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胡編亂造
翌日清晨,爻楝在一片溫暖的冬日中睜開雙眼,戶外一枝馥香梅花好奇地探入窗柩內,淺黃色的花瓣尖端浮着水露,清新淡雅。
雖然腹內仍舊隐隐作疼,但無疑比先前那鑽心的巨痛要好上很多。爻楝想喚人進來,卻感覺自己的雙唇緊緊黏連在一起,他廢了好大力氣才一點一點地撕開。
還未等他出聲,竹澗便适時從門外走了進來,他見到爻楝醒來很興奮,幾步沖到床頭,用手背探了探病患的額頭,道:“裘融天不亮就進山裏去了,他說你雖然沒有法力,但筋骨比凡人強健數倍,應該不會發熱,但這兔子還是執意讓我時常留意,所以我只好每個時辰來看你一次,不過你的确沒有發熱跡象,他怕是白擔心了。”
“嗯,”爻楝點點頭,他輕咳一嗓,沙啞道:“我……咳……喉嚨痛。”
“喉嚨痛?這他沒跟我說啊。”竹澗抿直嘴唇,挑起爻楝的下巴看他脖子,除了先前被萬界門人掐過,現在還留下了一點淺淺的紅印外,一切都很好。
最後還是爻楝本人皺着眉思考許久,想到了可能的原因,“或許是……我渴了?”
竹澗:“……渴了?”他抄着手糾結半晌,去屋外端了杯冷茶回來,爻楝用發絲想都知道肯定不是溫水,瞥上一眼,水面确實在這寒冬中連些屢白氣都不冒,“不喝冷的。”
“要求怎麽這麽多!”竹澗自己一口氣把水喝完,啪得把陶碗拍桌上,他皺着眉看向爻楝,只見對方兩只亮金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深色瞳孔成圓形,中間倒映着他醜陋的嘴臉,周圍放射狀的線似會勾魂那般,僅是對視兩秒就兵不仞血地将竹澗打為眼下敗将,只得撇着嘴去給爻楝再倒了一杯冷茶,接着用內力為他煮沸。
爻楝親眼看着陶碗內的茶水沸騰翻滾,茶壁燒得火紅,而毫無常識的竹澗這就要将開水遞來給他喝。
“不行,太燙了,需得溫水。”爻楝嫌棄地往後避了避,瞬間竹澗就真的發飙了,他再次一口幹下這杯沸水,憤怒道:“你是不是故意找我不痛快呢?”
爻楝冷冷地斜觑他一眼,“你現在把妖丹還我,我立刻蹦起來為你端茶送水。”
聽到這話,竹澗頓時氣消掉大半,他志得意滿地坐到床邊,笑意盈盈地俯下身,壓低嗓音于爻楝耳旁道:“哼,怎麽,不能定身我,不能禁言我,讓你很不爽?”
“……我咳……真的很渴。”爻楝發現自己真的不能提妖丹的事情,他一旦提及竹澗就會愈發深刻地意識到內丹對于爻楝有多重要,然後竹澗就會越來越得瑟,再然後就是他死都不還。
“好好好,你是主人,我是受你奴役的可憐小魂劍。”竹澗挑挑眉,哼着曲兒出門接了一壺冰山泉水,勻在兩只茶碗中,一只單手燒開,接着倒進另一只陶碗裏,他把溫水擱在床頭,扶起爻楝,還格外貼心地取了靠墊替他墊腰,這才遞過茶,順便笑眯眯地說慢點喝,不夠還有。
爻楝昨日損失了那麽多的血,又在冰天雪地裏遨游數裏,一杯熱水當然不夠,他小口小口地喝幹淨杯中茶,遞還給竹澗說了聲還要,就這麽還要還要,竹澗活生生充當人肉木炭,替他燒了整整兩大壺茶,爻楝通通喝得一滴不剩。
“你可真是渴得很了。”竹澗嘆為觀止,随後他意識到一個異常嚴重的問題,“對了,你餓不餓?你現在是凡人,既然會渴,那也是會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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爻楝搖了搖頭,他并不是不餓,而是發自肺腑地擔心萬一竹澗一時沖動,去森林裏給他獵一頭鹿來,然後撕下血淋淋的肉讓他生吃,他到底應該如何拒絕才不會讓竹澗再次發飙。
竹澗自然不會懂得爻楝的顧慮,他欲言又止地繞着床鋪轉了半圈,終是忍不住試探着問道:“你的……角,還癢嗎?”
