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都市傳說之夜(十五)

怪談協會超強卻非常謹慎。

礙于“協會不能插手比賽進程”的規定, 除開權限最大的會長藺和,所有人都不能邁出444號別墅一步。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協會成員們在別墅附近布下天羅地網, 各種殺機重重的都市傳說雲集于此。不說實力強勁的天狗與瘦長鬼影, 單單是被守在別墅門口的相柳看上一眼, 就足以讓入侵者吓得落荒而逃。萬一有人自投羅網,只可能有來無回。

所以說。

為什麽相柳會親自把上鎖的大門撞開, 身後還跟着那個瘟神一樣的林妧啊啊啊!造孽啊, 夭壽啊!會長也乖乖跟在她旁邊像個保镖啊!

蛇怪的入侵帶來一股難以名狀的腥臭氣息, 一瞬間便吸引了大廳裏所有都市傳說的目光。不少異形怪狀的生物罵罵咧咧轉過身,在見到相柳的剎那迅速閉上嘴巴, 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

場面一度非常尴尬。

逢人就問“我美嗎”的裂口女不說話了, 拿着剪刀化身托尼老師, 順手給身旁的無臉人剪了個子彈頭;

正打算把臭味源頭大卸八塊的吸血鬼罵到一半就安靜如雞, 左右張望無果, 為了掩飾內心慌張, 幹脆咬破自己的手腕開始喝飲料;

已經伸出爪子露出獠牙的貓臉老太太渾身一僵, 怯怯縮回正要往前抓的手掌,拿到嘴邊舔了一下,發出一聲年邁又滄桑的“喵嗚喵嗚”叫。

“果然有很多。”九個腦袋一起笑,刺耳的叫喊聲劃破靜谧夜色,像一陣尖利鋼針, 徑直刺向在場所有怪物耳膜, “都是我的!”

今晚, 是當之無愧的怪談之夜, 死亡之時。

在往後的無數個日日夜夜裏,都市傳說們都将再度想起被九頭蛇怪支配的恐懼, 如同不可擺脫的夢魇牢牢纏繞心底。

随着相柳的一聲尖叫,所有蛇身開始分別往不同方向猛撲,腥臭的腐爛氣息與狂妄嗤笑一并把空間填充得密不透風,一時間分不清是在別墅還是地獄。

上一秒還商量着要怎樣虐殺人類的怪談們落荒而逃,求饒聲、哭喊聲與罵娘聲響成一片,吵得林妧輕輕捂住耳朵。

“這就是……相柳的力量。”

尤浩宇被眼前景象驚得面無血色,他還沒從相柳帶來的陰影中脫身,因此說話時抖個不停:“妧姐說的不錯,真是牌面啊。怪談協會的人作繭自縛,這下估計連他們的大本營也保不住了。”

“別墅裏應該藏有暗道,只要找到它,我們距離怪談協會也就不遠了。”林妧吸了口氣,“希望他們擁有能讓我們都活下去的方法。”

她說罷饒有深意地看一眼藺和,後者察覺到這道視線,刻意倉促避開。

打從剛見面起,她就開門見山地詢問藺和關于怪談協會的問題,但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他對此從來都緘默其口,不肯透露任何信息。

究竟有什麽事情是不能讓她知道的?或是說,不能對參賽者透露任何深層信息,這也是怪談協會的一種強制性規定嗎?

都市傳說們在相柳追逐下,都忙着頭也不回地跑路,根本來不及對他們發起任何形式的進攻,因此衆人輕而易舉便到達了大廳角落的房間門前——當初會員們就是進入這裏後,才莫名其妙地不見了蹤影。

還沒推門進去,蘇澤就下意識露出了極為嫌棄的表情。

十分詭異的一點是,房間門口的空地上擺滿了密密麻麻的白色蠟燭,數量之多,幾乎讓人無法下腳走進屋內。

蠟燭大概有幾十甚至上百根,被淩亂擺放成一個歪歪扭扭的實心圓形狀,它們顯然都曾被點燃過,此時卻已經全部熄滅,慘白的燭身與牆壁相互映襯,為整個空間平添許多陰森荒涼的氣氛。

蘇澤渾身惡寒,把視線從地面挪開:“這什麽玩意,我密集恐懼症都犯了!”

