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雙眼很沉重,盡管如此,他還是強迫自己将它們睜開來,眼前是自己熟悉的擺設,紫色的紗幔,床沿,還有一直趴在床邊熟睡的蕊兒,想要不打擾到床邊的人兒自己起身,錦被的扯動卻還是弄醒了床榻邊的蕊兒。
“您醒啦,”蕊兒搓了搓迷蒙的雙眼,安心的笑了起來,“看着您被陛下抱回來,蕊兒還以為您又病倒了呢。”
又病倒了?火钰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自己在這小姑娘心裏是有多脆弱,“我的身子,還沒那麽弱。”似乎為了證明自己的說法,他坐起身來,卻因為下半身傳來的酸痛禁不住皺起了眉。
“您別亂動,”床榻邊的蕊兒擔心的皺起了眉,立刻起身将他身後的睡枕撤走,然後放上了似乎早有準備的靠墊,“現在好了。”他的身體可以以舒适的角度躺坐在了床上,這貼心的舉動,居然讓他忍不住微微紅了臉,想必蕊兒一定知道昨天都發生了什麽,他閃爍的移開自己的眼神,不再去看床邊正認真為他整理着蓋被的人兒。
“我餓了。”他依然低頭緊緊的盯着自己腿上的錦被,随口說道,只為了緩解自己此刻的尴尬。
“有粥哦。”蕊兒立刻歡快的答道,眼神閃過一絲興奮,“端上來吧,钰殿下要喝粥。”
蕊兒朝門外的喊話讓他不解的擡起了眼,什麽時候在這永夜宮中,居然有第三個人的存在了?
門口,随着蕊兒的話音落下,一個婢女打扮的女子小心翼翼的端着粥碗走了進來,來到床邊,她立刻低頭跪下,呈着粥碗的托盤被高高舉過頭頂,他能看見那雙手在微微顫抖。
“這是陛下送您回來的時候,一并賞賜的婢女,”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的蕊兒,自顧自的解釋着,“說是擔心我一個小姑娘伺候不好您,再給我安排一個屬下,一定能幫到我,陛下還說……”
耳邊的話語他早已聽不進去,他只是盯着那個姑娘,心裏泛起陣陣愧疚,“擡起頭來。”他打斷蕊兒的話,卻也讓跪着的人兒一陣顫抖,如驚弓之鳥一般。
并沒有發現不妥的蕊兒回頭看着依然高舉托盤的婢女,“钰殿下讓你擡起頭來。”語氣嚴厲的重複着他的話。
那女孩卻依然只是顫抖着。
蕊兒不悅的皺起了眉,“陛下只說這姐姐是個啞女,沒說還是個聾子啊。”說罷便要朝婢女走去,卻立刻被床上的他攔了下來。
“扶我起來。”顧忌不了那些讓他無法言說的尴尬與疼痛,他托着蕊兒的手,強行走下了床,來到婢女面前,完全不顧及身份的跪在了地上,讓一邊的蕊兒也不知所措的跪了下來。
他強行取下婢女手中的托盤,将它交給蕊兒,雙手沒有任何重物的婢女卻将頭埋的更低了,似乎面前的人讓她完全不知所措,他卻只是擡起手,溫柔的輕輕觸摸着面前那張冰涼的臉龐,确認姑娘沒有抗拒之後,才慢慢将那張臉擡了起來。
果然沒錯,那是昨天還在跳着“秋祭”的姑娘之一,此刻,那張粉瑩瑩的臉上挂滿了淚水,也許是怕不敬,遲遲不敢擡起頭來吧。
看到此刻婢女的模樣,蕊兒詫異的從懷中抽出了手帕,去擦拭她臉頰上如珠子般的淚水,“是不是之前蕊兒的語氣太重了,讓姐姐這般傷心?”蕊兒臉上緊張的模樣,卻似乎紮了他的心一般。
他深深的嘆了口氣,“對不起,連累了你們。”從他自己口中說出的“連累”一詞,仿佛錐子般狠狠戳進了他的心裏。
