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心悅君兮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楚恪皺緊了眉,唇線剛硬,抿成一條直線。雲奕怒氣沖沖的眸子裏倒映出他冷硬的表情。
泰寧遠遠看着對峙中的二人,對雲奕的了解讓他無比憂心:雲奕的個性重視別人的生死遠遠超出于自己,若是就此對楚恪誤會,恐怕他真的會一怒之下與楚恪反目成仇。在青陽盟時,泰寧深知雲奕與顧景行之間的情誼,如果說青陽盟裏有誰真心希望雲奕能夠執掌青陽盟,那恐怕就是這位顧家大公子了。而現在……
見楚恪久久不語,雲奕咬緊了唇,目光從在場衆人臉上一一掠過——楚恪、泰寧、重玄……甚至連今日本該來拜訪他的柳清湄都在這裏。他并不是很清楚炀教上下的規制,單看在這裏的人,他便可以肯定,炀教中的高手幾乎全數到齊。至于目的……大概就是為了那柄與前朝寶藏有所關聯的九畹劍吧!
顧景行站在包圍圈中間,右臂軟軟垂下,左手裏還死死握着那柄掀起無數腥風血雨的九畹劍。雲奕擡腳向他走去,一面走一面扯下一片衣襟——他身上的衣服是楚恪為他拿來的,與過去他常穿的那件繡白梅的長袍一般無二。料子是上好的料子,在他用力一扯之下,袍角那朵白梅裂成了兩半。眼看他背對着自己越走越遠,楚恪的眼底倏忽間劃過一絲痛楚:“明徽——!”
雲奕停下了腳步,微微側過頭,月光為他的側顏籠上一層瓷白色的紗,精致卻易碎。
楚恪停了停:“你聽我解釋……”
雲奕微微垂下眼睫,撇過了頭,再度向顧景行走去。重玄、泰寧等人不由自主地為他讓開一條路,看着他徑直來到顧景行面前,為他包紮傷口。
“明徽,你果然在這裏……”顧景行像是松了口氣一樣,“花采風沒有騙我。”
雲奕心頭一震:花采風?這麽說,楚恪放了花采風之後,花采風遇上了顧景行?可是
……顧景行難道不應該在雎陽顧家嗎?怎麽會千裏迢迢來到這北方?
隐約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頭,雲奕道:“你在哪裏遇到的花采風?”
“離琅山不遠的城鎮上。”顧景行說,“他說自己被炀教教主擒住關在了炀教,我怕你已經離開了炀教,就問他你是否在這裏,他告訴我你在這裏養傷。”
雲奕心裏一沉:自己從到炀教以來,根本沒有見過花采風。最開始得知花采風之事,是因為誤打誤撞闖進了柳清湄的朱雀閣;其後參與花采風一事的,除去柳清湄,還有重玄和楚恪。花采風怎麽會知道自己就在炀教,除非有人告訴他……然而,為什麽要告訴他自己在這裏?
他心念電轉,手上包紮的動作卻不停歇,片刻之後便已經包紮完畢:“景行,你怎麽會到琅山來?”
顧景行的聲音低了下去:“我擔心你……我擔心楚恪會對你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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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伯伯他們同意了?”
