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江沉聽到隔壁房間開門的動靜就從床上坐了起來，客廳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後來還有東西掉落的聲音，他不禁跑出門去。

客廳江舟雪正把不小心弄掉的皮包撿起來，身上穿着寬松T恤和牛仔褲，口罩遮住了半張臉，一副準備出門的樣子。

“姐姐，大清早的，幹嘛？”江沉揉着眼，呆呆看着她。

口罩把表情全蓋住，只剩一雙憂慮的眼，“阿沉，你開車了嗎？能送我去醫院嗎？”

隔着口罩的聲音聽起來比磨砂質地還要沙啞，還有她小聲吸鼻子的聲音，在岑寂的早上聽得分外清晰。

“還發燒？”摸她額頭并不燙。

江舟雪拿開江沉的手，又退後一步，“退燒了，別的事，認識的人住院了。”

江沉沒講話，姐姐的眼睛像沾染了清晨的露水，霧蒙蒙的。

“阿沉？”

江沉只是随便一想就把線索拼接起來，問道：“昨天有個小女生給你打電話，我看通訊錄名字是黎語西，他妹妹？”

“嗯，有在幫她補課，高三。”她也認了。

之前沒和江沉提這個，一是覺得沒必要，二是知道他的反應。

江沉講話聲音不自覺大了些，語氣也重了，“為什麽又和他扯上關系了？”

講完又瞬間意識到自己沒控制好情緒，煩躁地走了幾步，重重坐到了沙發上。

“不是。”她也跟着江沉轉了方向，面對着他。

沒有扯上關系，和他沒有關系。

“姐，”江沉叫完她深呼吸着，随後聲音很輕，“放過自己吧。”

“我……”她想辯白，卻找不到好的理由，垂下眼皮，低聲說：“先送我去醫院吧。”

“你還病着！”她聲音都是沙啞的，剛退下燒。

“阿沉，我和他說幾句話就走。”說清楚就走。

“手機裏說不可以嗎？”

她定定看着江沉的眼，“有些事當面說才行，這是尊重。”

“早上冷，披件外套。”江沉耷拉着眼皮，妥協。

早上醫院私人病房外面空蕩蕩的，白色的冷光打在地磚上，黎語西坐在長椅上面哭，哭聲回蕩着顯得有些可怖。

江舟雪走近了，對着把頭埋在自己臂彎裏面的少女喊她小名，“西西。”

黎語西一頭紮進她懷裏，“雪姐！我哥他喝了好多酒，昨天半夜秦放哥叫救護車把他送醫院的，我一直給你打電話你都沒接，他好嚴重！秦放哥說他喝醉了可能胃疼吞了好多止疼片，又喝多了，他去的時候哥哥都意識不清了！”

黎語西邊哭邊說，語無倫次的。

“我就看我哥一直吐，吐了好多次，一直被按着用管子灌東西。”發洩了好一會才擡起滿是淚水的小臉說：“你和哥哥在一起好不好？”

秦放在天臺抽了煙剛下來就看到黎語西抱着江舟雪哭，江舟雪撫着西西的背。

他一個大男人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去，半夜打電話他爸帶着西西過來的，等人沒事了就走了，本來想把西西也帶回去，還是他說看着西西才作罷，黎岸風這攤上的什麽爹。

秦放問：“你吃了嗎？”

“吃過了。”江沉給買了吃的。

“我帶西西去買點吃的，你進去看看吧，幾個小時了，差不多也該醒了。”照黎語西的說法黎岸風喝多了還是因為ex有男朋友的事情，他們兩個的事情，他和黎語西也不好在這摻和。

“嗯。”

秦放帶着黎語西就到了電梯口，突然想起點細節來，“你哥昨天在救護車上一直背數學公式是怎麽回事？”

“啊，醉糊塗了吧？”黎語西哭得頭暈，眼睛也是花的，抓着秦放衣服下擺，“你說他們能在一起嗎？”

“看不出來，感覺玄，我是女的我也不選你哥，早晚被氣死。”秦放代入了一下，感覺挺自虐的。

黎語西喃喃道：“雪姐心軟的，我哥都這樣了，我哥要是肯求她，肯定就沒事了。”