姑娘用力的搖着頭,卻再也沒有抑制住自己哭泣的聲音。
他怎會不明白,因為他,這些姑娘經歷了國破家亡的戰争,因為他,她們被迫背井離鄉,因為他,她們姐妹生離死別,這樣看來,自己好似一切災禍的根源一般。
“殿下,她是……”蕊兒這才明白過來,回望着他的眼神滿是愧疚,似乎是在責備自己之前盛氣淩人的指使。
他輕輕的點了點頭,扶着床榻,有些吃力的站起身來,“從今天起,你就和蕊兒一起伴我左右吧,”他不會讓這個姑娘再受到那個男人的傷害,他沒有能力去挽救更多的人,但至少,他要保護住身邊的,“你叫什麽名字?”剛剛問出口的話語卻立刻讓他後悔起來,他怎麽忘了這姑娘根本無法說話,“對不起,”他立刻道着歉,“你還是先随蕊兒下去歇息吧。”
他轉身欲離開,卻被拉住的袖子阻止了腳步,他回頭,漸漸收起哭聲的姑娘小心翼翼的伸出右手的食指,這是要寫下自己的名字嗎?他立刻蹲回身,将自己的手掌認真的攤在了姑娘的面前。
擡起的手指遲疑着,似乎害怕這樣的舉動會觸怒那個可怕的男人一般,“寫下來。”他溫柔的聲音終還是讓那只纖細的手指在他的手掌心中一筆一畫的寫下了一個字:霞。
好美的名字,在比丘,會寫字的女子并不多,想必這姑娘應是出自于有良好家庭教育的官宦人家,究竟比丘現在變成了什麽樣?這樣的姑娘都會淪落成為上貢的舞女?他想問,到了嘴邊的話卻又被自己狠狠的咽了下去,問的越多,只會讓這好不容易才緩過來的姑娘再次傷心罷了。
他收回手,再次站起身,“蕊兒,帶霞先去休息,待我喝完粥,會去湖心亭坐一會,有事兒到那裏去找我便是。”
“是,殿下。”蕊兒應道,便将一邊的霞扶起身來,兩人攙扶着走出了寝宮,而他卻看着那兩個一高一矮的背影,心裏說不出的苦澀。
沒有喝那碗已經涼掉的粥,他自顧自的穿上衣服走出了寝宮,一陣初冬特有的冷風吹得他禁不住深深呼了一口氣,寝宮裏,多虧了那一池溫熱的水,不至于讓他在室內感受到初冬的清冷。
可是,站在通往湖心亭的廊橋上,他卻遠遠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有些遲疑的停留在了原地,他明白自己想要後退的下意識,卻強迫自己朝那個背影走去,一路上,沒有侍衛,沒有暗衛,看來,那個男人知道他會來。
湖心亭的石桌上溫着酒,幾盤簡單而精致的小食放在溫酒的火爐邊,保持着溫度,他只是一眼掃過,便認出那是來自比丘的特色小吃,也許是這次随舞女一道上貢而來吧。
男人轉過身來,褐色的眸子望着他,帶着笑意,“休息的可還好?”提出的問題,似乎是在提醒着他的不堪。
“很好。”他簡短的回答着,眼神卻望着平靜的湖水。
聽到回答,紫铘的嘴角彎起好看的弧線,昨天,許是把面前的人兒累壞了,擔心娈宮的地毯不夠舒服,他連夜把熟睡的人兒抱回了永夜宮,一路他都走的小心翼翼,似乎只有聽見懷裏人兒均勻的呼吸聲,他才會安心,若不是被他壓了整整兩日的北霄國密信急等他處理回複,他還真想摟着這溫香軟玉的身體貪睡到早上。
“賞賜的女婢,用着可還好?”他并不擔心蕊兒照顧不周,只是覺得有個故鄉人伺候,也許會讓火钰的身體恢複的更快些。
火钰只是冷冷一笑,看不出任何情緒,“陛下放心,我定會記得這身體,這命都是陛下的所有物,不會随意傷害的,陛下也不必提醒要挾了。”面前的這個男人,除了會用無辜的性命要挾他以外,他亦想不出其他賜給他霞的理由。
