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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您可往裏站站吧,要是落了雨染上風寒,這我們可不好和相爺交代。”
眼看雨線越來越密,姜小滿還傻站在臺階邊,上衫已經微濕,她卻渾然不覺。照顧她的婢女這才開口,語氣帶着些埋怨。
她像是突然回神,瑟縮了一下往後退。
擡臂将額前的一縷發絲撥到耳後時,層層疊疊的羅褥滑下,露出一小截玉臂,上面卻滿是斑駁的傷疤,或新或舊,在玉白的手臂上顯得猙獰可怖。
婢女看了一眼,在心中暗自嘆息一聲,忙又低下頭。
相府有兩位小姐,一位是真正的掌上明珠,是丞相和夫人的心頭肉。
而這位足不出戶的二小姐,生來就是為了大小姐做藥引的。堂堂一朝之相,這種事傳出去自然有損聲名,也就只有他們這些貼身伺候的人知曉。
丞相姜恒知,和發妻程汀蘭伉俪情深,在娶妻之時就發誓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後來卻因為姜月芙一歲時被歹人下了劇毒,解毒之法極為古怪。要用至親的血做藥引,那至親還需是一位天生的藥人。
姜小滿的母親便是藥人,生下來的女兒也是藥人。
陶姒是真心喜歡姜恒知,像一位女子喜歡情郎一樣随他來到京城。歡歡喜喜要嫁給他,才知曉他有妻子,娶她也不是因為喜歡。陶姒一怒之下離開,卻被丞相夫人的胞弟給綁了回去,也不知程郢是怎麽威脅她,最後當真就老老實實留在了相府。
姜恒知是發過誓一生只要程汀蘭一位妻子,最後卻添了一個陶姒,盡管是無奈之舉,他也依舊對程汀蘭感到愧疚。陶姒有了喜脈後再也不曾去過她的院子,吃穿用度從不吝啬,卻也不肯給她半分憐愛。
小滿和陶姒,不像是相府的主子,更像是關在這裏的囚犯。
與言語刻薄的陶姒相比,小滿的性子更使下人喜愛。爹不疼娘不愛,從小就關在府裏,喝得藥比吃的飯還多。
可就是這麽一個小姑娘,對誰說話都是溫溫軟軟的,即便對方嘴裏沒好話,她也還是迎個笑臉。起初還有幾個見她不受寵便言語奚落,吃穿上慢待她的奴仆,見她脾氣好得不像話,也都不好再做什麽了。
說到底,也是個可憐人。
雨下得漸漸大了,姜小滿盯着院子裏蒼翠的芭蕉葉看了快半個時辰,最後才下定決心般轉身,對自己的婢女雪柳說:“我想去找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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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姒根本不待見她,見她就像見了仇人似的,傳聞還好幾次差點将她害死。雪柳想到這些,就有幾分不大情願了。“陶姨娘對小姐不好,小姐又何必非要見她?”
小滿垂下眼眸,語氣有幾分委屈:“可今日是我的生辰,她這次不會不想見我的。”
又不是第一次過生辰,上次也是這麽說的
雪柳雖然暗自腹诽,卻還是不忍心,帶小滿去找了陶姒。
陶姒見到小滿來了,只是輕輕擡了下眼皮,冷淡道:“你來做什麽?”
小滿覺得她肯定是忘了,就提醒道:“今日是我的十五歲生辰。”
陶姒懷裏抱了只貓,正在有一下沒一下的撫弄着,聽到她的話,撫貓的手頓了片刻,突然就擡起臉瞪着她,目光兇狠痛苦,又含着更多複雜到讓人說不清的情緒。
貓從她懷裏調開,陶姒美豔的臉上滿是戾氣,指着小滿大喊:“十五歲有什麽了不起,被折磨了十五年,像豬狗一樣活了十五年,還有什麽好慶祝的不成?我怎麽會有你這種女兒?我為什麽會生出你,都是你害了我!我這輩子都讓你毀了!你給我滾,我不想看見你!”