秦放嗤之以鼻，“要你哥求人你不如殺了他。”

江舟雪推門而入，黎岸風躺在病床上還阖着眼，換上了病號服，有些儀器的管子和輸液管交錯在身上。

她坐到了床邊，很久沒這麽近距離打量過他，睫毛長得過分，沒有了那雙冷冽的眼眸，柔和多了，也就睡着了才這麽人畜無害。

黎岸風醒過來的時候驚醒了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趴在床邊的她，“你怎麽來了？”

喉管連帶着胃全是疼的，胳膊的輸液管針頭紮進去的地方也疼。他沒有洗胃的記憶，昨晚最後的記憶是喝醉了，打了電話，吞了點止疼藥。

江舟雪是早上吃了感冒藥有點瞌睡不小心打了個盹，擡眼看着他，一臉難受，不知道是哪裏疼，回他道：“你昨天給我打電話了？”

“打錯了。”黎岸風皺着眉，連擡手都覺得不舒服，想摸索手機，才發現自己衣服都換掉了。

她嗓子好沙啞，戴着口罩，什麽表情也看不到。

“打錯了二十八通？”她早上看未接來電數量，黎岸風打了二十八通，黎語西打了十三通，她手機被江沉調了靜音，全錯過了。

“嗯。”他根本不記得撥了幾次，只模糊有點印象。

江舟雪沒繼續糾結于未接來電數量，“西西很擔心你，你不要喝那麽多酒。”

他就知道，她不會主動來探望他，對他避之不及。

胸中泛滿酸澀，身上的難受勁一起壓了過來，“不是西西你都不會關心我對不對？”

江舟雪約莫在口罩裏嘆了口氣，聽不真切，之後後面那句“黎岸風你到底想怎麽樣？”精準撞入耳膜。

他還沒想好要怎麽回答，她的手機鈴聲響了，是《大神》裏面的《太陽は昇る》，是高中一起玩過的游戲……

江舟雪松了口氣，“我去外面接電話。”

衣擺被輕輕拉了下，回頭就看到黎岸風收回手，疼得臉有點發白，他用的是挂水的手。

“就在這接。”他總感覺她出去就不會回來了。

江舟雪沒什麽情緒的眸子看了他會，沒離開他視線範圍，走出幾步按下接通的綠色圖标。

“喂，宋殊，什麽事？”

“你們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了？”

“沒事，已經退燒了。”

“你別過來，我現在在外面。”

“有個朋友住院，我探病。”

“不用來接，阿沉在樓下等我。”

“嗯，拜。”

她說話聲音不大，每句話也短，間中只是吸兩下鼻子，挂掉電話又走回他床前，自上而下地看着他。

沒幾句話，他迅速得出了結論，宋殊也是剛知道她生病發燒的事情。

黎岸風聲音有些激動：“昨天幫你接電話的不是宋殊？”

比起來江舟雪并沒多少情緒：“不是，阿沉接的。”

看着他疑惑的表情，補充道：“江沉，我弟弟。”

“不是男朋友啊。”心情驀地好起來，平複了會才問道：“你有男朋友嗎？”

“沒有，這個答案滿意不滿意？”江舟雪說話帶着點怒氣。

“阿雪，你別用這種語氣……”

語氣更惡劣了些，“黎岸風，你不就是想看我這樣？然後傷害我？”

想也沒想反駁道：“我沒有。”

意識到自己情緒有些失控，她不準備繼續留在這裏，“阿沉在等我，我要回去了。”

“等等，我沒有想傷害你。”

轉了半圈的身子，又轉了回來，“是嗎？”

她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戳了幾下，調整音量，公放出聲音來。

“江舟雪，你憑什麽甩我，憑什麽不把我放在眼裏。”

“你旁邊站的算什麽人，宋家的少爺，你就喜歡這款的，成熟穩重？”

“你不是很會說嗎，要找個能和你有未來的人，他有比我好嗎？”

退出微信，她擡起頭問：“後面還有幾條，你要不要我都放出來？”

