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孟柏同白玉共進完早餐之後, 徑直去醫館找昨天的大夫。大夫說她只要再吃些藥休息一兩天差不多就沒事了。

她高興地聽完後, 拿着藥方去抓了藥, 正打算回家時, 卻見外面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 看着街道上奔跑到屋檐下來避雨的人群,她心想自己一時恐怕是回不去了。

突然她想起昨晚遇到的那個特別的和尚, 想來此時那和尚應該還在此處,便索性決定去看看她。在等待雨停的這段時間, 她正好可以和對方說說話什麽的。

孟柏駕輕就熟地走到昨天那個自己住過小半天的病房, 看到那個和尚果然還在裏面, 就躺在她昨天讓給她的那張床上,而另一張床上的人此時并不在, 床折疊的整整齊齊,行李也不見了, 孟柏猜測對方也許是已經病愈離開了。

她視線集中到和尚身上, 這一看,發現感覺和昨日截然不同。

昨日她身體不怎麽舒服,所以也沒有什麽精力去打量和尚的長相,今日細細一看, 和尚身形顯瘦, 看起來是三十左右的年紀,五官端正,眉宇間散發着和藹的氣質,讓人一看就覺得她十分好相處但又令人不敢輕易冒犯。

和尚好像正打算睡覺, 感覺到門口有動靜,轉頭看到是她,立刻朝她露出一個和緩的笑,很快坐直起來,邀請她過去坐。

孟柏突然覺得自己這樣閑着沒事打擾人家的舉動有點輕浮了,但是人既然來了,便只好說明了自己只是來避一下雨的緣由。

和尚看起來卻半點不介意自己即将入睡時被人打擾,并且還巧妙說了兩個普通又有趣的話題,成功打開了兩人的話匣子,很快就消除了她和孟柏之間的距離感和陌生感。

随後和尚在說自稱的時候,也沒有再像之前那樣“小僧小僧”的了,兩人就真的猶如朋友一樣說話。

孟柏甚至有種自己好似遇到了知己的感覺,很快就聊得口幹舌燥,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時,忽然她想起了什麽,面色猶疑地道:“我能問問,你為什麽能夠看到我的夫郎嗎?是不是有修煉什麽法術……之類的?”

和尚搖了搖頭道:“并非如此,這是我天生的能力,你知道的,我天生倒黴,這方面自然也避免不了,我從小不僅能看到,還被不少亡魂纏上過,現在學聰明了,一般情況下我看到也會裝作沒看到,這樣他們就很少會纏上我。”

“原來如此……你真的也太倒黴了,也不知道你家祖上都幹了啥。唉……說起來,我也覺得我有些倒黴。我有一件事,想與你說說,可能有些冒昧,抱歉……因為我在這個世界,沒有家人,也沒有值得信任的可以說知心話的朋友。

今天遇到你我很開心,因為你是目前唯一能看到我夫郎,還能和我像朋友一樣正常交流的人,你能用平等正常的目光看待我們,別人做不到,至少昨日來看我的道士,我知道如果可以的話,她是想殺了白玉的,白玉是我夫郎的名字。”

“你是不是有被什麽心事困擾?”和尚用認真的目光注視着她,這表明她有在很認真地聽她的話。這樣的神情,會讓和她談話的人感到非常舒适,并且十分樂意和她交談。

孟柏又拿起水杯抿了一口水,才遲疑地道:“其實,我和我的夫郎——他的名字叫白玉,他……是一個惡鬼,你能接受這一點嗎小師傅?”

“能接受,我信奉萬事萬物存在都有它的道理。”和尚答。

“那就好,我原還以為你們身為正派,會過于厭惡這些在世俗眼中看來算是邪惡的東西。其實事情是這樣的,我是被另外一些道士花錢招來安撫他的人,我是唯一的,為了錢,和他舉行了冥婚。我相信你也看出來了,雖然他是惡鬼,但他十分善良,甚至十分單純。我從來沒有看到他傷害任何一個無辜的人,并且他變成惡鬼,我也覺得這一定不是他的錯。”

和尚點點頭:“雖然最初相遇是因為錢,但最終成就了一段感情,我覺得這也是一件善事了。”

“唉,你不懂,事情不是這樣的。”孟柏感覺外面行人來來往往的,畢竟她要開口說自己的秘密,這讓她很沒有安全感,于是起身去把門關上了。

重新坐下後她道:“其實我一開始真的是為了錢才答應冥婚的,那時候我太窮了,并且我也不相信世界上有鬼的存在,所以當時毫不猶豫的答應了,還自顧自的願意對着他演出深情的樣子,結果他以為這一切都是真的。你能明白我說的話嗎?”

和尚稍微沉吟了一會兒道:“所以,你認為你們之前的感情都是假的?”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孟柏搖頭,“我承認,在最開始的時候它确實是假的,但是在經過一些事情,了解了他的過去後,我就無法抑制地對他産生了一些微妙的情感,我說不上來,像是同情,又像是有一點點接近友情或者是愛情但又都不是的情感,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們絕不是真正的夫妻。”

和尚聽完後道:“可既然如此,那你為何不同他直說出你的想法?你擔心身為惡鬼的他會失控嗎?”

