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作文風波

盛青青并不是一個多管閑事的人。

八卦聽一聽，關系琢磨琢磨，已經夠了。

但有時候，命運的安排就是如此巧妙。

數學測驗之後，語文測驗也不甘示弱地來了。這回盛青青有點小悲劇——在前幾次的測試中，她總能以清新憂傷的抒情文筆贏得語文老師歡心，這也是她能考得高分的訣竅之一。但現在……以盛青青的閱歷和心境來說，還真憂傷不起來。并且說句實話，大學之後算是和作文告別了，生疏了多年，現在她的文筆還真不是一時就能拾起來的。甚至在看着滿是堅強、勇敢、樂觀、自信等等字眼的作文題，她的大腦一時放空，根本不知道該如何下筆。

所以盛青青第三次被請辦公室了。

語文老師林老師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如果一定要用一個詞來形容她的話，盛青青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文藝小清新”。具體表現在她十分喜歡讀文藝書，突出表現在讀到好文章時她甚至會在課堂上忽然哽咽起來……但不得不說林老師在學生中人氣很高。她年輕好看，會打扮卻不濃妝豔抹，乍一看似乎就是一個清新範的高中生，一下子和學生的距離就拉近不少。再者對于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來說，文藝是一項很為女孩加分的屬性，在課堂上流淚雖然過于誇張，視覺效果沖擊一大，總是讓人不由自主地産生疼惜、傷感、敬佩等情緒甚至是共鳴。

對盛青青來說更是如此。林老師對她很好，畢業的時候還送了她一本散文集，上面寫着一些祝福的話。現在想來，盛青青雖對高分執念不深，在林老師的耳濡目染之下，難免模仿矯情憂傷的文筆來投其所好，甚至是模仿林老師本人的所作所為……

榜樣對青少年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她想。

比起胡老師的唠叨，林老師一貫教育人的方式就是……凝視。

是的，凝視。

自打盛青青來到辦公室之後，她就放下手中的工作，直勾勾地盯着盛青青看，也不說一句話。

盛青青被看得渾身發毛，只得率先開口：“老師，您找我來有什麽事？”

林老師這才憂傷地開口：“我一直以為，文如其人，而你的文筆則讓我覺得你是一個外表堅韌不拔內心細膩溫和的人……但我發現你變了。你不再是以前的那個你。”

盛青青：“……”

林老師垂下頭，喃喃自語般輕聲說：“你的文字中多了冷漠，多了滄桑，多了世故圓滑。你讓我覺得很可怕，在你的文字中我看到的不是少女青春的疼痛，而是成年人對世界的憎恨絕望。”

盛青青：“……”至于嗎至于嗎！青春的疼痛是什麽鬼！她不就是文筆變得紀實了點嗎怎麽就憎恨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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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青青第一次覺得，她一向尊敬向往的林老師，和她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完全沒有那些意思……”盛青青努力地想為自己辯解。

林老師擺了擺手：“沒關系，你不用跟我解釋。我把你叫來也是想關心一下，你是不是遇到了非常大的打擊，以至于你從內到外徹底轉變了？可以的話，老師還是想幫你擺脫陰郁與絕望。”

盛青青：“……真的是沒有的事，老師你想太多了。”

林老師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長嘆一聲：“也是，家醜不可外揚……我不會逼你的。每個人都有每個際遇，天命如此，不可強求……”

盛青青內心：其實該跟江湖術士走的人是林老師吧……

光是這樣也罷。偏偏就在林老師揮手打算讓盛青青走的時候，她突然想到什麽，又叫住盛青青補充道：“對了，你的試卷被羅老師拿走了。”

“羅老師？”

林老師點點頭：“1班的語文老師。”

盛青青一驚：“羅老師拿走了我的試卷？”

林老師自己都說不清什麽原因，盛青青哪裏知道，只能滿腹疑慮地猜測羅老師為什麽這麽做。

她更沒想到還試卷給她的人會是喬詩詩。

每次看到喬詩詩，盛青青總會有一些不一樣的感覺。畢竟她重生之前最後的記憶就是喬詩詩，但面前的喬詩詩又實在開朗活潑得陌生。

感慨只是一瞬間。盛青青馬上就擔心起喬詩詩會不會問什麽奇怪的話，畢竟造謠她和喬琛表白的正是喬詩詩，不管是誤會還是故意。好在喬詩詩可能已經不記得有過這麽回事兒了，只是在門口大喊盛青青的名字，然後親手把試卷交給她說：“老羅讓我把你的試卷還給你。”

“謝謝。”

喬詩詩頓了一下，又說：“他在我們班讀了你的作文，說你文筆成熟簡練，寫的很有深度。”

