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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拾離京的事, 并沒有被耽誤什麽。只是他心中越發不安,擔憂起小滿日後的處境, 甚至開始後悔, 當初帶她回京也許就是件錯事。
如果她沒有回京, 就不會重新遇到太子, 也不會一心想要興辦女學, 遭受外人的非議和诋毀, 她應該還在益州種花養草, 每日想着去哪兒玩樂。深宮裏的陰謀算計,本是不該與她有關的。
心中這份愁緒,絲絲縷縷地纏繞着他,怎麽也找不到一個出口。
告別過親友後,樓漪和韓拾一同離開京城,看出韓拾心中愁悶, 她便問起了小滿的事。
樓漪牽着馬, 發髻上的銀飾撞擊着, 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你在擔心小滿姑娘?”
韓拾看向她,笑道:“怎麽, 你想要安慰我?”
她冷哼一聲,沒有作答。
韓拾習慣了她這副模樣, 當初在沙場上, 他受了重傷神志不清,只是隐約聽到了銀鈴聲,睜開眼就看到了樓漪, 她臉上是關切和恐懼。
但發現他醒來後,樓漪立刻就換了一副表情,像是在說“你怎麽還沒死?”
“我真是沒見過你這麽別扭的女人。”韓拾喃喃道。
“不說算了。”
“嗳,說說說,你急什麽?”韓拾嘆口氣,又會想到昨日的事。“我就是害怕小滿做了太子妃不開心,其實有些事我沒好與外人說,小滿她自己也不曾對旁人講過,可能連若若都不知道。那位太子殿下,是小滿很久以前就喜歡的人。我第一次見她,是在冬至的燈會上,她和太子手拉手從我面前走過……”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樓漪忽然扭過頭,眼神頗為同情地看着他。
“你再這樣我不說了!”
樓漪整理好表情,收回了羞辱人一樣的目光。
韓拾繼續道:“那些都不算什麽,我第一次見小滿,就覺得她是個很漂亮,很讨人的喜歡的小姑娘。結果等我離京的時候,在雪地裏撿到了她。可能再晚半個時辰,她就會生生凍死在那裏。”
也可能不需要半個時辰。
他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幕,所幸小滿當日的衣物是紅色,在雪地裏還算顯眼,被白雪覆蓋了一層,也能隐約露出衣料的顏色,讓馬夫不至于忽略這麽個活人。當時她渾身僵冷,面色白到發青,呼吸也很微弱,白的像個瓷瓶,一碰就要破碎了般。“我當時就在想,這麽好看的小姑娘,怎麽有人把她丢在冰天雪地裏不管,她的情郎去哪了?”
樓漪問:“是姜府的人丢了她?”
韓拾搖頭:“她和我說,是太子殿下不要她。”
樓漪聞言,果然也皺起了眉,面上滿是不解。“我以為太子殿下對她是用情至深。”
他一想到這些,心中又有些煩躁。“只要小滿能過得開心,我也沒什麽好說的。即便我與她緣分不夠,也盼她能順遂無憂,如今還沒嫁給太子,就招人嫉恨了,日後太子再護不住她怎麽辦?她在宮裏要是過得不好,我此生都難以心安。”
“木已成舟,你不如相信太子,也相信她。”
許靜好的所作所為,周攻玉沒有瞞着皇後。
從一開始中意許靜好,便是因為她知書懂禮,還是皇後母族的人,沾親帶故的更放心些。但坑害小滿,卻是觸了皇後的忌諱。她出身顯貴,又是端莊得體的六宮之主,從來不屑做這種陰損的事,在她眼裏能想出這種不要臉計謀的,和惠貴妃也差不遠了。
許靜好一個高門貴女,算計人的手段如此歹毒,哪裏還敢留在太子的後院。
但終歸是自家人,皇後還是想留些顏面,将人貶出京城算了。周攻玉不肯,他告訴皇後,無非是給她一個心理準備,而後便一聲不吭,讓人去徹查了許家。底下貪贓枉法,徇私舞弊的,都被一一揪了出來。
太子對皇後的母族動手,自然是要牽扯出無數的事件來。連他的舅父都進宮來求情,皇後更是怒不可遏。
皇上本想幫着說情一二,但太子揪出的錯處又是事實,索性由着他去了。
無論太子怎麽折騰,政事始終沒有亂過套,可見手段的強硬,他這一國之君當的清閑,還有什麽好說的。
婚期将近,反而更無法平息。
許靜好的侍女被處死,惠貴妃知道此事,為了給凝玉公主出氣,找了個由頭打了許靜好三十大板。不等許家人找皇帝去問惠貴妃的罪,便被周攻玉一番清查,折騰得老房子起火,再無法顧忌其他。
這一切,說是許靜好招來的也不為過,許家人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更遑論再為她讨說法。
周攻玉用一年的時間,将自己溫潤如玉的傳言給摘了個幹淨。
誅殺亂黨,扳倒姜恒知,接着又大義滅親。樁樁件件的事擺出來,雷霆手段可見一斑。稱不上溫和賢良,倒是有幾分心狠手辣,表裏不一的意味了。
皇後不能容忍母族被削權,去東宮鬧了幾次,周攻玉冷眼看着,也不怎麽理會,待她鬧夠了,才說道:“母後應該與舅父他們交代一番的,總該要習慣,兒臣不會一直聽你們的喜好辦事,更不會再遷就。”
“你這逆子!別忘了,如今你這太子之位,是誰一手擡上來,誰是你的後盾!你這是卸磨殺驢!”
周攻玉将筆擱置在一旁,平靜地看着她,語氣冷淡:“那又如何。”
皇後一頓,瞪大眼望着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你什麽意思?”
“母後以為兒臣是什麽人?”周攻玉眼簾半搭着,看不清眸中的情緒。“是好人嗎?”
