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陳飛卿換了個姿勢躺在房頂上曬太陽,繼續思考此事,卻聽到下面有人叫他:“陳飛卿你快下來,讓你幹活兒你就跑了,你好意思嗎你?我這麽一個身嬌體弱的人都在幫忙,你趕緊的!”

這麽欠抽的人,只有鄭小少爺了。

陳飛卿從房頂上跳下來,郁悶地道:“你們布置宴會就你們自己布置吧,我這有事兒煩着呢。”

鄭小少爺撸起袖子道:“我還煩着呢,明明是你請我來做事兒的,請完了你自己倒是什麽事兒都不做,敢情拿我當陳樹使喚呢?”

他旁邊的随仆默默地拽過他的手,把他袖子又放下去,防止他着涼。

鄭小少爺更火大了,瞪一眼随仆,道:“你不知道憋火也能憋出病嗎?”

随仆裝作沒聽到。

茍珥趕着車到了皇宮門口,傅南生坐在車裏,看了一眼遮得嚴嚴實實的車簾子,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又一次整了整衣裳。

雖然他知道陳飛卿也不會多看男人一眼,更不會注意另一個男人的衣裳與發簪是否相襯,衣裳是否時下風靡的新樣式。

畢竟皇上的服制大概是萬年不變的,陳飛卿也無需在意。

傅南生垂下了眼角,面上的表情毫無波動,交疊着遮掩在寬袍大袖裏的手卻狠狠地擰了自己一把。

他倒寧願陳飛卿是為了皇上拒絕他,而不是當真如口頭說的那樣不能接受一個男人。可仔細想想,似乎也沒好到哪裏去。

他這幾日睡得很不好。

兩年沒有見面,陳飛卿似乎又高大了一些,面上的稚氣脫了許多,輪廓越來越鮮明,眼睛越來越亮,相貌越來越英俊。

可是這樣的陳飛卿卻要迎娶那個看起來傻乎乎的懵懂丫頭了。

那丫頭看起來挺刁蠻的,又是被寵大的,肯定伺候不好陳飛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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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那病簍子皇上倒也真是舍得下手。

侍衛照慣例攔下了車盤問,卻還沒問得兩句,就聽到熟悉的聲音:“他們是本宮邀請來的。”

侍衛們忙向婷公主行禮。

公主搖了搖手:“都起來吧,你們職責所在,要檢查快檢查。本宮只是等得無聊了,順路來這裏看看。今日來的人多,你們檢查仔細些,本宮可不想再聽到‘刺客’兩個字。”

侍衛急忙稱是。

傅南生撩開車門簾,訝異地看着公主,道:“您是——”

婷公主走過去,仰着頭看馬車上的他,笑着問:“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傅南生急忙對茍珥道:“扶我下車。”又對公主道,“原來您是——那今日赴宴也是您請皇上召見我的?”

公主也忙道:“不急,不用急着向我行禮。是我請皇上邀請你的,這樣,我先帶你去見皇上,別的事兒等會再說吧。”

說着,公主就打算往馬車上去,卻被旁邊的侍女攔住了。

侍女小聲勸道:“公主,這位公子畢竟是外邦使臣,您不宜與他同乘馬車。”

公主不以為然道:“你也上去一起坐着,大不了再将簾子一路打開不就行了?”

侍女卻仍然一臉為難。

傅南生此時便道:“她說得是,公主不宜如此,還是我下來吧。”

說完,茍珥便将輪椅先放到地上,再将他抱下馬車,放到輪椅上坐好。

傅南生朝公主笑了笑,道:“其實是應該請公主坐馬車的,但我猜想公主是專程為了迎我而來,便不說那個虛話了。我第一次來皇宮,若能有機會多看看真是三生有幸,不知公主可否願意陪同一起走走?”

公主點點頭:“這樣也可。那一邊走我一邊給你說說,皇宮可大了,我們這一路過去也只能看到一點東西,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到別的地方逛逛。”

陳飛卿被鄭小少爺煩得頭疼,找了個機會就開溜,邊跑邊說:“我突然想起有點事要去找皇上!”

鄭小少爺畢竟也練過幾年武,別的沒學會什麽,此刻眼疾手快地拽住陳飛卿:“找什麽找,你倆一天到晚哪兒那麽多事要說?你是想氣死我,氣我沒事做是吧?讓你帶我去軍營你死活不肯,打雜的事兒就都讓我來幹,有你這麽當師兄的嗎?”

陳飛卿道:“你松手,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鄭小少爺繼續拉拉扯扯:“不松手!你發誓下次去軍營帶我去!”

陳飛卿心裏道就你這大傻子我才不帶。

兩人拉拉扯扯時,鄭小少爺突然“哎呀”一聲,松了手,捂着自己的手指頭吹氣。

陳飛卿一時沒站穩,往後踉跄幾步,撞到正端着茶水走過去的太監,茶潑了一身。

所幸陳飛卿的性情宮中人人皆知,那太監只是吃了一驚,卻也不太懼怕,道了歉彎腰拾起茶杯就被陳飛卿揮揮手趕走了。

鄭小少爺道:“我手傷了,賠錢。”

陳飛卿真是很想揍他了,道:“你真是不去當一個奸商可惜了,我衣服還髒了呢。不跟你說了,我去找地兒換衣服。”

說完,他轉身就跑。

鄭小少爺攔不住,眼睜睜看着他跑遠,氣得拍打随仆:“你倒是幫我攔住他啊,光拿工錢不幹活兒,養你有什麽用,我還不如養只鵝!哎呀,你比陳飛卿還讨厭!”

