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拿撒勒的天使

亞納爾傷得奇怪，又身份可疑。賽蓮娜當時救她是出于沖動，留下她經過了很激烈的思想鬥争。恰好她的父母不在家，這位小姐以前也是個經常救助貧民傷患的義人，倒是沒人對她的這些作為提出異議。

對于這位知道自己名字的陌生少女，賽蓮娜有許多的疑問。譬如，她為何會在教堂後的樹林裏，為何會受那麽嚴重的傷，教堂發生的事與她又有什麽關系。最重要的是她的身份，還有為何會知道自己的名字。

亞納爾再次恢複意識已經是第二天的事了。她的傷不算輕，不過除了失血過多之外并沒有危及到生命。分·身的體質已經相當接近于人類，草藥還是能夠起到一定作用的。

亞納爾一睜開眼，看到的便是賽蓮娜。她坐在床邊，神情平靜而祥和。柔和的陽光透過琉璃窗打在她身上，像是為她籠罩上了一層朦胧的白紗。銀灰色的長發在柔光中顯出了異樣的明輝，同色的睫毛如細羽般濃密，那之下的漆黑瞳眸仿佛綴着啓明星的深邃夜空。

少女望着天使，帶着淺淺的笑意，眼角眉梢正好落下了擔憂升上了欣慰。

亞納爾呆呆的看着她，有幾分熟悉也有幾分陌生。她知道對方就是賽蓮娜，自己感受到的聖靈絕對不會錯。

但賽蓮娜，是這樣的麽？

那只高貴優雅又驕傲的獨角獸從不肯化出接近天使的形态，也幾乎不肯說話。亞納爾與她大多時候的交流都是建立在神态與動作上的。她沒想過，賽蓮娜竟然會是這樣秀麗與明媚的模樣。

她現在是一位貴族小姐，聖潔而虔誠，擁有不谙世事的天真與對事物無差別的溫柔憐憫。就像，曾經自己剛認識的那個賽蓮娜一般。

陽光灑落在亞納爾暗金色的短發上，白皙得過分的皮膚上，精致得不像人類該有的五官還有那雙灰棕色的瞳孔上，讓賽蓮娜像是在拿着一個放大鏡更加看清了一件藝術品的完美。

她再一次意識到，自己救助的這位女孩美麗得過分——如果世間上真有天使，大概就是她這樣的吧。

少女與天使的對望只是一瞬間的事。

“哈尼雅？”賽蓮娜率先開了口，帶着幾分不确定的叫對方。

亞納爾被拉回了注意力，稍稍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是在叫自己。再見友人的欣喜這個時候終于在天使的心中升起。雖然之前發生了如此大的事，甚至已經危及到了生命，但是對和睦天使來說，快樂的事總應該放在最前頭的。

“賽蓮娜！”亞納爾實在是想念她，一時忘了身上的傷。她想要起身去擁抱對方，卻因牽動了傷口而疼得龇牙咧嘴。

“你受了很重的傷，先不要動。”賽蓮娜輕輕壓住她的肩膀，溫和的道：“你一直在叫我的名字，我們之前有在哪裏見過麽？”

亞納爾這一疼總算是想起了之前的遭遇，只好乖乖地躺了回去。她背上傷得十分嚴重，但胸口也有傷，便只能盡量将被褥墊得軟一些。此時身上沒穿衣物，只用紗布綁得嚴實。

亞納爾來找賽蓮娜就是想見朋友，但天國是有明文規定不可擅自對當事人透露前世的消息，她也就沒打算詳細與對方說，只連連點頭道：“你不記得我了，我是你的好朋友。”

賽蓮娜覺得這個孩子也太奇怪了，受了那麽重的傷此時竟然還能笑得如此開心。但事情的重點顯然不是個，她從來不記得自己有這樣一個朋友，尤其是這個朋友擁有如此讓人過目難忘的樣貌。

“我不記得你了？那你能告訴我你是誰麽？”

亞納爾不打算隐瞞自己的身份，眉開眼笑的道：“對啊，你現在不記得我啦。我是一位天使，我們曾經是好朋友。”

天使……

受傷女孩的表情實在讓賽蓮娜看不出這是實話還是玩笑。雖然她曾因為對方美麗得過分的相貌而産生過這是否是人類所能擁有的這樣的疑問，但真要是說天使，她也實在難以相信。

“你是說，你是生活在天國中的、神的使者？”少女良好的教養沒讓她表現出自己的懷疑，聽起來只是十分正常的問句。

亞納爾也确實完全沒注意到，大大咧咧的回答道：“是呀，雖然我基本不做傳信的工作啦。但你們人類好像也會這樣叫我們的。”

她剛才動了一下導致身上蓋着的被子滑落，賽蓮娜也沒有多想，一邊伸手幫她整理被角一邊問道：“那你怎麽來人間呢？”

