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公主失蹤了。

這個消息傳來時,陳飛卿整個人都要不好了。

這算什麽事兒啊,這段時間一個接一個的,約好了一起來是吧?

陳飛卿摁了摁額角,問:“怎麽回事?”

陳樹道:“聽那意思,似乎是公主和太後吵了架,公主被太後關在寝宮裏反省,今日早上宮婢去看,就發現人不見了,把寝宮裏全翻遍了也沒找到人,現在正在滿宮裏找呢,但也一直沒消息。”

陳飛卿道:“公主不可能是自己跑了,她不是那種添亂的人。”

陳樹點頭:“太後也是這樣覺得的,現在皇上剛剛好一點,公主就算要跑也不會這時候搗亂。所以,太後就更擔心了,上回鐵爾孛能擄走公主,這次說不定也……”

陳飛卿點點頭:“宮裏繼續找,宮外也去找,四處城門都戒嚴,但不要打草驚蛇。”

陳樹應了一聲。

陳飛卿又問:“皇上知道了嗎?算了,他肯定知道,我換句話問,太後知道皇上知道了嗎?”

陳樹道:“似乎是還不知道,太後讓人別去皇上面前說這事,只讓人悄悄地通知您。”

陳飛卿無奈地笑了一聲:“你說太後真以為皇上不知道嗎?”

陳樹也苦笑了一下:“誰知道呢。”

如果說陳飛卿尚且只是發愁,那傅南生就是久久在震驚當中回不過神來。

醜時左右,他在夢鄉中忽然聽到細微的響聲,頓時驚醒,卻不忙于起身,細心聽着動靜。他只聽到那腳步聲朝床邊走來,更有抽刀出鞘的聲響,猛地睜開眼睛,反手便将毒針擲向來者。

來人身穿夜行衣,黑巾蒙面,側身輕松地躲過毒針,嬉笑道:“喲呵,身手還不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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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人道:“別玩了。”

那人不滿道:“我好奇想看看他長什麽樣子嘛。”

傅南生皺眉喝道:“你們是誰?”

那兩人卻沒理他,轉身朝外走。

傅南生再次道:“站住,我問你們是誰派來的!”

他的話音剛落,茍珥便已從隔壁過來,擋在門口。

傅南生道:“茍珥,拿下他倆,我要活口。”

茍珥聽得命令,立刻伸手朝那兩人捉去。他的身形比起兩年前又快了許多,幾乎不過眨眼的功夫,然而卻仍舊讓那兩人閃了過去。

茍珥心中暗暗吃驚。他的功夫自然說不上是天下第一,但也鮮少遇到對手,更何況是能如此輕易的從他手下逃脫過去的人。就算是大王子的手下,也沒有這樣的人,因此大王子才一度那樣依仗他的身手。

尤其是,那兩人看起來确實是十分輕松,絲毫不覺得緊張。

只是一瞬間的吃驚,茍珥立刻又反身撲去,卻照舊被那兩人輕松躲開。

那兩人還有心思調笑:“哥,我聽說溫柔鄉呆久了是會身手退步的。”

“所以你以後別惦記着那些事了。”

“但我還聽說憋久了也不好哦?”

“盡聽些碎嘴。”

茍珥被他二人這樣鄙夷嘲笑,心中更是惱火,下手連一絲情面也不留,就連傅南生所說的要留活口也不再在意,因為他知道,若不使全力便難以與這二人纏鬥住,而要使全力,必定關照不到他倆的死活。

然而最終,那二人還是逃了。

茍珥要追,被屋內的傅南生叫住了:“不必追了,回來。”

他只好回到屋內,掏出火折子點燃了一盞燈,與傅南生一同看着屋子中間八仙桌上多出來的包袱。

傅南生委實不認識那兩個人,此刻心中有些疑慮,仍鎮定地道:“打開看一看,小心有暗器或淬了毒。”

聞言,茍珥看了他一眼,這才去打開包袱。

傅南生冷笑一聲,道:“別多心,不是關心你。”

茍珥道:“我知道。”

聲音卻很溫和。

傅南生看着他的背影翻了個白眼。

茍珥打開包袱,裏面是幾件女人的衣服和首飾,他一件件挑開來看,除了精致貴重些外,并沒什麽出奇的地方。

傅南生也有些訝異,道:“拿過來給我看看。”

他坐在床上,靠着枕頭,将衣服和首飾一件件翻來覆去地看。

茍珥就站在床邊,為他拿着燭臺,卻不是在看衣服和首飾,而是在看他。

傅南生看了一會兒又想了一會兒,擡頭去看茍珥,心裏有些得意又有些嫌惡。茍珥總這樣默不作聲的只看着他一個人,他習以為常并且也不讨厭這樣的感覺,只不過,他讨厭茍珥這個人。

若這樣看着自己的人不是這個醜八怪,而是陳飛卿,那該多好。

然而陳飛卿只會這樣看着那個病簍子。

傅南生的心情瞬間沉了下去,皺着眉頭道:“這是公主的東西。”

茍珥問:“為何放到這裏?”

傅南生很不耐煩他問這個問題,然而卻礙于隔牆有耳,不得不忍耐着道:“想必是有人要栽贓嫁禍,我并不認識那兩個人,這些日子也不知道京城中究竟發生了什麽隐秘的事,驿館外頭那些人一定是在監視我。現在公主又失蹤了,那兩人将公主的東西放到我這裏,說不定就在下一刻,外頭的官兵就會破門而入,而我百口莫辯。”

茍珥道:“公主又不在我們這裏。”

傅南生道:“她是不在我們這裏,但難說我有沒有将公主藏到哪裏,我去哪兒找出公主還給他們?”

