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入冬後的京城寒風瑟瑟, 澄澈的湖水映出陰沉的天空,如鏡的湖面上漂浮着枯葉, 四處都是一片凄涼。
小滿從前是喜歡冬天的, 因為在相府的樂子太少, 但冬日會下雪, 就有許多有趣的事。直到兩年前, 因為寸寒草落下一身舊疾, 天氣太冷身上便會疼痛難忍, 而雪盲症,也讓她不得不一到落雪的時候,就在眼睛系上一條綢帶,避免再被雪光刺傷眼。
益州要比京城暖和上許多,也沒有像京城一樣能連下三天的大雪。
姜月芙從姜府逃離後,小滿便沒有再聽過她的消息, 下蠱的這件事自然也無法找她算賬了。
而姜恒知聽到姜馳那般大逆不道的話後, 在程汀蘭的靈堂吐血昏迷。賓客得知此事, 都在唏噓感嘆他對發妻用情至深。
小滿知道了,心情可謂無比複雜。
程汀蘭下葬不久後, 從山中回來的老夫人也病逝了。
臨終前,小滿也趕了回去, 見她最後一面。
老夫人雙眼渾濁, 已經看不見什麽東西了,聽到她的聲音後,還是勉強喊了句:“小滿來了啊……”
虛弱無力的聲音, 像是從喉嚨中擠出來的。
小滿坐在她榻邊,手被緊緊握住。老人的手只剩下一層薄薄皮肉包裹着骨頭,可她被握得很緊,幾乎是用了全部的力氣。
“老夫人?”
小滿見她張了張口,似乎是想要說什麽,于是将身子貼得更近。
“我們姜家對不住你,也對不住你母親……小滿啊……往後可要好好過,你是個好孩子,祖母不能看着你出嫁了,一轉眼,你怎麽就這麽大了……”
老夫人只能發出夢呓般的話語,絮絮叨叨地說着無關緊要的事,最後又說了句:“太子殿下喜不喜歡你啊?他要是對你不好可怎麽辦呢?他是太子,要是欺負了你,沒有人為你撐腰怎麽辦呢?”
小滿這下子确定老夫人是看不清人了,周攻玉分明在她身旁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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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很喜歡小滿,一定會好好對她,宮裏的傳聞都是騙人的,他只喜歡小滿一個人,不會讓她受欺負的。老夫人還請放心……”周攻玉語氣沉穩,像是在做承諾一般向她交代着。
老夫人聽完後拍了拍小滿的手,“好啊……好……”
說完便沒有了聲音,睜着眼一動不動。小滿這才反應過來,老夫人這是走了。
因為姜馳的事,姜恒知和她都不知道該如何同處。
這次回府,也是姜恒知派人到宮裏傳話,她才急忙趕了回來。老夫人是善終,沒有太多痛楚,從屋子出去後,守在門外的姜恒知偏過臉,沒有看向她。
“老夫人去了嗎?”
“剛走。”
姜恒知緩慢地點了點頭,良久沒有再開口。
周攻玉和小滿回宮的路上,見她神情低落,問道:“姜老夫人從前對你很好嗎?我好像沒聽你提起過?”
