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古夫人的到來如同一把鑰匙,打開了莊園社交上那把無形的鎖。

“我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講不太容易,哪怕到了今天,我也總想着他就坐在那裏……”手機另一頭的女音感情充沛,情緒收放自如,哽咽跟柔聲安慰雙管齊下,只差一個到百老彙上施展才華的機會,一堆廢話之後,她終于袒露目的,聲音竟然仍帶着令人傷感的哭腔,“別擔心,有姑姑在呢,姑姑會幫襯着你的。”

古德白難以置信自己居然聽完了這一堆廢話,于是他平靜地挂斷手機,不無愉悅地模拟另一頭的氣急敗壞。

不過古德白倒不覺得這樣的手段拙劣,對一個剛剛喪父的年輕人而言,打感情牌是相當有效的手段,或者說,在巨大的財産面前,嘗試任何手段都不為過。

只是,理解與接受又是徹頭徹尾的兩碼事。

古德白将那部私人手機丢給餘涯處理,如果真有要事,這群人知道怎麽聯系他,他們跳過古夫人,無非是想尋找個更好下手的人物,顯然因為父親去世而一直閉門謝客的古德白看起來就比笑裏藏刀的古夫人要稚嫩得多。

餘涯對古德白的拒接有點擔憂,古德白倒是頗為平靜,現在的行動只不過是決定重大事件前的小手段,要是真因為一通電話耽誤了什麽要命的事,那不是電話的問題,而是事情本身就有問題。

人有大部分時間都在處理無關緊要的垃圾信息,甚至美其名為社交,而這部分社交本身是沒有意義的。

不過真正讓古德白出乎意料的倒不是這群與他毫無瓜葛的親戚——他們自有合适的人去應對,古德白只需要在要事上露個面就足夠,他感到吃驚的是武赤藻居然真的毫無消息。

餘涯真是個烏鴉嘴。

又過了一個月,連遺産問題都已經解決完了,古德白對着杜玉臺燒了四次咨詢的錢,去法庭跟公司裏走個流程,世界終于想起來原來還有武赤藻這麽個人,并且安排他進入古德白的視線。

研究所傳來消息,武赤藻想見見老板。

負責接手的蘇秘書忍不住在心裏嘟嘟囔囔地抱怨了一通:又是見老板,怎麽什麽人都想着見老板!

好在武赤藻的名字在名單上,蘇秘書跟古德白談了談具體情況之後,在當天晚上将年輕人直接帶進了莊園裏。

“為什麽不花卡裏的錢?好歹買身新衣服。”

當這個青年人被帶到書房裏時,古德白注意到他身上是一套老運動服,在長大的肢體裏縮得緊繃,不是時尚潮流裏那種特意露出手腕腳踝的設計,單純只是洗到縮水,球鞋染塵到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他拘謹地站着,寂靜無聲,如同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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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武赤藻如夢初醒,他小心而謹慎地看着古德白,至今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這麽輕易達成了目标,只讀過幾年書的墨水在肚子裏翻滾,他看着對方手上亮晶晶的袖扣,藏在沉重木桌後的身形,臉上的笑容冷如月光,卻覺得自己眼皮被刺到發燙,話在舌頭上掙紮片刻,說不出來,只好老老實實地回答道,“還能穿。”

那只有過一面之緣的單肩包被武赤藻抱在懷中,像孩童尋求安全感的大型玩偶,又像一把新型武器,他站在這個與他全然隔絕的新世界裏,焦躁不安。

“既然不缺錢。”

古德白垂着眼皮,他靠在椅子上的模樣像是下一秒就要睡過去,聲音仍然沉穩又耐心,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着:“那你去研究所幹什麽,是我那天說得不夠清楚嗎?項目已經中止了。”

這聲音有點擾人心神不寧,武赤藻皺着眉,沉默了會兒,又說道:“你那天看了我好幾次,而且米姨也說你是個有辦法的好人,所以我想……”

武赤藻本來就是武慈朝的替代品,當正品重新回到這個世界上,他的一切被理所當然地取代,十幾年的成長煙消雲散。他沒在小村子裏停留,而是用零錢坐車重新回到這座住了小幾年卻完全不熟悉的城市裏,靠着打零工跟身上僅剩的現金勉強生活了一陣子,猶豫多時才回到研究所。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如此沖動地回到研究所去提出那個冒失的要求,更沒想到的是居然會被準許。

“所以你想找我解決你的麻煩。”古德白擡起頭看他,啞然失笑,“要是我只是随便看看呢?”

武赤藻緊緊皺起眉頭,他下意識搖搖頭,又很快點點頭道:“對,我是來找你解決我的麻煩。如果你只是随便看看,我也不吃虧,總要試一試,再說,要只是随便看看,我就不會來這裏了吧。”

“對?”這下古德白是真的笑出來了,他睜開眼睛,頗為仔細地打量着武赤藻的臉,笑聲又輕又細,那目光像是觀察一件物品,讓武赤藻感覺到點羞憤,不過又很快忍耐下去。

他想在古德白手裏從幽靈變成真正的“人”。

“那你想怎麽做?”

“我不知道。”武赤藻搖搖頭,“不過你知道,不然你不會讓我來這裏。”

古德白這才正眼看他,好像說出這句話之後武赤藻才真真正正算是個人了一樣,贊嘆道:“腦子倒是不差,還算靈活。”

這讓武赤藻忍不住感覺到一陣歡喜,不過他沒表現出來,暗暗跟什麽較勁似的,盡管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跟什麽做抗争。

“你現在這樣還不夠。”古德白重新閉上了眼睛,他沒有顯得很累,看起來也不大疲倦的模樣,仿佛只是懶得睜眼看武赤藻,他的手指仍在桌子上彈奏,如同譜曲,又如同伴随鐘聲走着點,好半晌才停,“去上學吧,你想去哪所學校?”

武赤藻受寵若驚,他遲疑道:“可是我錯過時間了,分數也不夠。”

“不打緊。”古德白的手指頓了頓,他似笑非笑地告知武赤藻,“捐一棟樓的事而已,如果你喜歡的學校足夠湊巧,我正好還認識些校董,說不準吃頓飯,連樓也省下了。”

這下武赤藻只有驚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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