随仆:“……”

你家給我發工錢,你說了算。

鄭小少爺打着打着又開始咳嗽,咳得撕心裂肺。

随仆面無表情地掏出藥瓶倒出兩顆藥丸往他嘴裏塞,心裏想,回頭必須跟總管說要加工錢,不然不幹了。

皇上剛剛午睡醒,正好換了衣服,就見陳飛卿過來了。

他問:“人都開始進宮了吧?”

陳飛卿道:“來了幾個了,鄭問其招呼着呢,我好不容易才脫身,不是我說,他越來越煩人了。”

皇上又道:“你說朕等會兒怎麽找借口把婷兒叫去?朕午睡前在想這事兒,想着想着睡着了,起來還沒想到。”

陳飛卿道:“放心好了,鄭問其也在,公主肯定會過來的。”

皇上悟了悟:“你說婷兒和鄭問其——”

陳飛卿擺手:“不不不,不是這個意思,公主嫌棄鄭問其勝過嫌棄我。不過聽鄭問其說公主曾經問他要過糖葫蘆吃,他答應了下次入宮就偷偷帶給她。”

皇上啞然失笑:“他倆究竟是怎麽回事,朕都要看不明白了。”

陳飛卿道:“我也看不明白,管他呢。”

皇上笑道:“你說得對,管他呢。”

陳飛卿又道:“不過公主拿完糖葫蘆之後——”

皇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道:“對了,也不用急,朕忘了跟你說,婷兒把那個傅南生也請入了宮。”

陳飛卿一怔:“傅南生?請他幹什麽?”

皇上道:“婷兒說還沒好好謝謝他,趁這個機會反正是朕想見見青年才俊,傅南生就很青年也很才俊,非得讓朕請他。”

陳飛卿原本輕松的神色漸漸凝重起來,道:“他這個人深不可測,公主還是少和他來往較好。”

皇上細心觀察他的神色,道:“可是朕看婷兒對他頗多贊譽之詞。也罷,畢竟确實該向他道謝,至于以後,婷兒也知道分寸,不會有什麽機會再和他來往。”

陳飛卿點了點頭。

外頭的小太監站在門口道:“啓禀皇上,婷公主求見,說有一位貴客請您接見。”

皇上和陳飛卿對視一眼,心裏已經明了了幾分。

皇上正要讓人進來,就聽到陳飛卿道:“我還是躲起來吧。”

皇上詫異地問:“為什麽?”

陳飛卿道:“也不為什麽,不想見他。”

皇上更疑惑了,反倒笑起來,問:“他到底對你做過什麽?”

陳飛卿皺着眉搖搖頭:“也沒什麽,就是不想見。”

皇上點頭:“那你進去躲着吧,自己找事兒幹,幫忙把奏折分一分也行。回頭朕再好好盤問你究竟發生過什麽。”

陳飛卿心想你打死我也不說,反正你也不會打死我。

他這麽想着,又道:“我剛衣服被鄭問其害得潑髒了,皇上這兒有沒有換的?”

皇上看他衣服一眼:“禦書房哪兒來衣服給你換?朕看你這衣服都要幹了,也不用換了。”

陳飛卿低頭一看,确實是快幹了,可他今日穿的深色衣服,那茶水幹是幹了,卻留了一塊更深的印記,看起來十分尴尬。

皇上此時也覺得看起來有些尴尬,便道:“等會兒讓他們給你找套幹淨衣服換,你先進去吧。”

皇上看着陳飛卿躲進了內室,這才道:“請他們進來。”

太監便引着傅南生進來了,茍珥被留在門外,公主則是快步到皇上跟前,挽着皇上的胳膊道:“皇兄,就是他,他是我跟你說的救過我的傅大哥。”

傅南生第一次親眼見到這個小皇帝。

小皇帝身着绛黃色的日常錦袍,發束璎冠,或許是病弱的緣故,還披了一件較薄的狐裘子,手中抱着一個繞金絲的小暖壺,越發襯得一張臉俏生生的。

其實單論相貌并不出衆,說好聽些是清秀明麗,不好聽些便是平平無奇。

不過這小皇帝的唇色有些淡,臉色是病态的白,神情十分慈悲,眼神與陳飛卿一樣明亮,甚至還有幾分相似,看起來氣度非凡。

傅南生想,也難怪,兩人自幼相伴長大,都是人中龍鳳天之驕子,難怪。陳飛卿仗義心軟,自然喜歡這種看起來我見猶憐的。

更何況,指不定私底下這小皇帝又是什麽樣。

私底下只對着陳飛卿的時候,說不定比此刻更加的楚楚動人。

皇上也是第一次親眼見到傅南生,他本也沒多想,可身邊親近的人接二連三都與傅南生有些瓜葛牽連,難免覺得傅南生神秘起來。

今日一見,皇上倒是一怔。

婷公主對傅南生的評論是傅大哥溫文爾雅風度翩翩,性情和皇兄一樣溫柔體貼大方潇灑知書達理路見不平正直善良。

寧王對傅南生的評價是此人眼角眉梢都透着狡黠與俗媚,一見就是心術不正之相。

陳飛卿對傅南生的評議是長得還不錯,五官挺端正的,就是瘦弱了點,看起來不耐打,不是個習武的苗子。

如今皇上親眼見到這個“一人多面”的傅南生,才恍然的想到,什麽叫做朱唇玉面,柳夭桃豔,古人誠不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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