不是什麽好人,也不算是很壞的人。
皇後不是第一次面對這樣不服管教的周攻玉了。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不像以前那麽聽話順從,甚至開始違抗她。
可一直以來,她還是覺得将自己的兒子養的很好,養成這樣一個舉世無雙的皇子,誰不羨慕周攻玉呢。
她和自己的母族,一直想将他扶持為太子,精心布了這樣的路給他,明明這樣好……怎麽就……就長成了今日這幅模樣。
“本宮将你培養到今日,你不知感恩,還對你舅父他們恩将仇報!”皇後呼吸急促,胸口劇烈地起伏着。巨大的不解和憤怒,使她面目都有些猙獰。
周攻玉顯得有些事不關己,語氣也是不鹹不淡的。“舅父當我是棋子,我亦如此,何談恩情。便真是恩将仇報,又如何?”
留着也是給自己添堵,不如早日挖去,早日順暢。
皇後以為周攻玉至少是顧念着親情,無論如何都不會對自己的家人動手。但她沒想到的是,周攻玉在她的培養下,骨子裏早就沒多少“情意”可言了。心上為數不多的情意,都給了小滿一個人,對旁人是半分也掏不出來。
他能做個好太子,也不是為了江山社稷,只因為已經習慣了做到最好,做不好會惹來麻煩。
他最怕麻煩,僅此而已。
在離大婚還有幾日的時候,小滿回到了姜府。
她是姜府的小姐,面子上總要做足。
太子大婚,自然是頭等大事,提前就開始布置。
除了有個一個宮女給她講大婚的流程以外,其餘瑣碎的事都不需要操心。
在大婚之前,小滿與周攻玉三日內不可相見。
陶姒早逝,沒有生母為她說那些閨房事宜。江夫人便跟去了姜府,一直為她操辦婚事。
沉寂許久的姜府,因為小滿的婚事重新熱鬧了起來,燈籠也都換成了紅色。
西苑的長廊已經很少有人去,草木瘋長無人修剪,一片蕭條景象。
寒意消退後,紫藤蘿也結了苞,米珠大小的花苞垂挂着,日光透過層層藤蔓,撒下一地金錢似的光斑。
朦胧的光暈模糊了小滿的眉眼,她仰頭看着結滿的花苞,發絲被風輕拂過,流瀉而下,閃着絲綢般的光澤。
姜恒知遠遠地看到,便駐足不前,凝視着她的側影許久,忽然想起了年輕的陶姒。
從前陶姒才入姜府的時候,西苑賜給了她。益州栽不出紫藤蘿,她第一次來京,見到這種花便心中歡喜。後來見此地空曠,就讓下人栽種了紫藤。
紫藤長了滿園,爬滿了長廊。
小滿也要嫁人了。
片刻後,小滿注意到有人來,側目朝姜恒知看去。他又急忙挪開眼,讓人攙扶着離開了。
花白的頭發,和虛浮的腳步,使他的背影都如此蒼老,已經看不到那個令人畏懼的權臣模樣。
欽天監選好的良辰吉日,剛好是花朝節。
婚服和頭面早早便送去了姜府,喜服趕制了半年。周攻玉從見到小滿回來,便在着手準備,不管小滿有沒有要嫁與他的意思,都會為她做一身喜服。
江若若對着那些華貴的金線連連咂舌,說道:“我還從未見過這麽貴重的喜服,太子妃的排場果然不同。”
小滿頭疼地說:“你和平南王成婚,已是如此繁瑣,我要嫁的是太子,那豈不是更麻煩了,聽說還要祭天,那麽多人看着,出了錯豈不是很丢人?”
江若若安慰道:“我當時也這麽想的,夜裏愁得都要睡不着了,可還是好好的,也沒什麽錯處。你與太子大婚,已經少去了許多繁文缛節,像告祖宗和醮女肯定是用不着了,也沒人敢逼着太子殿下做催妝詩,沒人敢去鬧殿下洞房,你說對不對?”
小滿還是發愁地看着那些金燦燦的禮冠,說道:“成婚要好久,你看那個冠子那麽大,我拿起來都嫌重,卻要戴在頭上,一個時辰下來脖子都要斷了。”
江若若對此深有感觸,目光都帶着同情。“這倒是,你這鳳冠可是足金的,好看是好看,就是重了點。不過可見殿下對你的喜愛,旁人見到了羨慕都來不及。”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眼神微微一變。
“小滿,太子殿下……他有沒有?”
“什麽?”小滿沒聽懂她的話,“什麽有沒有?”
小滿在東宮住了一段時日不說,周攻玉還時常來江府找她,也怪不得讓人猜他行為不端。
江若若也才成婚不久,提起這些事,臉上都在發熱。“我是說他太子殿下有沒有碰過你?”
她一口否決,回答的很快。“沒有。”
江若若聞言,便湊近了她,小聲說:“那你知道怎麽做嗎?”
從前連月事都羞于提起的大家閨秀,成了親就變了個性子,小滿也沒想到,迷惑地看着她。“若若,你……”
江若若見她眼神複雜地看着自己,羞惱地拍了她一下,說道:“我還不是擔心你會害怕……這事也挺吓人的。”
小滿一本正經地說:“我從前和人一起編撰過芳菲錄,對這些自然是知道的,生孩子比較可怕,你要是想聽我可以講給你。”
若若擺手道:“不了不了……你自己試試就知道了。”
“為什麽害怕,平南王很兇嗎?”
若若尴尬道:“也不是,不是兇?”
小滿的求知欲突然升起,追問道:“那怎麽吓人了?他吓你了嗎?”
若若漲紅着臉,撇過臉,壓低聲求饒:“我不說這些,你快別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滿: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
江若若:快閉嘴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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