杯盞被掃下去,嘩啦打碎一地。
突然發狂的陶姒吓得雪柳一跳,怕她傷到姜小滿,忙要去拉人,卻被陶姒用力甩了一個耳光,打得到她腦子裏都是一片翁鳴。
“下賤的東西,這兒輪得到你插手,給我滾出去!”陶姒對所有人都帶着一股惡意,像口中滿是毒汁的蛇,見到就誰咬誰。
“你先出去吧。”姜小滿已經習慣了陶姒對她冷言惡語,連眉頭也不曾皺一下。
姜小滿将唯一一個完好的杯子拿起來,倒了杯茶水遞給陶姒,想要她冷靜下來。
而陶姒見到她手上的傷疤後,就像是被針紮了一樣,猛地縮回了手,捂着臉一言不發。
良久後,她的肩膀開始顫抖,發出難以抑制的嗚咽聲,每一聲的壓抑悲恸到極致。
“我能怎麽辦啊”
姜小滿手足無措地看着陶姒哭了許久,卻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
陶姒紅着眼眶,語氣有些顫抖,說的話讓小滿聽不明白。“寸寒草就要找到了,沒多少時間了”
“什麽?”
陶姒就是這樣陰晴不定,時而歇斯底裏,時而又如春風和沐,甚至還會無端恸哭。明明對姜小滿惡語相向,卻又每□□着她喝些難以入口的藥。有幾次深夜醒來,瞧見床頭坐着人影,吓得她差點叫出聲,卻發現那是陶姒。
這種事發生過許多次,陶姒偶爾會用手指輕撫過她手腕的傷痕,動作輕柔憐惜,卻又将五指放在她的脖頸處,那個時候陶姒可能真的是想殺了她,卻又沒真正下手。
“你留在這裏吧,等我回來。”陶姒下定決心,忽然站起來。
姜小滿聽她不再趕自己走,臉上都是喜悅,乖乖應道:“我哪也不去,就在這裏等着。”
陶姒去了很久,足足快一個時辰。
走的時候像是一朵高傲嬌豔的花,回來時這朵花就枯萎了,如同被人連根拔起丢在烈日下曝曬。
看到小滿飽含期待的眼神時,她的心就像被淬了毒的匕首一刀刀劃過。
姜恒知的話還在她耳邊回響,每回響一次,就多一份心碎。
“我今日給你過一次生辰吧。”
陶姒說出這話的時候,姜小滿笑得眉眼彎起,如同得到獎賞的孩子。
陶姒說是給小滿過生辰,卻也只是喝酒而已,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喝到臉上都有了紅暈,喝到眼眶泛起淚花。
下人都知道陶姒是個不能用常理去猜測的主,偏偏又不敢怠慢她,于是只要不做的太過,下人都随她怎麽鬧,畢竟這樣一個女人也實在令人唏噓。因此她酒喝多了,拉着小滿出去賞雨,幾個下人也都是不慌不忙的,慢悠悠的去拿了傘跟上。
直到雪柳來接小滿,聽到有個婢女提了一句:“大晚上的去湖心亭賞雨,真是有病。”
雪柳心道不妙,喊道:“趕緊去找人,陶姨娘喝醉掉湖裏就糟了!”
之前還不急不忙的人,登時就反應過來,拔腿往湖心亭跑。
還沒趕到湖邊,在嘩啦雨聲中,傳來突兀的一聲悶響。
撲通一聲,黑黢黢的湖面泛起巨大的水花。
本來夜色中湖水就幽暗地難以看清,加上淅瀝的雨,只能憑借水花來救人。
眼看着水花小了,會凫水的婆子這才趕來。
冰涼的湖水灌進口鼻,胸腔都疼得厲害,一張口就是水。
小滿被窒息感壓得快撐不住,身子不斷朝下落,掙紮也漸漸弱了。
而腦海裏裏還在想陶姒抱着她跳下去之前,一邊哭着一邊說:“是娘親對不起你,很快就解脫了,就要解脫了。小滿別怕,娘親在呢。”
說完後,她就被推進了冰冷的湖水。
姜小滿回想,陶姒從未用過這種語氣和說話。
像是用盡了所有的愛意與珍重,如同一個母親一般。
她的眼神在夜裏發亮,似乎有過愧疚和掙紮,最後那一刻,卻滿是無望與決絕。
沉在水裏,仆人的驚呼聲隔得很遠,姜小滿耳朵裏進了水,什麽也聽不見。
往下沉的時候,她的手還被陶姒緊緊拉住,即便掙紮也沒能使這力道松上一分。
陶姒想要她死。
