得像是變了一個人的母親,鼻青臉腫地求着繞。

“為什麽你要出現在我的生活,為什麽?為什麽要出現在我的生活裏!”

“媽媽……別打我……嗚嗚嗚嗚……”

“滾出我的生活!滾出我的世界!滾出這個家!跟你的死鬼老爸一起,全部給我滾出去。永遠不要回來,聽到沒有!聽到沒有!”

“媽媽,媽媽,不要,不要……求你了嗚嗚嗚嗚……”

“小混蛋,小賤貨!打死你!跟你爸一個德行!”

“嗚嗚哇哇……別打了,不要打我了,媽媽,求你了……”

闵涼喘着氣,眼神渙散,全身的氣力都被抽幹殆盡。她從阮暖的眼睛裏,那汪帶着水的瞳仁裏,看見了自己母親的臉。

一樣的兇狠,一樣的瘋狂,帶着毀滅的氣息,扭曲而又惡毒的模樣。

闵涼坐在地上,頹然道:“別哭了,我還沒打你呢。”

“嗚嗚嗚嗚嗚……”阮暖還是小聲地哭着,她被剛才闵涼那個冰冷冷血的眼神吓到了。那一瞬間,她真的以為闵涼要殺了她,像那種變态電影裏面的殺人魔。

沉靜的洗手間,一坐一躺的兩個女孩,狼狽的衣服,水管射在牆上濺出的水,晶瑩的水珠子顆顆飛起,摔碎在瓷磚上。

“我當時……我當時為什麽打你……”

許久,闵涼突然發聲。

阮暖哭聲戛然而止,洗手間裏便是一陣死寂的沉默。

“是我主動打的你嗎?還是你先挑釁我在前?”

“……”

闵涼看着躺在地上,如同被蹂、躏過的阮暖,淡聲問:“我一點印象也沒有了。告訴我原因,也許我會回想起來。”

“回想起來然後呢?”阮暖用手遮着眼睛。

水龍頭的水花不再發射了,外頭熾熱的陽光也撒了進來,給粼粼水光的地板鋪上一層金箔。

“然後……”

阮暖看不見她的臉上的神情,但聽到了她清隽中略帶疲憊的聲音。

“如果是我的錯……那麽我欠你一句對不起。”

阮暖于是又哭了起來,啜泣着,蜷縮着,在暖洋洋的陽光下痛痛快快地釋放出全部的委屈,哭得嗓子發啞,眼睛發腫發痛。

闵涼坐在水地裏,半邊的發絲被陽光打得金燦燦的。沉浸在陰影裏的半邊臉仿佛在想着什麽回憶,耳邊萦繞着女孩的哭聲。

她也這麽哭過,而且哭過很多次,闵涼差點忘記了。當她很久以後不再這樣窩囊無能地蜷縮着哭泣,是不是已經忘記了那時的恐懼和痛苦,亦或是把它們全都深埋在心底,假裝沒有這些事發生呢。

不過那時,闵涼面對的是自己有暴力傾向的母親,阮暖面對的是她。

她從來不想成為母親這樣的人,暴力,控制欲,占有欲,敏感,沖動。

到底,還是流露出血脈相連的影子。

傷害了這個不乖的小女孩,讓她哭得如此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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