“這應該是日本那邊的經典怪談,百物語。”

林妧耐心解釋:“有個名叫‘青行燈’的妖怪會召集人們在夜裏講百物語,也就是一百個關于妖魔鬼怪的怪奇故事。在講故事之前,要在房間裏點上一百根蠟燭,每講完一個故事就吹滅一只。聽說青行燈之所以這樣做,是想要彙集衆人之力化為巨大的能量,從而開啓人間和陰間互通的大門。當最後的蠟燭熄滅時,會發生難以想象的恐怖事情,所以說完第九十九個怪談後,一定要記得留下最後一根蠟燭不能吹滅,然後大家繼續圍坐在一起等待黎明到來。”

“通往陰間的大門……”尤浩宇心頭一動,打了個哆嗦,“參加那一屆比賽的人真慘,肯定會遇到妖魔橫行的場面吧。”

他話音剛落,身後居然響起一陣從沒聽聞過的女人笑聲。

與林妧清澈悅耳的聲線不同,那聲音幽美沙啞,如同一杯醇香微苦的咖啡,輕飄飄萦繞在耳畔時,像是貓爪撓在耳膜上。

“沒有那麽可怕喲。雖然陰間的大門的确會打開,但我也并不是恩将仇報的人。”脖子上籠罩着突如其來的冷氣,尤浩宇不敢回頭,直愣愣地聽女人繼續說,“只要拿起第一百根蠟燭許願,我就可以實現那個願望。那些人沒這個福氣,你想要試試嗎?”

……實現願望?

想起媽媽的病,尤浩宇迅速扭頭。

不是想象中龇牙咧嘴的駭人怪物,站在他身後的年輕女人容貌秀美溫和,一襲淡青色和服勾勒出修長身形,一言不發地笑着與他對視時,像極了霓虹國漂亮的女明星。

見少年轉身,她緩步走到前者跟前,瑩白如玉的右手從和服長袖下略微探出,遞給他一根所剩無幾的白色蠟燭。

不等尤浩宇回答,身旁的藺和便沉聲開口:“別理她。青行燈的最後一根蠟燭雖然能實現心願,卻也會在願望實現的同一時間奪走許願人的性命。”

青行燈只笑,沒說話。

“既然能實現任何願望,”林妧若有所思,不懂就問,“如果我的心願是希望自己能長生不老,那會怎麽樣?”

“不可以哦。”女人聽罷微微一笑,似乎對她産生了些興趣,“唯獨是與許願人性命相關的願望,這根蠟燭無法實現。”

也就是說,只要用上這根蠟燭,無論将來會得到金山銀山或是無上功名,那人都注定無法享受。至于犧牲自己的生命,去為別人許下願望……

這樣的買賣無論怎麽想都不太劃算。

“真沒意思。”

林妧輕輕按住尤浩宇右手,拿過他手裏的蠟燭,用另一只手把他往前推着走:“這種東西還是丢掉為好,留下來也沒什麽用處——姐姐,這玩意還是推銷給別人吧。”

眼看蘇澤已經打開了房門,尤浩宇乖乖點頭,順着林妧的力道往房間裏走。

與室外喧嚣混亂的景象截然不同,這個房間裏安靜得恍如時間凝固。環顧四周只有一片空空蕩蕩的白色牆壁,讓人看得心裏發堵。

林妧心情不錯,幹勁十足:“與藺和一樣,怪談協會的成員雖然并非人類,卻一定也要受物理法則的制約,不可能進行空間移動。這個房間裏肯定存在密室或密道,只要找到它,我們就能找到協會成員藏身的地方。”

她說的不錯。

藺和把目光悄悄放在身旁小姑娘的側臉,說不上此時是欣慰、驕傲還是失落悲傷。

就這樣靜靜地看了好一會兒,在林妧即将轉過身時,青年終于用雲淡風輕的口吻問她:“今晚玩得開心嗎?”