“什麽?”爻楝散漫地拉起被子,蓋住肩膀和暴露在冷空氣中半晌就冰涼無比的雙手,只留一張臉在外面,竹澗厚着臉皮又重複了一遍:“我問你頭頂那兩只龍角還癢嗎,用不用我替你揉揉?”
“……”竹澗不問還好,一問爻楝就感覺一陣鑽心的癢意從頭皮一直酥到了尾椎骨,之前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五髒六腑的劇痛上,如今內傷剛好了一些,龍角便冒出來歇斯底裏地彰顯存在感。
面對竹澗明晃晃的司馬昭之心,爻楝遲疑數秒,違意地合上雙眼道:“不癢了。”
“哦,那萬一日後又癢了呢,還是我來替你揉一揉吧。”只要是竹劍人想做的事情,有什麽理由找不到的?他說着便不容拒絕地湊上前,一雙罪惡的劍爪子就這麽牢牢攥住了爻楝頭頂的兩只瑩白龍角。
“……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麽表情嗎?”爻楝沒有掙紮,因為知道掙紮也無用,他配合性地垂下頭顱,不等竹澗回複便提前揭曉答案:“垂涎三尺。”
竹澗隔着發絲用指腹摩挲龍角邊緣的皮膚,感覺手底的觸感嫩到出奇,仿若就連稍微粗糙帶些薄繭的手都能将它磨破,“我們現在這個姿勢,真像互相抓虱子吃的猿猴。”他難得有心情擠兌起了自己。
不得不承認,酸癢的地方被竹澗這麽溫柔地蹭一蹭,非常舒服,酥酥麻麻的感覺滲入毛孔,沖散了沉積已久的郁結怠濁,只餘下一縷又一縷的惬意流淌在筋脈血液之中,爻楝感覺自己就像一只被人順毛的貓,恬逸地躺在暖和陽光底下,肚皮腹毛大敞,慵懶得不想動彈。
這種互利互惠的友好交互在二人之間實屬罕見。因為爻楝的配合,竹澗終于能一飽手福,揉個盡興,他看着爻楝下垂的淺色眼睫毛,忽然道:“你就沒發現你丢了什麽東西嗎?”
“……”或許是太過舒适,爻楝反應都慢了半拍,他後知後覺地開動莫名遲鈍不少的腦袋,獸瞳內的黑影收縮成細線,留下大片波光流轉的鎏金,倏然,爻楝擡起頭道:“我的戒指被你拿走了?”
傷病和凡人之軀令他警覺力大為下降,若是以前,不說第一時間就能發現周圍有什麽變化,他就算是睡夢中也不可能讓別人近身。
“是的。”竹澗變戲法一樣從掌心裏摸出回影戒,“這東西真是個好寶貝,如今在我手上,那也是我的了。”
“……”爻楝氣結,“你可真是個強盜,但你要它又有何用,回影戒已認主,除了我,誰也無法使用它。”
“是嗎?”竹澗無所謂地挑挑眉,“可我昨晚剛将它用在了兔大夫身上,看到了他關于我們的記憶。”
見竹澗神情不似作假,爻楝難以置信地皺緊眉,倏而他又無奈地嘆口氣,道:“是的,你是從我體內出去的魂劍,算是我的一部分,回影戒當然也會認你。”
這并不出竹澗的意料,他笑笑說:“你就不問問我在兔子的小腦瓜裏看到了什麽?”
