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謊言

離亞當出生的第1656年2個月17天，加百列吹響了末日的號角。大淵的泉源都裂開了，天上仿佛漏了一個大洞，滂沱的大雨傾盆而下，連綿不止。大地迅速被洪水淹沒，陸地上的生物全部死亡，只有諾亞一家人與方舟中的生命得以存活。

驟雨連下四十個晝夜，風雨飄搖中只有一艘孤舟在水面上漂泊。雖然方舟因父神的加持堅不可摧又擁有無限的空間，他還是忍不住開始擔憂起來。這些年他們貯藏了不少糧食，但若想提供給一船生物食用，最多也就一年左右。大雨雖然停了，但也不知這洪水何時會褪去。

諾亞的擔憂不無道理，直到二百二十天後洪水才開始漸漸消退。方舟在阿勒山附近停下，又經過了四十天，阿勒山的山頂才露出。方舟只有頂部有個窗戶，諾亞無法得知外面的具體情況，只能放出了一只烏鴉讓它去打探情況，可惜它并沒有找到可以栖息的陸地。

諾亞一家等了七天又次放出了一只鴿子，這次它立刻就帶回了橄榄樹的枝條，人類便知道了洪水已經散去。只又等了七天之後，諾亞最後一次放出鴿子，這次它不再回方舟，諾亞一家人與各種動物便走出方舟。

離開方舟之後，諾亞将一只祭品獻給父神。上帝與人類就此立下約定，以彩虹為契，只要世間能夠出現彩虹，水就再不泛濫、毀壞一切有血肉的物了。

人類遭受了重創，開始慢慢休養生息。以這一年為元年，重新計算時間。

洪水降臨的那一日，無數生靈都被洪水奪去了性命。天國的大門被打開，唱詩班在大門處詠唱引渡靈魂的聖歌，歌聲傳遍人間的每一個角落。加百列身穿白色的聖服，在高臺之上吹響了百合號角。不計其數的天使在歌聲與號角聲中下到人間去牽引人類的靈魂。

人類的靈魂被引向第八天恒星天，米迦勒作為審判長将以手中的紅十字劍來清數人類生前的罪惡。由于洪水褪去需要不短的一段時間，人類生養繁育更是長遠的事情，這些靈魂被審判後将在第八天的輪回機制中度過漫長的歲月。

加百列的身體一直處于十分不穩定的狀态。從被革除熾天使位階開始她的天使之軀就不斷的破敗，幫助莉莉絲轉化耗損了她許多精血與聖靈，之後又承受了半神的聖靈量，最後還經歷了一次聖靈暴走。現在還能維持着如此平和的表象實不知是水天使有如何堅定的意志。

有一些現象雖然在潛移默化中被衆天使忽視了，但若真是有心人将她這些年來的狀态仔細比較一下就會發現，神使在逐漸虛弱。她的發色與同色都越來越淡，視力不斷的下降，體溫越發冰冷。水天使的身體在敗壞，似乎只要聖靈有一點不穩定，天國屹立不倒的神使就會崩壞。

莉莉絲對加百列來說無疑是一劑至毒的**。加百列當初聖靈暴走，得虧其他六位創·世天使将她的感情封印，這些年才能平安無恙。然而，世上或許只有感情才是魔法無法對抗的存在。也是人類可以用來對付天使與惡魔最大的武器。

封印在不知不覺中一點點的瓦解，加百列知道卻無能為力。理智在告訴她不帶感情的處理事情會更加輕松一些，可漸漸蘇醒的感情又讓她對過往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愧。只是這些，她都不可與他人訴說。

吹響末日的號角是加百列近些年做過最勞費心神與體力的事，過度消耗精力讓水天使看起來有些疲憊。在将入夜時分，絕大多數人類的聖靈都已經被接引上天國。加百列不再參與之後的工作，徑自回了自己的總督府。

賽蓮娜與加百列本源相連，對于主人的虛弱似有所感，一路上十分小心。莉琳原本也在天國大門處湊熱鬧，只不過看了一會兒沒覺出什麽樂趣，便早早回去了。

加百列剛回到自己的房間，便看到莉琳坐在自己的床上。她的手中捧着一本書，知道她進門連頭也沒擡，叫了一聲，“艾爾。”

加百列便知道這是莉莉絲了，強打起精神走到她身邊問道：“在看什麽呢，莉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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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叫莉琳倒是叫得很順口了，”莉莉絲與加百列雖然一直心知肚明這件事，卻也同樣心照不宣。魔女雖然十分懶得演女兒，但也從沒說破過，今日卻一反常态。她擡頭看向加百列，神情嘲諷，俨然一副要和水天使攤牌的架勢。“噢，對了。我忘了你現在說謊是不會有罪惡感的。”