完全沒頭沒腦的奇怪問題。

林妧茫然轉身,與他的視線在半空相撞。

沒有任何征兆地,藺和居然朝她笑了一下。

自從兩人相遇,他便一直保持着沉默寡言、不茍言笑的高嶺之花形象,一張臉雖然漂亮,卻從來都冰冷得如同雕塑,沒有多餘表情。哪怕有幾回嘴角輕輕勾起來,也是極為內斂且拘束,轉瞬即逝得好似一陣風。

這是林妧頭一回見到他臉上出現毫不掩飾的笑,像是春天清澈的水流從唇角蕩漾而出,勾勒起柔和弧度。然後笑意一點點向上蔓延,最終淌入青年的深邃眼眸,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中點亮一束幽幽微光。

在周圍死氣沉沉的陰森環境下,這個溫柔純粹的笑容顯得格外突兀與不合時宜,滿帶着許許多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讓林妧微微一愣,懵懂地眨眨眼睛。

不對勁。

不僅是藺和的笑,他問的那句話也同樣奇怪,根本就毫無邏輯。

林妧微微張口,然而話語還沒從喉嚨裏出來,就毫無防備地感到身後傳來一陣劇痛——

藺和不知怎地突然擡起右手,側掌不偏不倚砸在她後頸上。

疼痛如同迅疾電流,從被擊打的頸椎猛然上竄,以閃電般的速度抵達大腦深處,擊碎所有尚且清醒的意識。來不及與他說上最後一句話,她便眼前一白,渾身無力地閉眼昏倒過去。

完完整整地目睹這一幕,尤浩宇驚呆了。

蘇澤被吓得安靜如雞,一動也不敢動,半晌才壯着膽子問:“會長,你、你被妖怪附身啦??”

藺和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發問,而是一把攬過林妧肩膀,讓她不至于摔倒在地,然後耐心将後者扶到牆角處坐好。

再擡頭看向二人時,淺淺笑意盡數散去,臉上又恢複了一直以來毫無表情的冷峻神情。

他的聲音冰冷得可怕,其間外露的殺氣再明顯不過,緩緩響起時,每個字都硬邦邦地錘在耳膜上:“一切都該結束了。”

尤浩宇比蘇澤膽子大一些,滿腦袋漿糊地顫聲開口:“會長,什麽要結束了?你沒事吧?為什麽要打暈妧姐?”

被黑色衛衣包裹的藺和安靜站在昏暗角落,渾身上下萦繞着兇戾與不詳的氣息。他定定看了兩人好一會兒,沉聲開口時聽不出有什麽情感波動:“都市傳說之夜,其實是一場獻祭。”

他答非所問,語氣陰沉得可怕,兩人極快對視一眼,一言不發地聽他繼續陳述。

“人類關于都市傳說的腦電波彙聚成意念體,從而創造出對應的各種生物。但意念體受限頗多,不僅沒有實體,一旦傳說的熱度逐漸減退,過少的腦電波不足以維持形态,意念體也會随之消失。為了讓都市傳說成為真正存在的實物,而非依賴人類的意識存活,怪談協會應運而生。”

蘇澤聽得一頭霧水:“什麽腦電波,什麽意念體?”

“大概就是,”尤浩宇小聲解釋,“當很多人相信某個事物存在的時候,他們的意識就能真的把那東西創造出來;可一旦這個事物慢慢沒了熱度,相信它存在的人越來越少,它就會随之消失。”

藺和打量一番兩人的神情,微微垂下眼睛:“怪談協會的規矩,是在異次元空間裏展開祭祀,十三個人召喚出十三個都市傳說,然後以召喚者的性命為代價,換取傳說成真——也就是說,召喚者與他寫下的都市傳說,這兩者之間注定只能存活一個。”

蘇澤頭一回聽他說這麽多話,等費力把這段話消化完畢,才終于總結出一個意思——

藺和與林妧,只能活一個。

“你……”

蘇澤面色慘白,聲音抖成篩子:“你要殺了妧姐?”