“嗯?”爻楝側過臉,從光滑的頸項處抿出一聲輕飄飄的疑問,尾音無自覺地拉長,恰巧與回影中的那聲反問交融于同一韻律,竹澗沒來由的一愣,直到爻楝微有不耐地冷了臉,“你賣關子上瘾了?”
“咳,”竹澗莫名一陣心虛,他顧不得生氣急忙道:“我看到……我看到我得了失心瘋,你把我手打斷了,綁在床上不給下地,還留我一人在卧房裏。”
爻楝:“……”
爻楝驚了,當初竹澗得瘋成什麽樣,才能讓他痛下殺手直接将其手打斷。
“兔子給我熬了三個時辰的藥,端來了你還不給我喝,說是即便倒泔桶裏也不會施舍給我。”
“你這定是假話,我不會打這樣的比方。”
“好吧,後半句是我自己添的,但你不讓我喝藥絕對是真事。”
“……”爻楝勉強接受了這一詭異的設定,“然後呢?”
“然後,嗯,還有就是我知道我是如何從你體內分離的了。裘融小大夫說了,全是因為你作惡多端,人神共憤,引起了上天責罰,然後走在路上被一道天雷劈中,将我劈出你的體內,由魂劍化成了如今的人形。”
爻楝:“……”
他沉默着由半坐的姿勢改為躺,再用被子蒙住頭,懶得搭理這個失心瘋還沒好的蠢貨劍靈。
“我是說真的。”竹澗毫無他早已被嫌棄得體無完膚的自覺,仍趴在被褥上喋喋不休,“裘融親口說的,劈得可慘了,人都給劈焦了。”
“竹澗,你別以為我沒了妖丹就治不了你。”爻楝忍無可忍地回手掐住竹澗的兩腮,“我非妖身,是凡人之體,妖丹雖取但靈根仍在,且熟記萬千法訣,待我病好,修煉必一日千裏,到時候——”
竹澗不甘示弱地回瞪他,“怎麽,你是要暗示我趁現在将你斬草除根?”
“我只是要你安靜些。”爻楝疲憊地嘆了口氣,想要對付這種吃軟不吃硬的潑皮,要麽比他更無賴:一道禁言咒邊兒呆着去,要麽就只能适當示弱。
竹澗果不其然在他蒼白的面容下悄然退讓,“安靜好吧,我這就走給你安靜好了吧,對了,裘融讓我給你去鎮上抓藥,我差點給忘了,那你先睡着……不行,你一個人在這兒我不放心,萬一來只老虎把你叼走了,我上哪兒找去?你的死活是與我無關,但是我想讨回記憶必須要有你……”
還是好吵啊。爻楝忍着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從亵衣最裏的夾層裏摸出一個儲物袋,“裏面有根黑色的繩,找出來,你既然能驅使回影戒,應該也能打開它。”
“黑繩?”竹澗接過儲物袋,很自然地打開伸手進去翻找起來,“東西好多啊,這儲物袋你也用不着了吧,給我怎麽樣?”
“……”爻楝以為自己已經能夠波瀾不驚了,但他還是為竹澗的厚顏無恥搖頭稱奇。
“找到了,是這根嗎?”竹澗從手掌大的儲物袋裏拽出一根兩米長的黑繩,爻楝點點頭,伸出手示意竹澗将繩子交到他手心裏。
竹澗把儲物袋往懷裏一揣,好奇道:“這怎麽用啊。”
爻楝沒有回答,他直接将繩子一端于竹澗脖頸上繞一個圈,系個結,而另一端則纏繞在自己左手掌心,松松地纏幾圈,再握緊拳,兩人之間的黑繩立即消失無蹤,摸不着,也看不見。
“好了,你去吧,若出了事,我便用力握拳,你脖子裏的繩則會收緊,那時你立刻趕回來便是。”
竹澗:“……”
數秒後,一聲咆哮震飛了方圓數裏的鳥雀,竹澗怒吼道:“你遛狗吶!給老子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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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