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殘酷天使

神吶，請您寬恕我的罪惡。

“……莉莉絲，”加百列緩緩的睜開了眼，莉莉絲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深切的悲哀與內疚。那樣的目光讓她難受極了，她甚至開始後悔說出剛才的話來。

“我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罪過，”水天使像是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垮的駱駝，他虛弱的，仿佛是在呢喃般輕輕的道：“你只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我從開始就應該拒絕你……就算在中途也完全可以阻止你……是我首先仰仗信仰之名放縱了自己。”

他用憐惜的，慈愛到極致的目光看着莉莉絲。

“是我為了達成父神的旨意而利用了你對我的信任。”他有太多的話想要對她說，那些讓他愧于面對，羞于啓齒的心思讓他無時不刻的自慚着。“你并沒有錯，莉莉絲。所以，也不該受到任何懲罰……更不該被一個虛假的命運禁锢住。”

他祈禱忏悔卻無法減輕自己哪怕一點點的罪惡感，信仰越堅定，他就越痛苦。

“就像你所說的那樣，我是個卑劣又自私的天使……你是那樣的美好，”他短促的呼吸着，一句一句像是在對着莉莉絲，又像是在對着自己述說着，臉上是陷入了回憶的朦胧表情，“或許你無法相信，在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世界上再也沒有比你——比莉莉絲這個人類更美妙的事物了。那麽純潔天真，柔軟可愛，又有着最狡黠靈動的心思。”

“知道父神讓我來照顧你的時候，你一定不知道我的內心是有多麽的喜悅……純潔的天使……我們卻有着占有美好事物的劣根性。我對你無微不至的照顧，為你對自己的依賴而竊喜，因你對我的特別而滿足……仿佛已經占有了你。”

莉莉絲緊緊靠在加百列身邊，他越來越微弱的話語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想告訴天使，并不是仿佛，他确确實實的占有着自己的身心，讓她眼中再容不下其他的事物。

“可是莉莉絲，”加百列舉起顫抖的手，輕柔的撫摸着魔女的臉頰，他的神情是那麽難受，好像對她剩下的只有無盡的悔恨，“我無法，也不能占有你，那超出了天使的底線。所以，在父神下旨後，我毫不猶豫的選擇了信仰。”

“是我導致了這樣的結果，卻沒有一點辦法拯救你，也沒有絲毫的方法可以減輕自己的罪惡……我本以為自己能以死贖罪……事實上，那也不過是我逃避責任的方式……”

他終于停了下來，靜靜的看着魔女的眼睛，然後，輕輕的問她，“莉莉絲，這樣的我，怎麽可能會是你的命運？”

莉莉絲望着他蒼白的臉，好一會兒才緩緩的道，“我聽說，命運總是最不講道理的，過分又讓人難以割舍。。”

“我知道你剛才那些話是為了表達什麽。你想說，你對我的感情與我對你的感情是不一樣的，你想說，你那麽喜歡我，照顧我只是單純因為天使對美好事物的熱愛，你想說，莉莉絲，看吶，我這樣對你你還能愛我麽？”

“愛啊，加百列。哦，愛這個詞呢，就是我對你的感情。”莉莉絲抓住加百列的手，貼着自己的臉頰，“你連拒絕我的話都說得那麽隐晦和婉轉，這只證明了一點，如我過去所說的，你實在是虛僞又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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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不願意接受我，又害怕傷害我，所以就只好貶低自己……看我是多麽的了解你，所以當然也知道你對我的感情與我對你的感情是不同的。”

“可那又有什麽關系呢？我接受了號稱天國最有耐心的你的教導，忍耐程度或許是連你也無法想象的……你現在不愛我，但總歸有一天要親口說出這句話……心甘情願的。”

“莉莉絲，天使不可能會理解那種感情……”愛若是如此自私的情感，天使又怎麽可以體會它呢？

“可路西法似乎挺懂的……”莉莉絲笑着反駁他。

加百列偏開臉，頓了一會兒才道，“所以他的靈魂堕落了。”

“如果信仰就是壓抑自己的欲望，那我寧肯堕落。”

加百列終于閉口不言。這孩子對他擁有可怕的影響力，即便有着最堅定的信仰，他在心底深處仍然害怕着自己就如她所說的那般，有被說服的一天——莉莉絲那固執的信念讓他深深的恐懼着。

“你知道自己逃不掉的，加百列。”莉莉絲伏下身，在他耳邊低語。

“不……”

“那我們就打個賭，在審判日來臨之時，你若是還能這樣堅定的拒絕我，我就再也不糾纏你了。但在那之前，你必須要保全自己的性命。”