小滿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姑娘,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讓她記挂許久。從前的時候,要是哪個婢女替她摘了好看的花,她都會開心的說給周攻玉聽。但這位老夫人,即使他在記憶中努力搜尋,也沒尋到什麽信息。
“我與老夫人其實是很生分的,她喜歡清靜,為人又嚴肅板正,連姜馳都怕她。我與老夫人都不曾說過幾句話,自然稱不上對我很好……但從前我過生辰,我身邊有個侍女端來了上好的糕點,當時也不敢确定,現在想來,糕點應當出自老夫人院裏。”小滿說完這些,也不由地沉默了。
如今老夫人也走了,姜恒知身邊,也不知道還剩下什麽。
降官罰俸,都沒有讓姜恒知的背脊彎下。可這一連串的變故後,他低垂頸項,身軀也漸漸佝偻了下去。年逾四十的年紀,便有了蒼老之态。幾日之間,他的頭發就白了大片。
萬般皆是命,最終……也都是一樣的。
何種因,結何種果,怨不得旁人。
徐燕被帶進宮的初衷,就是為了膈應那些多管閑事的大臣。不關注政事,卻整日對着皇室品頭論足,連國子監不過七歲的小皇子寫首狗屁不通的詩文,都能被拿出來大題小做。
周攻玉将小滿帶回東宮,本來沒有礙着什麽事,卻偏有人說不合規矩,在朝中争論的面紅耳赤。
他淡然地回應着他們,将話裏藏刀的朝官默默記下,轉身便想出徐燕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來。
徐燕果然擔得起這陣子給她的榮華富貴,短短的時日,得罪的人比小滿認識的人還要多。連皇後都怒到夜入東宮,在太子書房怒斥周攻玉。小滿抱着貓恰好路過,不過偏頭看了兩眼,便跟着一起受訓了。
周攻玉接過她手裏的貓,兩人并排站着,低頭聽皇後氣憤地訓斥。
“沒出息!好歹是大家出來的女兒,被一個粗俗不堪的庶民踩到頭上,絲毫不将你這個未來太子妃看在眼裏。你倒好,整日不知所謂,半點擔不起太子妃的位置,朽木一塊!”
除了曾經去拜訪那些個儒士,小滿已經很久沒有被人指着鼻子教訓了,偏偏皇後說的還很有道理,她确實整日待在東宮,看書喝茶不思進取。她被說得臉紅,心虛地瞄了眼周攻玉。
周攻玉被皇後從小訓斥到大,早就習慣了,還若無其事地沖她笑了笑。
一見到二人眉目傳情的模樣,皇後正要發怒,将要說出口的話又突然就斷了,也總算察覺到了點不對。
都說太子如何寵愛那個妾侍,金錢財寶的供着,闖了禍也為她擔着,喜愛得很。
可若真是喜愛那妾侍,看向小滿時,眼裏的情意可做不得假。她自己的兒子,心思有多難猜透,她自己也是知曉的。
“太子,本宮問你,你是否真心喜歡那無禮的燕姬。”
周攻玉看了小滿一眼,坦然道:“母後希望兒臣喜歡誰?”
“自然是……”她剛要說小滿,便陡然停住,一切都想明白了,不由怒道:“你這是胡鬧!”
“母後既然明白兒臣的意思,有些事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皇後一方面覺得自己被诳了很生氣,另一方面又覺得幸好太子沒有昏了頭,然後看向低着頭乖巧站在周攻玉身邊的小滿,想到自己方才還怒沖沖的訓斥了她,會不會太過了些,語氣就溫和了幾分。“小滿,我方才說的你記住了嗎?”
小滿點點頭。
“你是太子妃,要擔起自己的責任。”
小滿弱弱開口:“可我還不是啊……”
皇後不滿地瞥了她一眼,“遲早會是,你如今已經住進了太子妃的寝宮,自然也要提早擔起責任。”
等皇後板着臉将二人說教一番離去後,小滿長籲一口氣。
“你若不高興,我下次不讓母後來煩你了。”
小滿将芝麻抱回來,掂了掂重量,語氣有點小郁悶。“也不是,只是皇後娘娘說的也沒錯,我好像是不思進取了些。感覺在宮裏,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做,我還不如在書院的時候能做點什麽。芝麻剛抱來的時候還是小小一團,現在都胖成這樣了,我的腰身好像也粗了一寸,屆時就跟它一樣……”
周攻玉沒想到她是因為這些才面露憂愁,笑道:“和一只貓比什麽?你本就瘦弱,身子也不好,胃口好是件好事,何況我也看不出什麽變化,還是很瘦。”
小滿嘆口氣,不想與他閑扯這些,只是說道:“皇後娘娘之前不喜歡,被徐燕這麽一襯托,竟也能說出我是太子妃的話來。”
“不好嗎?”