要挾?紫铘的笑容漸漸收起,一雙褐瞳漸漸蒙上冰霜,“你明白就好,”他不想解釋,就當是要挾好了,只要這個男人能好好的活着,“陪我喝杯酒,免得我一會兒不高興,弄死你的新婢女。”說着,紫铘坐在了石桌邊,擡起手斟滿了兩杯酒。
這裏,他一刻也不想待下去,火钰的雙手緊緊握成拳,腳步卻邁向前,走到石桌前,正準備拿起酒杯,卻被紫铘的手擋住了,他不解的低頭看着讓他陪酒的男人,卻只見男人拍了拍自己的腿。
“陪酒的玩寵不是應該坐在這的嗎?”那個男人居然示意他坐在他的腿上,那情形他見過,那些達官顯貴們倒是喜歡風塵女子如此伺候着,他漲紅着一張臉,呼吸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羞辱而急促起來。
看到他不為所動,紫铘挑了挑眉毛,“你這樣的反應,估計這次上貢過來的人可不夠用。”
“你!”無恥這個形容詞被他深深的吞進了喉嚨裏,取而代之的是一記狠狠揮向紫铘的拳頭,但紫铘卻只是身體向後傾,順勢抓住了他的手臂,一個用力的拖拽,他的身體便失去重心的跌坐在了紫铘的大腿上,而自己的拳頭,也被一雙有力的手緊緊扣在了身後,真是自取其辱,他在心裏狠狠的啐道,身體依然反抗的掙紮着。
“怎麽?昨天還那麽主動,今天就忘了該如何表現嗎?”紫铘的話卻只讓他的臉再一次燙了起來,若不是為了那些無辜的女子,他怎麽會随了這個男人龌龊的心意,忽然,紫铘的臉靠近到離他咫尺的距離,他能感覺到自己後背緊緊的繃住,“還沒喝酒呢,你臉紅什麽?”溫熱的氣息吹在他的臉上,卻無法躲避。
“讓我,讓我回比丘!”慌亂中,他大聲的喊出了這句話,讓紫铘停下了調戲的鬧劇,重獲自由的雙手讓他立刻逃離開紫铘的身邊,他在說什麽?為什麽會說出那句根本不可能實現的話?他逃避開紫铘的雙眼,這是第一次,他無法直視那雙眼睛是因為心裏莫名的慌亂。
“我想你似乎還沒搞明白一件事情,”再熟悉不過的冰冷聲音響起,“從你進入這宮闱那天開始,這裏就是你的歸宿,直到死,”紫铘站起身,一步一步朝他走近,他開始下意識的後退,“是因為那個新來的婢女讓你有這樣的念頭嗎?”
那雙微眯起的雙眸讓他讀出了危險,他用力的搖了搖頭,後背緊緊的貼在了湖心亭的支柱上。
“她都對你說了什麽?”将他困住的人低頭看着他,眼神淩厲如刀。
那個姑娘知道些什麽嗎?“你忘了嗎?她被你割了舌頭。”對視着紫铘的雙眸,他隐隐感覺到自己被隐瞞了什麽。
“來人,”緊緊回望着他的紫铘忽然大聲下達着旨意,他明白,暗處的暗衛正等待接受命令,“把那個婢女給我帶走。”
“你敢!”一聲金屬的摩擦聲響起,他成功的從紫铘的腰間抽出了佩劍,他反手握着劍柄,劍刃離紫铘的脖頸僅僅兩指的距離,他的手腕被紫铘迅速的控制住,但他明白,就算此刻要不了紫铘的命,卻也能讓面前的人來不及阻止劍刃沒入他的脖子,“國王陛下,你是要帶走那個婢女,還是要留下我這條命?”這一次,他終于可以用挑釁的眼神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從那個男人眼裏看到了慌亂,他笑,那一定只是自己的錯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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