顧景行苦笑道:“我爹自然是不同意的。你在婚宴上棄林姑娘而去,林伯父雖然沒說什麽,但朱伯父……還有我爹,都認為你做得不夠妥當。他們不希望我也把自己置于險境。但你我是朋友,明徽,我顧景行絕不是個貪生怕死之徒,為了自己的安危就将朋友的安危至于不顧……”
雲奕輕輕嘆了口氣,青陽盟衆人對他的看法恐怕不僅僅是“不妥”二字吧。至于顧景行,他知道顧家家規極嚴,顧景行獨自一人跑出雎陽來到琅山,少不得要和他爹爹有一番争執。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來了……
“我之前确實對不起你。”顧景行注視着雲奕,說道,“你來為朱家小公子求藥,我不是不知道有多危險,但我并沒有追你回來。我辜負了朋友的情誼,也枉你曾救我性命……我既已做出這等不義之舉,這次,我絕不能袖手旁觀……”
雲奕怔了怔,心底不由自主湧起一陣感動:身為朋友,顧景行其實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帶着九畹劍來炀教……
“顧大公子大概是青陽盟裏唯一一個名副其實的‘君子’了吧。”柳清湄懶懶地開口了,“連我都有些嫉妒……明知單槍匹馬闖入本教就是闖入龍潭虎穴,你卻還是來了。教主沒有看錯你。”
楚恪聲音一冷:“朱雀閣主,現在還輪不到你置喙。”
“教主,你莫非覺得雲盟主猜不到?”柳清湄風情萬種地挑起一邊的眉毛,眼波流轉,目光盈盈落在雲奕身上,“雲盟主看着有些傻呆呆的,其實心裏早就明白了吧。不錯,正是教主釋放了花采風,并把你在炀教的消息故意透露給他。泰寧下山也不是為了什麽暗線,而是因為早就得知了顧景行的行蹤。他需要安排一下,讓離開的花采風‘意外’遇上顧大公子……”
——請君入甕。
楚恪……果然是為了得到九畹劍。
“柳清湄。”楚恪的聲音已經冰到了極點,“子時,自己到天夢軒領罰。”
柳清湄像是不甚在意,她笑着盈盈福了福身子:“是,屬下遵命。”
楚恪的目光落在一言不發的雲奕身上。他背對着他,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他的臉色,只能聽到他幽幽的聲音淡淡傳來:“這麽說,‘柳清湄會來拜訪雲奕’這句話是騙我的?”不待楚恪回答,他便輕笑一聲,笑聲裏帶了些自嘲的寒意:“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呆在我自己的屋子裏,免得撞見你奪九畹劍……是不是?”
楚恪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說道:“是。”
雲奕終于還是轉過身來,那張素淨的臉上一片沉靜和肅殺,使得他整個人忽然渲染上了一層凝重的色彩:“可惜還是被我撞見了。”他頓了一頓,道:“我不問你為什麽要九畹劍……”他的腦海中閃過婚宴上沈紅衣偷襲的時候楚恪一剎那間的遲疑,唇角勾起一絲自嘲的笑:“放顧景行和九畹劍離開。”
楚恪深深地凝視着他,最終開口道:“顧公子只要留下九畹劍,我絕不為難。”
顧景行踏上一步,眼裏滿是決絕:“劍在人在,劍亡人亡。今日我不僅不會讓你拿到九畹劍,我還要帶着明徽一起離開。”
楚恪的目光陡然一沉,充滿了陰沉可怕的殺氣,音調也陡然沉了下去:“就算我不出手,兩大暗衛、三大宮主、四位閣主,也必然不會讓你全身而退!顧景行,想帶走我的人,還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他話音未落,包圍圈便猛然收縮了一下,雪亮的劍光在月色下折射出如孤霜般清冷的光影。就在包圍圈收縮的同時,雲奕也猛然踏上一步,擋在顧景行身前。他廣袖飛舞,俊美的臉上亦是一片肅殺:“誰敢!”
他所修習的寒英劍法本是天下第一劍,就算此刻手中無劍,他也沒有絲毫內力,但當他站在那裏的時候,整個人還是散發出一股浩然劍氣,就如同一柄上古名劍,雖然斂在鞘中,卻仍無法遮掩那銳利的光芒。
楚恪深深地、深深地看着他:“明徽,你當真要如此?”
“我不能棄朋友于不顧。”雲奕緊緊盯着他,“放他走。”
“一起走。”顧景行左手持劍,站在雲奕身側,“明徽,我們回青陽盟去。”
雲奕抿緊了唇,尚未答話,楚恪清冷的聲音已然響起:“明徽,你要因為他……和我反目嗎?”