盛青青一愣，好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不怪她遲鈍。實在是林老師剛對她進行了批判，怎麽轉頭就得到了截然不同的評價？還是拿到1班讀這麽高的榮譽。

随即盛青青又尴尬地想，1班多卧虎藏龍啊，她去獻什麽醜呢。

“我也覺得你的思維很特別，和我們不大一樣。”喬詩詩說。

“……謝謝。”盛青青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十幾歲的人和二十幾歲的人，想法當然不在一個層次上。只是因為這個羅老師就那麽欣賞她？

盛青青一糊塗，腦子就開始打結，嘴巴也笨拙不少，只想一走了之。關鍵喬詩詩不就是來送試卷的麽？送完了也客套完了，還杵着不走，是想要對她說什麽嗎？

盛青青不知道該對喬詩詩說什麽，一向大大咧咧能說會道的喬詩詩也少見地沉默起來。

兩人相對站了半晌，喬詩詩終于說：“盛青青，我有事想問你。”

或許喬詩詩實在是對籃球鐘愛無比，聊個天都要到籃球場來。好在最近學校廣播壞了，做廣播體操的時間變成了自由休息。課間時間還長着呢。

于是盛青青和喬詩詩一起坐到了籃球場邊的臺階上。盛青青依然不知道說什麽，只會盯着喬詩詩看。

……也不知道這招是不是從林老師那兒學來的。

不過林老師是給對方制造心理壓力，順便為自己醞釀情緒。盛青青是單純嘴笨而已。

沒辦法，只能等喬詩詩開口了。

這回并沒有等多久。好像剛才那個沉默踟蹰的喬詩詩是幻覺一般，很快她就恢複本性放聲笑道：“你幹嘛那麽緊張？我又不是要你去幹壞事。”

“……我就是有點好奇。”盛青青順勢問，“因為我們兩個連話都沒怎麽說過，實在不知道你找我是為了什麽。”而且還非常隐蔽地跑來籃球場。

喬詩詩用手撐住地板，腦袋向後一仰，整個上身頓時處在一種懸在空中的姿态。盛青青并沒有在意，甚至覺得喬詩詩就該是這麽随性。

喬詩詩看着天空，朗聲問：“盛青青，你相不相信未來？”

“啊？”

“未來啊。其實每一個人的未來都是固定的，我們只是沿着既定的軌道前進。”

盛青青：“……”所以喬詩詩是被林老師附身了麽？

“你別覺得奇怪啊。我也是聽了你的作文才有這樣的想法。”喬詩詩絮絮叨叨地說，“不管我們怎麽掙紮、怎麽努力，最後得到的結果都是相同的……喂，你那是什麽表情？”

喬詩詩用眼角的餘光瞪了瞪盛青青。

盛青青趕忙擺手解釋：“沒有啦，我只是覺得不是你的風格而已。”

“我的風格？”喬詩詩雙手一用力，人又直了起來，“那只是你覺得。像我現在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是相信輪回轉世的人。”

“我沒有相信……”

喬詩詩打斷了她的辯解：“你的作文這麽告訴我了。人生就是不斷地輪回，不斷地重複曾經走過的道路。”

盛青青：“……”丫果然是跟林老師學的吧！連喜歡腦補莫名其妙的內容的方面都那麽像！她哪裏扯莫名其妙的道理啦，最多是受了重生的觸動，寫得有些神神叨叨而已。但分明是神棍才會說的話她哪裏會說，還遠沒到那種境界呢！

呃，神棍……

喬詩詩從這個時候就已經對此感興趣了麽……難道是她害的？

盛青青原本不信鬼神，更不信輪回那一套虛無缥缈的東西。可重生一事讓她不得不反思自己的人生觀，慢慢地她的思維也被影響了，甚至在寫作文的時候都會不知不覺帶上與之相關的內容。

可對于喬詩詩來說，想太多根本沒有意義，只會讓她把大好的人生荒廢在看不見未來講不清意義的不斷追求探索中。

在一般人眼中就是不務正業，乃至喪心病狂。

想起喬詩詩的未來，還有她成熟卻不改執念的模樣，盛青青莫名有了些不忍。

“那只是作文而已……”盛青青努力斟酌着自己的話。一不小心她就會害了一個花樣少女啊，“其實我認為，人死之後就什麽都沒有了。塵歸塵，土歸土。所以最重要地就要好好過完一生，不要把時間浪費在連是否存在都說不清楚的事情上。”

“你撒謊。”喬詩詩一本正經。

盛青青皺了皺眉：“我是說真的。你也沒有證據證明有來生吧？”

喬詩詩挑了挑眉。

“如果我說我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