“不是。”

藺和神情淡淡,細長眉眼輕輕一瞥,如同一片羽毛劃過林妧臉頰。他的聲音同樣輕柔,卻帶着幾分篤定的、不可置疑的決意,像是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現在這樣就好。”

兩個少年人同一時間愣在原地。

“‘所有參賽者只能存活一個’,這只是我們為了能讓更多都市傳說完成獻祭,人為立下的規矩,并非協會的既定法則。”藺和垂下眼睫,似乎極輕極淡地笑了笑,“都市傳說之夜會在早上六點鐘準時結束,等她醒了,你們就一起離開吧。”

“可是那樣的話……”蘇澤說話時帶了幾分遲疑的味道,煞白嘴唇抖個不停,“雖然林妧姐姐能活下來,可你也會因此消失啊!‘幸存者寫下的怪談會因為沒有得到等量交換的籌碼而徹底消失’,這是你親口告訴我們的,不是嗎?還是說——”

他停頓片刻,不敢置信地皺起眉頭:“你已經決定好了,要豁出性命保護她?這也太沖動了!如果大家坐下來好好商量,說不定能找到活下來的方法。”

“這不是一時沖動。”

藺和從口袋裏拿出小刀,銀白色金屬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瘆人,像極了他冷冰冰的語氣:“打從一開始,我就已經下了決定。之所以陪你們走到這裏,只是想讓她開心——我就是會長,難道還不了解協會的規定麽?”

尤浩宇皺緊眉頭:“可你……”

“我?”

青年自嘲一笑,眼底陰沉得有如深淵:“和協會一樣,我也是被憑空造就的産物。像我這種人,其實從來沒有真正地存在過,消失了也不可惜。”

怪談協會,本身也是一個怪談。

協會裏的所有人都沒有過去,更談不上擁有什麽未來,打從剛出現起,就注定了只是月複一月舉辦都市傳說之夜的工具。

曾經的他活得像個機器,不僅從未體會過何為朋友、家庭與愛人,甚至連人類最基本的情感都少得可憐。

直到今天夜裏,某種陌生的情緒陡然填滿心底,藺和有生以來第一次離開那棟老舊的別墅,不再透過監控攝像頭,而是親自踏上曾經看過無數遍的街道。

他開始笨拙地學習如何與其他人相處、如何與怪物戰鬥,以及,如何習慣心底湧動的那股陌生情愫。

即便全部都是虛假,即便林妧把他留在身邊,只是單純地想要利用,可與她行走在夜間街道上的感覺……

真的很不錯。

尤浩宇不說話了。

他怎麽也不會想到,藺和居然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有了必死的信念。哪怕知道自己會在最後關頭死去,卻還要陪他們一路走過來,從來都佯裝成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這未免也太——

太過悲傷了一點。

蘇澤的視線不斷來回于兩人之間,聲音低不可聞:“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藺和沒有回答。

答案不言而喻。

死寂一點點從靜止的空氣裏生長蔓延,如同令人窒息的水流,把在場所有人一并吞沒。

最先打破沉默的居然是尤浩宇。他低低垂着腦袋,原本清澈的少年聲線被壓得沙啞低沉:“妧姐要是知道了,一定會……”

他話沒說完,忽然聽見身旁的蘇澤猛地倒吸一口涼氣,似乎是極為驚訝的模樣。隐隐約約意識到什麽,還沒等尤浩宇轉身一探究竟,就聽見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響起——

“說什麽要讓我開心……如果有人因為我而死掉,我可不會有任何快樂的情緒。”

“妧姐!”