他昨天喝醉之後都說了些什麽啊。

他極力解釋：“我喝醉了，我真的喝多了，我沒想說這些。”

他模模糊糊記得一些事，但是具體說了什麽他根本不記得，當時心情太糟糕，各種極端的情感全冒了出來，他但凡有一點理智都不會說這種話。

“你就是這麽想的。”她說得輕飄飄的。

黎岸風被她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堵住了嘴巴，他說出的是他心裏妒忌和仇恨的陰暗情緒。

江舟雪緩緩開口：“我後悔和你分手了。”

他瞳孔緊縮，呼吸都停滞了，接着她說了下一句話，“我還喜歡你。”

情緒洶湧着，想做點什麽。

她換了口氣，有些挑釁又有點顫抖，“黎岸風，你就想聽這個對不對，你還想聽什麽？我說給你聽。”

回答不出來，他不知道他想聽什麽，為什麽一切都和他原本想得不一樣。

他只能低聲說着：“沒……我就想聽你說你後悔了……”

眼睛不敢看她，移動到她的鞋子上，穿的一雙牛津鞋，鞋帶松松的，快要散開。

“現在聽到了，然後呢？”

“我們複合吧。”聲音很小，腦子裏全是她的鞋帶快開了。

他預想的是這句話沒錯，可是說出來總覺得哪裏都不對了。

“再之後呢？”

他不知道，他默了好大一會，她還沒有要走，無法思考，想給她把鞋帶綁好。

“你也不知道了對不對，因為你根本沒想過之後的事情。”說完這句話猛吸一口氣平複住情緒，才接了下去，“你只是想報複我，然後回到一段你曾經喜歡的關系，證明自己是個贏家。”

“我不是，我沒有。”他的否認蒼白無力，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那你說，你想怎麽樣？”

讷讷道：“我……我喜歡你。”

他想的就該是互相喜歡然後複合，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子。

江舟雪聽到這話并不高興，她反應很大地問：“黎岸風，你這是喜歡我嗎？”

約飯之前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還喜歡她，吃飯的時候她就懂了，他對她最強烈的情感是不甘心。

“你覺得你說這些話是在喜歡我嗎？”眼睫翻飛幾下，終是把眼淚憋了回去。

看不到她的臉，可他覺得她口罩底下在冷笑着。

她盡可能讓語氣平和一些，“你也知道不是對不對，七年了，我們別互相拉扯了，未來路還長，別耗死在這。”

“不是，我是喜歡你的，我從來都只喜歡你的。”他執拗地說着，固執得想讓她相信。

“你拿代理權的事情壓我，拍賣想破壞你妄想中我和宋殊的關系，之後不由分說強吻我，約我吃飯已經傷害自己一次了，現在又用傷害自己給誰看呢，不就是逼迫我。”這可能是他們認識以來她發過最大的脾氣，“黎岸風，你可不可以不要欺負我了？”

她最不願意就是像這樣數罪狀，她最怕負面的情感累加上去，可她還是這樣了。

“我……我沒想這樣……”他沒想，但是他做了，他腦子是混沌的，他沒見過江舟雪這樣，他不知道要怎麽辦，她好像比他自己還要了解他。

他是在逼她，利用她的內疚，她的心軟。

他現在管不了什麽以後，他伸着手想碰她，被她退後一步躲開來，身體不争氣，不好動彈。

心急如焚，嘴巴裏語無倫次胡亂說着：“我們複合吧，我們重新開始，之後的事情再說好不好？我放不下你……”

她咄咄逼人，“黎岸風，你是放不下我，還是放不下我提了分手這件事？”

她委屈，把話說開之後更加委屈，她不想說這些的，不說出來就不用看他的反應，就不用驗證自己猜測的真實。

他節節敗退，“我放不下你，我沒法承認你甩了我之後我還喜歡你。”

所以他傳遞出去的信息沒有一點是喜歡。

“你還病着，好好休息吧。”這樣車轱辘下去沒個完，“我也病着，我們冷靜下吧。”

鞋帶松着，被她拖曳着越來越遠，門被關上，什麽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