加百列望着莉莉絲的臉，沉默了一會兒後才在她的身邊坐下，“莉莉絲，你不該來的。”

“反正我做的事你從來沒有同意過。”莉莉絲扔掉手中的書，靠向加百列的肩膀。“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上帝發動這場災難耗損嚴重，即便能得到一些聖靈補充，也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吸收。魔女覺得時機已到，半刻也不願意再等了。

水天使眉目之間似有幾分疲态，嘆了口氣道：“在一開始。”

莉莉絲雖然猜到對方應該比自己所想的更早知道這件事，但還是沒料到會得到這個答案。

“既然一開始就知道了，為什麽還要帶莉琳回天國，為什麽不戳破我？”魔女臉上露出了幾分得意，口氣撩人，“艾爾，其實你也很想念我的對不對？你也想和我在一起。”

加百列被她的氣息撩得有些不自在，口上卻還是解釋道：“你在莉琳體內對我的計劃來說并沒有影響，不如說，連夜之魔女也作為人質的話，對天國只有好處。”

莉莉絲不滿的哼了一聲。不管加百列是否真的是因為這個理由才帶她一起回天國的，光光用它來解釋就讓魔女很不舒服了。

“那你怎麽沒有戳穿我？沒有告訴其他天使呢？”

加百列轉頭看向莉莉絲，臉上露出了苦澀的笑容，“如果可以，我甚至不想讓你知道我已經猜到了這件事。”她頓了一頓，阖了阖眼，極力掩蓋着其中的掙紮，“莉莉絲，你一定不知道在面對你的時候，我究竟在遭受着怎樣的折磨。”

莉莉絲是第一次從加百列的臉上看到如此痛苦的情緒，天使直白而外露的控訴像是一記重錘砸向了魔女的心間。

“你是我全部的罪孽，莉莉絲。只要看着你，我沒有一刻不在忏悔與自責之中。”加百列像是在責怪莉莉絲一般，緩緩的開口道：“你是我所教導的孩子，卻在背離天國利益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每縱容你一次，我的罪孽便更深重一分。”

加百列多希望自己親手傷害莉莉絲的這一天能再晚點到來，可她也知道再拖下去對莉莉絲有害無益。過去的她太過軟弱，因不願違背自己的心意而讓莉莉絲越陷越深。如果她能再早一些下定決心，莉莉絲也不至于将自己置身于如此危險的境地。

“你一直執着于我是不是愛你，可比起愛你，你有沒有想過，我更加害怕你？”

莉莉絲的身體因着加百列的話語而顫抖着。魔女想起了天使曾在伊甸園中照顧自己的點點滴滴；想起她在紅海的孤島上祈求自己見她的場景；想起她被封印了感情之後卻還對自己無限的寵溺。她曾以為，無論自己做什麽事，艾爾都絕不會責怪她的。

莉莉絲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無法開口。

“莉莉絲，”加百列最不想見到的就是莉莉絲因自己而受傷，卻只能狠心的撇開臉繼續道：“我注定無法像你期望的那樣愛你，這甚至無關信仰與立場。在我眼中，你就像莉琳一樣。可比起莉琳，你還讓我害怕，讓我疼痛，讓我每次想起過去都後悔不已。我不戳破你的謊言是因為那樣，我可以假裝自己面對的是莉琳，可以更加坦然。”

“艾爾，你，恨我？”莉莉絲的手攀附在加百列瘦弱的肩膀上，緊緊的、用力的抓着。

加百列不知是自己還是莉莉絲在顫抖，極力壓抑着的感情強烈的刺激着她不穩定的聖靈。她強迫着自己說下去。

“我不想恨你，莉莉絲。可我無法再面對你，也不想再見你，你知不知道……”天使腦中不斷的告訴自己，快将這句話說出口。她害怕。過了今天她沒有信心能夠再說一次。“你知不知道，你的觸碰……”

可是有一股力量在阻止加百列，阻止她說出這句話。她越強硬的想要開口，心髒就越加疼痛。

“你怎麽了，艾爾？”莉莉絲感覺到加百列的身體不僅冷得可怕，而且還在劇烈的抽搐。她終于露出了一絲驚慌，想要扶住天使的身體。

加百列只覺得一陣暈眩，眼前模糊的視線轉為了黑暗，那句話就在喉中卻怎樣也無法說出口。她知道自己必須要告訴她，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莉莉絲。卻最終只能做到伸手推開想要扶住自己的人。

“艾爾？”莉莉絲呆呆的叫了一句。

天使将她推開後便仿佛不堪重負一般跌落下床，魔女只聽到從她捂着的嘴中發出劇烈的咳嗽聲。天使白色的手套漸漸被染上了血色，充滿聖靈的血液泛着燦金從天使口中湧出，順着指縫流瀉而下。

象牙色的大理石地面上像是摔碎了一瓶摻着碎金箔片的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