心髒不受控制地撲通撲通劇烈跳動,尤浩宇猛然擡起腦袋,正對上一雙亮瑩瑩的桃花眼。

“還有,什麽叫‘從來都不存在’啊。”

林妧從牆角站起身,手掌輕輕揉了揉被藺和擊打過的後頸,目光頗為無奈地凝聚在他臉上:“剛見面時你兇巴巴地想要殺掉我;和酒吞童子戰鬥時,你即使被反噬到半死也要硬撐着擋在最前面;遇上天狗後,你幫我擋下那一道重擊;最最重要的,還有你不久前打我的那一掌……今晚發生過的所有事情,我可是全都有好好地記在腦袋裏哦。”

在青年驚詫的目光下,她笑着說完最後一句話:“如果非要說它們從沒發生,實在太殘忍了。”

“林妧姐姐!”蘇澤瞪大紅彤彤的眼睛,差點哭出聲音,“你沒事吧?”

“不用擔心。由于某些意外,我的身體和常人不大一樣。”她說着把目光凝聚在藺和身上,笑容更明顯了一些,“其實那種力道的打擊根本對我造成不了太大影響,你下手還是太輕。因為我想看看你究竟打算做什麽,所以将計就計假裝昏倒,稍稍騙了你一下,抱歉啊。”

完全沒有誠意的道歉。

不過也正是她的風格。

面對林妧時,藺和的神情雖然依舊淡漠,卻少了許多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傲,語氣也不自覺地柔和下來:“你不應該醒的。”

“又不是在演苦情劇,不要擺出這麽傷心的表情。”她看一眼雙目通紅的尤浩宇,給了後者一個安慰性質的笑,繼而又把視線轉向藺和,“時限是六點鐘,六點鐘到的那一瞬間,如果我還活着,你就會消失,對吧?”

還沒等對方回話,她又接着補上一句:“如果我剛好在六點鐘死掉,到那時你既要死去,同時又不該死去……事情會變得怎麽樣?”

藺和略微皺眉。

這個方法從未有人嘗試,協會裏也沒有相應規定。畢竟不會有誰能精準到分秒地迎接死亡,更不會有誰會為了一個都市傳說而以身試險,放棄自己的性命。

“看來你也不知道啊。”

林妧說話時照舊彎着眼,漆黑瞳孔在燈光下映出明晃晃的光暈,看上去溫柔又狡黠。她停頓片刻,含着笑輕快出聲:“既然是游戲,為什麽不來挑戰一些更有趣的玩法呢?”

藺和愣了一下。

他本來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沒想到林妧中途醒來,更沒想到她會垂下腦袋,從口袋裏拿出某個似曾相識的東西。

純白色的蠟燭,因為曾經燃燒過,只剩下小半部**體——

那是百物語留下的最後一根蠟燭。

她嘴上勸說尤浩宇務必把它丢掉,卻不知什麽時候将其帶在了身邊。

“林妧,停下!”

意識到她即将會做出什麽事情,青年少有地露出了急切的神情,邁步徑直向她走去,然而林妧的聲音無比清晰地響在耳邊,如同流水敲擊岸邊石塊。

她雙手握着蠟燭輕聲說:“我會在今早六點鐘準時死去,這是我的願望。”

原本已經熄滅的蠟燭倏然亮起,黯淡的昏黃火光飄搖不定,映亮她漆黑的眼睛。林妧與藺和對視一眼,在後者即将把蠟燭奪走的剎那快速吸一口氣。

然後吹滅了它。

之所以許下這個願望,是出于許許多多的考量。

青行燈曾告訴她,願望不可以是關于“讓許願者本人繼續活下去”,所以沒辦法許願她和藺和同時存活;如果說出“讓藺和活過六點鐘”一類的願望,無論出于百物語還是怪談協會的規則,林妧都必死無疑。

要想讓他們都能活下去,雖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歸根究底,只能利用兩種法則之間的博弈與互斥。

按照協會祭祀交換的規則,當林妧成功存活到都市傳說之夜結束時,藺和會在早晨6:00被徹底抹殺;