小滿淡淡掃了他一眼。“自然不好,我總是要離開的,蠱毒解了,便不能繼續耽誤你,太子妃應當找個更合适的人來做。切勿像我這般,無所事事,不求進取。”
燭火搖曳,靜谧中只剩微弱的貓叫。
周攻玉的目光停在了書案前的枯枝上。
那枯枝在他的書案,擺了十月有餘。脆弱易折,沒有生機也沒有美感。旁人見了也只會覺得不知所謂,想不通他為何會珍視一根枯枝。
他自己也快想不通了。
花朝節的時候,女子會送花給心悅的情郎。
這花是他從韓拾手中偷來的,本不屬于他。小滿早就不喜歡紫藤了,她喜歡韓拾送的栀子花。
韓拾抱着一盆未開的綠葉都能叫她喜笑顏開,可面對着東宮的繁花似錦,她也始終沒有高興過。
“天色暗了,我送你回房歇息吧。”周攻玉收斂了眉眼中的冷意,溫聲說道。
等到徐燕的名聲鬧到民間都有所耳聞的時候,皇後來到東宮讓人掌了她的嘴。
在宮裏放肆太久,漸漸的,徐燕便真當自己是個重要的人物。起碼在太子眼裏,她還是有些分量的。
于是被皇後責罰後,她端了一盅湯委屈巴巴地去找周攻玉,被連湯帶人丢了出來。
湯湯水水灑在衣裙上,可謂十分狼狽。恰好這時候,小滿抱着貓坐在遠處蕩秋千,和白芫有說有笑。
徐燕心中嫉恨,只當是在嘲笑自己,又不敢真的得罪小滿,只好憤憤地離開了。
這段時日,小滿時常出宮,幫着時雪卿對書院教授學生的方式進行調整。書院成立了許久,始終沒有個正經的名字,時雪卿讓她來想。第一個女學,總要有個好名字,她想了好幾日都未能想到。直到看史書的時候,瞧見那位自己登基做皇帝的公主,後來的史官,稱她是離經叛道。
“離經叛道”在大多數人眼裏,屬實不是什麽好詞,和大逆不道是一樣的,一般都是要被人口誅筆伐。
想來書院辦了這麽久,流言蜚語和荒誕的污蔑一直沒有停下,辦女學一事也算符合了世人眼中的叛逆。
最後小滿言簡意赅,直接用了“離經”二字為書院命名。
那一日,周攻玉站在學堂門口,看着小滿撩起衣袖,語氣溫婉卻目光堅定,對堂中的二十多位女學生說:“為書院取這個名字,本意也很簡單。你們身為女子,生來便有許多枷鎖,終身都活得不自在。而我希望你們能脫離俗世的經綸,背離束縛你們的經典和教條。不畏人言與艱險,活得自在随心,擁有選擇的權利。可以成為時先生這樣的了不起的學者,亦可以像林大夫,救死扶傷。前朝曾有陸大人以女兒身入朝為官,沙場之上也有像程夫人一樣的巾帼英雄。而我希望你們日後也有更多活法,揚名立萬也好,默默無聞也好,只要不辜負自己的初心,哪一種都是精彩的。即便日後嫁做人婦,選擇相夫教子,平安順遂的過一生,我也為你們高興。”
堂下的學生面色恭敬,無不正襟危坐,仔細聆聽小滿的教誨。
周攻玉看着小滿自信而又沉穩地站在臺上,忽然有些恍惚。
只覺得當年那個哭着撲進他懷裏的小姑娘,好似蛻變成了另一個模樣,可再看,又覺得什麽也沒變。
她依舊溫柔包容,在跨過無數苦痛後,努力堅韌的活着,以蓬勃的姿态盛開于荊棘之上。
小滿放下書卷,看向門口逆光站着的周攻玉,笑了笑:“事辦完啦,我們可以走了。”
“好。”
作者有話要說: 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報之以歌——泰戈爾
我喜歡看複仇虐渣的文,但是偶爾,我也希望能看到一個人能抛棄不好的過往,積極樂觀的生活下去。小滿是比較理想主義的人,腳踏實地的現實主義很多,但這個世界永遠需要理想主義者。希望每個人都能選擇自己的生活
然後還有,韓二哥沒多久就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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