兩人正說話間,外頭突然就傳來響動火光,守門的跑來在窗外道:“江大人——”

傅南生笑道:“說曹操曹操到,你且将東西放下,扶我起身出去。我們又沒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

那“鬼”正是寧王派來監視驿館的官兵,一群人站在院子裏,倒是客氣,道:“宮裏出了事,瞧見人影朝這邊過來,怕驚了江大人一行人,特意來看看。”

傅南生也很客氣,道:“各位大人辛苦了。要說人影,剛才在下确實見過兩人,不知是不是各位大人要追查的人影。那兩人身手極佳,扔下了一個包袱便逃了。我剛看了看,包袱裏的東西都十分精致珍貴,似乎是來自宮中,正想着是否等天亮了送去官府報案,各位大人便來了。”

他說着,茍珥上前将包袱遞給官兵。

為首的小官接過來看了看,卻遲遲沒說話。

傅南生更坦然了,道:“大人不必客氣,若要搜查驿館,便請随意。在下也不過是借住在此,除了些衣物外并沒什麽私人物件,大人不必困擾。”

他這樣,那小官倒不好意思起來:“江大人,我也是例行公事,決不讓弟兄們亂翻。”說着,側頭吩咐,“手下都輕點。”

傅南生懇切道:“多謝。”

人倒是沒搜出來,搜出來一堆東西。

傅南生坐在一旁喝茶,只見幾個小兵不知道從哪裏找出來幾個畫冊話本,本是随意一翻,卻忽然定了神,扭頭看過來的眼神都不對了,忍不住竊竊私語。

那小官原陪着傅南生一同在喝茶,不由得皺眉喝道:“你們在說什麽?”

那幾個小兵急忙否認,道沒什麽。

那小官哪裏肯信,板着臉道:“拿過來。”

小兵們将話本畫冊遞過來,又忍不住有些許放肆地看了看傅南生。

小官打開一看,也愣了愣。

傅南生側頭去看了一眼,有些訝異,卻又不是很驚訝,淡淡地道:“那不是在下的東西。”

小官沒說什麽,讓手下人将書放回原位。

那幾個小兵不多久又搜出來一個精致的木匣子,上了鎖,卻被小兵自顧自地撬開了。

那小官的眉頭又皺緊了,道:“我讓你們找人,讓你們手腳輕點,都當耳邊風?江大人的東西放在那裏誰讓你們動了?人能躲進這木匣子裏嗎?”

傅南生抱着茶盞,手心裏卻仍然很冷,道:“那木匣子我也在此之前從未見過,大人可以一并帶回去。”

小官訝異地看他一眼,擺擺手,讓小兵将東西放回去。

小兵卻一個不穩,将木匣子摔出去,裏面的東西咕溜溜的落了一地。

屋裏的幾個人見了匣子裏的東西,一時都靜了,半晌過後,不知是誰起的頭,低聲笑了起來,那笑聲無非是獵奇的與鄙夷的,逡巡在傅南生臉上的目光更加的肆無忌憚。

傅南生卻十分冷靜,什麽話也沒說,任由他們笑,任由他們竊竊私語,任由他們看。

折騰了許久,官兵們終于要走了。

傅南生客氣地道:“在下腿腳不便,不能親自遠送,還請見諒。茍珥,你代我送各位大人。”

茍珥送完那些人,回到屋子裏,見到傅南生仍舊坐在那裏喝茶。燭光閃爍着,他一時竟看不準傅南生究竟是什麽神情。

那些東西,确實不是傅南生的。

那些東西,還被人扔在那裏,敞着給人看,給傅南生看。

茍珥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半天才道:“我記下他們幾個人的臉,過了風聲便殺了他們。”

傅南生反問:“為什麽要殺他們?”

茍珥道:“他們是故意羞辱你。”

傅南生竟笑了,道:“算不上什麽羞辱,這些東西我從小見得多了,算不上羞辱。”

茍珥看着他,看了一會兒,走過去将那些東西撿起來放回木匣子裏面。

傅南生盯着他,忽然道:“你過來。”

茍珥将木匣子放在一邊,走回他身邊。

傅南生道:“你抱抱我,哄哄我。”

茍珥一時有些茫然,過了會兒才彎腰抱住他,猶豫着拍了拍他的頭。

傅南生低聲道:“你告訴我,如果有人欺負我,你會幫我殺了他們。”

茍珥道:“若有人欺負你,我會為你殺了他們。”

傅南生忽然笑了起來,道:“但是不必了,這是我很久以前的願望,現在我不需要了。”

茍珥松了松手,低頭看着他,問:“是誰做的?”

傅南生道:“我還真不知道。”

茍珥總覺得他是知道的,可他不說,便也罷了。又看了一會兒,茍珥忍不住将他攬在懷裏,忍不住親了親他。

傅南生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任由着他,一雙眼睛仍然盯着那個木匣子。

他知道是誰做的,是全天下的人做的。全天下的人都在指着他說,這是個□□的兒子,所以也是個放蕩的□□。

一個□□能做什麽,最愛做什麽呢?無非是被男人玩。

而他确實也渴望着被一個男人擁有,甚至心甘情願被玩弄都好。

那個男人卻根本看不上他。

想做玩物也不可得,看來傅南生這個人比那些□□更下賤。

他眼裏忍着淚,就是不肯哭出來,因為若哭了出來,似乎就是認輸了,可他不覺得自己會輸。

茍珥見他這樣子,心裏更軟了下去,只覺得似乎松手他就會失去倚靠似的,因而将他抱得更緊。

傅南生平時嚣張起來能将人氣得牙癢,可他失落的時候,卻能比任何人都乖巧,都令人想要疼愛。

茍珥有時候會希望他能一直這樣,一直這樣多好,什麽都別想,什麽也做不了,就這樣待在房子裏活着,一輩子也就這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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