加百列因莉莉絲口中的“審判日”而吃驚不已，他驚訝的看向魔女，甚至差點忽略了對方要打的賭。

“加百列，我比你想象的要知道得更多……你接受嗎？”

水天使放棄了詢問，只是搖了搖頭。

莉莉絲略帶得意的諷刺他：“看樣子你對自己說的話并沒有多大信心。”

“……只是沒有必要而已。”

“那麽就是你希望莉莉絲能一直糾纏着你嗎？”魔女一臉看透了天使小心思的暧昧神情。

加百列因莉莉絲的話突然想到了什麽，他思考了一會兒，繼而道，“那麽在那之前，你能保證不再招惹天國麽？”

莉莉絲十分大方的提議，“我們可以簽訂一個契約，用聖靈起誓。”

加百列沉默了片刻，終于點頭答應，“我只是希望你能更早醒悟，莉莉絲。”

夜之魔女笑了一下沒有回答他，她攤開自己的左手，掌中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浮現出暗銀色的光點，那是惡魔分離出來的一部分聖靈。

“加百列……”莉莉絲示意他交換聖靈。

加百列強迫自己忽視莉莉絲直呼他名字時的那種違和感，默念了幾句咒語，銀白色的聖靈從他的胸口浮現出來。連接着生物最本源力量的聖靈擁有着絕對的束縛力，契約因此才能成立。

就在加百列準備交換聖靈簽訂契約的時候，夜之魔女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他下意識覺得不好，卻只來得及感受到胸口的劇痛。莉莉絲已經從他身邊退開，右手牢牢的掌握着他剛剛分離出的聖靈碎片。

“莉莉絲……”天使升起了強烈的不安，他強撐着身體想要撲向魔女，“你要做什麽！”

莉莉絲又退了幾步，極力平複自己激蕩的心情，輕笑着道：“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她說完後神情變得無比肅穆，目光完全集中到了手中的兩團聖靈之上，随着她低啞的嗓音，一種連加百列都沒有聽聞過的咒語流瀉而出。

水天使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天使與惡魔的聖靈像是擁有意識一般變換起了形态，它們互相碰撞，排斥，分離而後又漸漸融合。這一過程艱難而持久，暗銀與銀白像是羊脂與清水般難以融合，卻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壓迫着混在了一起。

如果它們真的有意識，或許天使與惡魔都能聽到因疼痛而産生的可怕尖叫。

“你……在做什麽，莉莉絲，快住手！”加百列顫抖的聲音中有着他自己都難以察覺的恐懼。

魔女好像完全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她白皙的臉頰上布滿了細密的汗水，雙眼赤紅，嚴峻的神情中漸漸顯露出了病态的狂熱。

加百列最初的震撼過去之後終于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他現在所剩的力量實在不多，卻還是毫不猶豫的釋放了一個光箭。

莉莉絲只是微微側了個身，那光箭便從她的身前掠過，射入了樹林之中。她用餘光輕輕掃了一眼天使，又向後退了幾步。

“莉莉絲！”加百列嘶啞的呼喚魔女，想要讓她住手。但對方顯然并不打算聽從他的勸誡，口中的咒語越來越急促，似乎已經到了最後的光頭。

莉莉絲……

他發現自己再也難以開口了。目視所及之處，自己精心教育的孩子正在做着最難以寬恕的事。她顯露着自己從未見過的神情，仿佛一位真正從地獄而來的惡魔，肆意的亵渎神靈。

到底是哪裏錯了？又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事情開始偏離正軌的？

莉莉絲。

加百列腦中嗡嗡作響，過度的失血讓他幾乎無法思考，唯有莉莉絲手中那光團越來越強烈的生命氣息在催促着他。

“……光與暗的禁忌之子。”

魔女的吟唱終于完結，而在同一刻，一股微弱卻帶着致命威脅的力量直直的向她而來。像是要将最後的生命燃燒殆盡一般，水天使早已殘破不堪的身體懸浮在空中，他的目光冷漠到空洞，漂浮在身側的百合花號角流轉着虛白的光暈。

莉莉絲來不及躲閃，只倉促的轉過身，盡可能的展開肉翼将手中帶着生命氣息的光點護在懷裏。

無數的光針雨點般的落在了魔女的身上，而天使的攻擊并沒有停止。

以魔法著稱的水大天使手中第一次出現了長劍，他的動作僵硬卻迅速，身體以勢不可擋的姿态向着魔女沖去。

在這一刻，守護的惡魔與毀滅的天使，究竟誰比誰更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