雲奕一怔。月色下楚恪的身形顯得異常孤寂,他那雙漆黑的眸子裏滿是掩飾不住的、觸目驚心的痛楚,這位武功獨步天下、手握第一大教的男人,此刻竟像一個被人抛棄的孩子,滿是孤獨與落寞。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二人在那一方小院裏共同度過的光陰,楚恪溫柔如風一樣的笑意,梧桐樹下悠遠飛揚的笛聲,天涯亭中萦繞不去的墨香……
如夢一樣。
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然而想起身後的顧景行,他又停住了腳步。半晌,他才開口道:“我不會的。”
他想起柳清湄含着涼薄的笑意,眸光流轉之間那毫不掩飾的嘲諷:雲盟主,你會為天下人,負盡教主。
他的嗓音像是被什麽哽住了一樣:“我不會和景行走,慎之。你……”
你不要露出那樣絕望的神色了。
“為什麽?”顧景行忽地開口了,聲音裏滿是不可置信,“是因為你的內傷還沒好嗎?回去以後,我一定為你遍訪天下名醫,你的內傷會治好的。林姑娘她……現在過得很不好,她還在等你回去……”
雲奕的內心再度抽痛了一下:他傷了楚恪,也傷了林采薇。在婚宴上棄她而去,讓她淪為了天下人的笑柄。那個活潑開朗的姑娘,定是對他……失望至極。
“我……并不是因為內傷才留在這裏。”雲奕不敢回頭去看顧景行的表情。他想起了過去在顧家那一次秉燭夜談,顧景行臉上失望、憤怒的神色幾乎深深紮在他的心頭。他深吸了口氣,續道:“讓林姑娘找個好人家嫁了吧。我雲奕有負于她,有負于青陽盟,有負于林伯父、顧伯父對我的深深期待……”他的眼前閃過林九思初聞他是雲家後人時的激動與失态,語調中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痛苦:“你千裏迢迢來找我,我……對不住你。”
顧景行像是被驚呆了一樣,只是固執地重複着他的問題:“為什麽?明徽……你到底為什麽?”
他憤然指向楚恪:“炀教毀了青竹,毀了雲家,毀了慕容家,你難道忘了,他派柳清湄在梅雨論劍上暗算,你險些丢了性命!你難道忘了,青竹的右手已經殘廢,對于一個劍客來說是怎樣毀滅性的打擊!你難道忘了,朱家小公子生不如死的慘狀……”
“有些事是誤會……”雲奕微微阖上雙眼,複又睜開,“我一定會還你們一個公道。”
顧景行沉默了,過了片刻,他忽然問道:“你信他?”
雲奕的回答一如在婚宴上說過的話:“我信他,景行。”
“你為什麽不和我走?”顧景行的目光定定注視着雲奕,注視着他潔白的背影,“我想聽真正的理由。”
有風掠過樹梢,投下一片婆娑樹影。月色寧靜,楚恪就站在那裏,靜靜注視着雲奕。
雲奕也靜靜凝視着楚恪,二人從莳花館初識以來的一幕幕自腦海中掠過,那些最開始的疏離、哭笑不得的鬥嘴、并肩退敵的默契、一次又一次的援助、刻骨銘心的溫柔……都化作了他眼中清明如月的笑意。
楚恪注視着他,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手心竟然出了一層薄薄的汗。這麽多年以來,他從未有過此刻忐忑又期待的心情,仿佛在一瞬間,他所圖謀的九畹劍、寒英劍、朱嬴劍……那個有關前朝寶藏的傳說,都不重要了。他情願放棄所有的榮華富貴,放棄他所追求的秘密,放棄他所擁有的一切,換來雲奕接下來說出的那句話——
“我喜歡他。”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的天氣真是太熱了。
不知道為什麽寫下最後那句話的時候我竟然都跟着有些激動,我家貓鄙視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瑪德智障。
今天和基友讨論了一下劇情和人物,作為第一本正兒八經的原耽,故事講的還是有很多缺陷和漏洞,emmmmm所以真是感謝沒有棄文而去的小天使。
一邊寫一邊反思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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