可一旦百物語的詛咒生效,她将于同一時間的早晨6:00死去,以此為籌碼,藺和也就不會消失。

在六點鐘的那一瞬間,他們兩人将形成極端矛盾的悖論,無論誰生誰死,遵循其中一項規則的同時,都絕對會違背另一條不可違背的鐵律。

這個願望禍水東引,将原本屬于藺和與林妧的矛盾轉移為兩個都市傳說之間的對峙,而協會與百物語同為怪談,在能力上應該并沒有強弱之分。如今的情形就如同量子物理學中薛定谔的貓,一切未來的可能性都處于雙重疊加狀态,當時機一到,他們既死又活,到時候究竟會變成怎樣的局面……

真是讓人無比期待。

藺和明顯生了氣,一把奪過她手裏的蠟燭,向來無波無瀾的雙眼中隐約映出微弱火光。

但他不擅長發脾氣,更不會對林妧發脾氣,這股怒意被迅速壓回眼底,到頭來也不過輕輕斥責她一句:“胡鬧!”

“別生氣別生氣。”林妧雙手合十,試圖安撫他的怒氣,“雖然我們有可能全部完蛋,但還有一半的幾率活下來啊。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已經足夠讓我們放手搏一搏。”

藺和皺着眉看她,硬邦邦地反駁:“你之前活下來的幾率是百分之百。”

林妧不甘示弱,馬上接話:“可你是百分之零啊。”

她停頓一下,擡眸咧開嘴朝他笑:“我願意把百分之五十的生命分給你,千萬不要辜負它。”

把百分之五十的生命分給他。

這是……這是什麽話。

藺和極快地眨了幾下眼睛。

他破天荒地感到了類似于驚慌失措的情緒,幾乎不曉得應該如何面對她。心髒跳動的速度似乎越來越快,每一次躍動都似乎要沖破喉嚨,讓他緊張得無所适從。

良久,青年終于順從地垂下眼睫,發出一聲無奈的低笑:“你還真是膽大。”

“過獎。如果膽小的話,我也不會接下手頭的這份工作。”

似乎想到什麽,林妧匆匆掃視一遍蘇澤與尤浩宇,用無比溫柔和善的語氣說出無比匪夷所思的驚悚臺詞:“對了,一直沒有向大家進行過自我介紹。我任職于歧川市異常生物收容所的特遣隊,之所以來參加都市傳說之夜,是為了把藺和帶回去吃牢飯。”

藺和與蘇澤身為與世隔絕的都市傳說,對“特遣隊”這一存在并沒有太多完整的認知,只有尤浩宇聽罷露出一副三觀盡毀的表情,眼睛和嘴巴都張成大大的圓形。

如今異種遍地,負責收容高危生物的特遣隊自然成為了無數青少年的崇拜對象,正值青春期的尤浩宇也不例外。

特遣隊神龍見首不見尾,基本沒在公衆面前露過面,他曾經與朋友徹夜長談,最終總結出特遣隊成員的大致形象:185及以上的大塊頭,渾身雄健肌肉,出任務時穿着高級防化服,随身攜帶又酷又拽的槍械武器,怎麽炫酷怎麽來,跟電影裏的反恐精英差不多。

結果,但是,然而。

這個長相漂漂亮亮、身材纖細的小姑娘是怎麽一回事啦!雖然林妧的身手和頭腦的确出色得不可思議,但果然還是讓幻想全都破滅掉了!

啊,不對,應該是“讓人對特遣隊更加有幻想了”!請問那裏全都是好看的小哥哥小姐姐嗎!

“不過比起出任務,我對烹饪更在行哦。”林妧被他誇張的神态逗得噗嗤笑出聲,“如果這次能一起活着出去,我就請你們吃大餐。”

“所以,”尤浩宇總算抓到了一絲盲點,原本碎裂的三觀被拼湊了一丢丢,“妧姐你是……特遣隊裏的廚師?”

林妧不假思索:“是啊,順便兼任隊長。”

尤浩宇:……

尤浩宇:當我沒問。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完了!!!感謝在2019-11-22 07:42:03~2019-11-24 22:46:5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葉執暮、安洧杉、七月初七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柳色 35瓶;千堇 25瓶;yun 20瓶;胡雯茜 15瓶;Amanda- 5瓶;小小諸葛 3瓶;19258866、36879956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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