姜小滿隐約聽見了落水聲,可她撐不住了,也就放棄了掙紮。
最後一刻,不知道是為了什麽,陶姒反而松開她的手,奮力将她推回水面。
那麽一個纖瘦的女人,此時的力氣竟大得吓人。
姜小滿募得露出水面,猛喘一口氣,很快被趕來的仆婦抓住。
等她反應過來時手心空空如也,沒有一只緊拉着她不放的手。
湖面除了大雨澆灌的嘩啦聲,再無更多動靜。
陶姒是自盡身亡,死得時候還要拉着自己女兒一起,說出去難聽,對外便稱作是醉酒落了水。反正也沒人會在意她的死活,死因更是不會有人深究。
除了一個姜小滿,的确是沒人在意她的死活。
而小滿被救起來後大病一場,燒了整整三日,轉醒的時候陶姒的屍體都下葬了。姜恒知在這三日裏表現得無比關懷,時不時就要問她可有好轉,就連程汀蘭都熱切了起來。
即便小滿知道,他們不是怕她會死,是怕姜月芙的藥沒了。
陶姒死得蹊跷,也沒人敢亂嚼舌根。
似乎有無數的事瞞着小滿,她實在想不明白,往日牙尖嘴利怼得人不敢吭聲的陶姒,為何在她生辰那一日就跳湖了。就算是因為痛恨姜恒知,也忍了十六年,本來還好好的,出去一趟再回來就變了個模樣,甚至瘋癫到拉着她跳湖。
小滿病了幾日,模模糊糊地感覺有人在不遠處,正小聲交談着什麽。
是姜恒知和一個陌生蒼老的聲音。
隐約聽到,那人長嘆了一口氣,說:“挺不過去日子也快到了。”
小滿的父親從不關心她這個便宜女兒,如今破天荒來看她一眼,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想再聽清二人說些什麽,卻又是模糊不清了。
挺不過去她不過是風寒,怎麽會挺不過去?
真是個庸醫,在丞相面前還敢胡說八道。
姜恒知是二皇子周攻玉的老師,周攻玉時常來拜訪他。
幾日後,聽人說姜府的小姐病了,他以為是姜月芙,便命人備了上好的藥材準備一起帶去,臨走前想到什麽,又加了許多補血益氣的藥材。
等到了相府,他才知道那位病了的小姐,居然是姜小滿。
姜恒知對他有恩,從小教導,這種事也不瞞他,看得出來周攻玉心中有惑,便實話實說了。
送完藥,照例關心了幾句姜月芙,周攻玉便要走了,如往常一般從長滿紫藤的長廊離開。只是現如今入秋,本來郁郁蔥蔥的藤蔓顯得枯黃寥落。
和以往一樣,長廊的木欄邊坐了一個人,等着他從此經過。
鬥篷上一圈柔軟的兔毛将本就小巧的臉蛋包裹着,像是個縮在蛋殼裏的幼鳥。
聽到腳步聲,姜小滿立刻擡起頭,本來灰暗的眸子頃刻就明亮了,有着熠熠的光。
“攻玉哥哥!”
周攻玉看見她,唇角勾起一絲笑意,讓人把盒子裏的糖葫蘆拿出來。
“我給你帶來了。”
小滿沒有伸手去接,反而是極為突兀的,甚至讓他有些猝不及防,直直地撲到他懷裏。
周攻玉的手還擡起,僵着方才的動作一動不動,呼吸都慢了半拍,連一向沉穩從容的面色都微微發生了變化。
女兒家嬌小的身軀撞進他懷裏,腦袋埋在他胸口處。即便隔着厚厚的衣物,依舊能感受到獨屬于女子的馨香柔軟。
周攻玉眉頭微皺,先是看了眼四周,這才面色緩和,輕輕拍了她兩下,語氣溫和:“怎麽了?”
以往小滿即便再怎麽和他親近,也不會大膽到這種地步,将他都吓了一跳。
“我娘親沒了,她不要我。”以後就只剩下她自己了。
小滿說出口的時候,眼眶酸澀無比,聲音悶悶的聽着委屈極了。
周攻玉不知道怎麽的,興許是習慣了安撫她,下意識就接了句:“你還有我。”
小滿發出微弱的低泣,這才松開手。擡起臉,眼含期冀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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