天使發育不良的身體與過分天真的性情讓人類少女實在難以将她與傳說中那些威嚴而強大的天使聯系在一起，只當是她重傷後的胡言亂語——或者是為了求一個容身之所？

“我是為了來見你啊。”

賽蓮娜沒能思考下去，她的手被握住了。大約是因為之前失血不過，對方的手帶着些微的涼意，卻并不顯得無力。那雙灰棕色的眼睛誠摯而熱烈的望着她，像是最純真無瑕的孩子。

被這樣美麗的生物如此真摯的注視着，賽蓮娜竟感到了幾分暈眩，心中也實在不願生出懷疑的念頭。

“賽蓮娜，我是為了見你才來人間的。”

天使只是在論述事實，少女卻覺得那雙沒有血色的雙唇中正在吐露最甜蜜的話語。

賽蓮娜抽回自己的手，為自己陡然加速的心跳感到不解。

“賽蓮娜？”亞納爾當初便十分熱衷于與賽蓮娜肢體接觸，剛才去握對方的手也不過是下意識的行為，此時見對方滿臉通紅不禁疑惑不已。

“那哈尼雅，你的傷是怎麽來的？”賽蓮娜無法解讀自己的反應，便移開了注意力。無論她願不願意相信對方，有些事情還是問清楚比較好。

亞納爾一被問到這個問題，原先還振作的精神一下子萎靡了下去。她的笑容漸漸收斂，顯出了幾分苦澀與不解。

“是……是惡魔，”她的話似有保留，但也不像是騙人，“我在教堂那裏遇到了惡魔，那不是普通的魔物，我輸給了他。”

賽蓮娜已經聽侍女說過教堂的情況，一時倒對亞納爾的話相信了幾分。世界各地其實都有一些天使與惡魔出沒的傳言，其中當然不乏虛假的消息，但空穴來風必有出處，或許這次真的被自己遇到了？

她畢竟是虔誠的教徒，是不會否認天使的存在的。

“那您如今打算怎麽做？是要回天國麽？”

亞納爾露出了委屈的神情，無奈的搖頭道：“我的翅膀被尼斯……被惡魔割去，已經無法依靠自己回去了。”

賽蓮娜看過她背上的傷，這也是她最覺得奇怪的地方。若那裏原先真的長着天使的羽翼，倒十分說得通了。她越相信亞納爾，對她的态度便也發生了變化，越加恭敬了起來。

“那您可以召喚同伴過來麽？”

“唉，”亞納爾嘆了一口氣，看起來更加憂傷了。“現在也不行，為了把惡魔封印回地獄，我已經沒有餘力再使用魔法了。只能等其他天使找到我，或者修養一段時間等我身體恢複了。”

她偷偷跑下來本來就是不想被找到，一路抹了痕跡，如今看來倒是十分自作自受了。除非有誰能想到她是來找賽蓮娜的，否則最大的可能還是她先養好身體。

亞納爾別的倒是不擔心。尼斯洛克也受了重傷又被封印回了地獄，短時間內是不會出來的。她雖然想不通他為何會這樣對自己，但也終于對他保持了警惕的心态。既然尼斯洛克說是為了自己的聖靈而來，那就應該不會将這件事透露出去便宜別的惡魔。她雖然單純卻也不傻，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那天使大人您就先在我家修養吧。”賽蓮娜既然相信了她，于情于理上都無法置她于不顧。而且天使若能在她家修養，對整個家族而言都算得上是無上的榮耀了。“您現在覺得餓了麽？需不需要給您弄些吃的？”

亞納爾根本沒覺得不好意思，被挽留也是十分理所當然，只對于吃的這個問題上思考了一下才道：“天使是不會覺得餓啦，不過如果有特別好吃的東西，我也不介意吃一點。”

賽蓮娜見她現在的模樣又回想之前的表現，倒再也不敢懷疑亞納爾的身份了。這樣嚴重的傷，一醒後既不喊渴也不喊餓，精力十足還能說這許多話，怎麽也不可能是普通的人類吧？

但這樣一想，自己竟然救了一位天使回來也着實是件不可思議的事了。而且，這位天使還說自己曾經是她的朋友。

“天使大人，您說我們曾經是朋友？”賽蓮娜想起一開始的話題，不禁有些好奇。

“哎我們曾經是朋友啊，不過現在不能說呢。”亞納爾含糊的回應着，之後似乎反應過來什麽十分不滿的對着賽蓮娜道，“呀，不要叫我天使大人啦，太不習慣了。你就叫我……哈尼雅好了。”

賽蓮娜不敢深究也不敢怠慢，十分從善如流的改口道：“好的，哈尼雅大人。”

“……”

這一天，拿撒勒的某位貴族家中，住進了一位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