孟柏搖了搖頭:“不全是這個原因,說實話,他會發狂再正常不過了,畢竟他經歷了那麽多常人難以忍受的事情,卻還能依舊保有一份最純真的人性,認真的講,我很敬佩尊重他,還有更多的是憐惜,所以,相比于他發狂失控,我更擔心的是他會傷心。”

“聽起來,你對他已經有了非同一般深厚的情感了。”和尚指出了這點。

“是的,”孟柏的面色看起來十分糾結,她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可是這不是夫妻之情。”

“恕我直言,”和尚打斷了她糾結且含糊不清的話語,直接指出了她話語中最矛盾的點,“你說你們并不是夫妻之情,但是你們現在确确實實是夫妻,你成了親,在我所知範圍內,冥婚應該都是要舉行獨特的婚禮的,所以我應該沒猜錯。然後你們現在同吃同行同住,你不忍心傷害他,甚至憐惜他,他也愛護你,你們這樣的關系,不是夫妻之情,又是什麽呢?”

孟柏一時竟無言以對。

她回想了自己這段時間來的種種作為。雖然在很多的時候她是為了不傷害白玉,但是她确确實實是在和白玉過着夫妻一樣的無性生活。

以前她一直覺得她們并不是真正的夫妻,是因為她們還沒有發生過實質性的關系,可是現在細想來,評判婚姻關系是否存在的标準,其實與是否發生過關系根本沒有太大的關系。

她不過只是一直在守着屬于自己的紙窗戶而已,畢竟已經在一起這樣生活了那麽久,無論在誰眼中他們都是夫妻了不是嗎。

她甚至也已經親吻過他了,到了此時,她竟然還在想要如何才能撇清這段關系,可這些羁絆還真的能徹底撇清的嗎?

和尚看着她忽然開始沉默不語,便道:“我知道,或許你心中還是有很多桎梏阻礙着你,或許是你還有別的想法。你說你不願意傷害他,但是你又不願意承認你們之間的關系,所以我想,你是不是希望能夠超度他。”

孟柏沒想到自己的想法會被她看透了,有些驚訝地擡起頭來看她:“是的,我承認,我确實有這樣的想法。”

“施主,可是我看得出來,你喜歡你的夫郎,當然你的夫郎更加喜愛你,他似乎一刻鐘都不願意和你分開。你真的會舍得送他離開人世嗎?”

孟柏握了握拳,面上露出一絲掙紮的神情:“正是因為他更加喜愛我,而我對他的喜歡只是淺淺的一點,我甚至因為他不是人類而心生芥蒂,所以我才會這麽不安,因為我無法回報給他同樣的情感。在這個人世間,人可以辜負人,人也可以欺騙鬼,但是我不能再傷害他了,我認為這是我做人的底線。”

和尚靜靜地聽着她的話,并沒有急于發表意見。

孟柏幾乎沉浸到某種情緒中去了,她低垂着眼簾看着自己的手背,繼續念道:“他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但是我配不上他,我只是個普通人類,我擔心要是有一天我不喜歡他了,我或許會無意間表露出這種想法,到時候肯定會傷害他更深。”

和尚點了點頭開口道:“施主聽起來像是擔心自己未來會成為負心人?”

孟柏默認了,并道:“所以我想,或許對于他來說,給他超度,化解他一身的怨恨,送他去轉世投胎,說不定對他來說是最好的選擇。所以,相比起能讓他過的更好,我對他的喜歡又能算的上什麽。”

“施主,你聽說過一個成語嗎?”

“什麽成語?”孟柏問。

“杞人憂天。”

孟柏不滿地道:“你根本沒聽懂我剛才的話,我這才不是杞人憂天,我是個喜好多變的女人,和大多普通人一樣,喜歡上什麽,也許上一秒還視若珍寶,下一秒就會棄如敝履,即便不是下一秒,那一個月呢,一年呢,十年呢?”這輩子,除了她的演員夢想,她從來沒有喜愛一個東西超過十年以上。

“我明白了。”和尚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念了一句阿彌陀佛,下一秒睜開眼睛,目光清亮地看向孟柏。

“小師傅,你明白什麽了?難道你想到什麽話要送給我這頭迷途的羔羊了嗎?”孟柏眼含期待地看着她問道。

“你喜歡他,但是又擔心自己以後會成為負心女,所以你想要尋找能夠超度他的方法,在自己成為負心女之前,送他去超度,是這樣的嗎?”

孟柏狂點頭:“沒錯就是這樣。”

“既然如此,那你何不繼續保持原樣,順其自然呢,反正,你現在應該也還沒找到能夠超度他的方法,不過,施主,我覺得你對于自己太過悲觀了,為何你不想自己今後會越來越喜愛你的夫郎,最後成就一樁美事呢?”

“或許真的會有這個可能,我會無視我們之間的人鬼差異,會願意一生一世一不後悔地和他在一起,但是,至少現在的我絕不是這樣想的,我甚至在想到這個可能性的時候會有些害怕。你說得對,不如就先順其自然,不過……難道我就這樣什麽也不做?什麽都保持原樣?”

“也不盡然,也是有事情,你可以從現在開始着手去準備的。”

“是什麽?”孟柏隐約感覺到自己快要觸碰到什麽了。

“你可以開始想辦法學習和搜集超度亡魂的方法,昨日不是有一個道士來嗎?你可以向她學習,當然,你說過不想傷害他,但他要是知道你想超度他的話,肯定會非常傷心的。”

“所以這件事,我還得繼續瞞着。”孟柏說這句話的時候,越來越覺得自己像渣女了,怎麽好像她整天就在外面搞這種欺瞞自己夫郎的事情?

“小僧可什麽也沒說啊,這都是施主你自己領悟的。”和尚說完就撈起自己面前的佛珠眯着眼睛就開始念叨起經文來。

孟柏斜瞥着她,心裏默默地吐槽道,小師傅你還有點皮。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松小胡 10瓶;顏曦。 5瓶;谷蕊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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