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小哭包

馮梁平日裏就是偷雞摸狗滿嘴渾話不着邊際的人,林錦對他的印象大部分都是看到他今天偷了東西被這家人追着打,明天調戲了誰家的姑娘又被人趕着揍一頓,至于後來她看不見以後就很少再聽說他了,有關他的最後記憶似乎是有一年冬天馮梁生了重病被凍死在家裏,人們發現他的屍體時已經是第二年的初春了。

林錦看着馮梁戲谑中帶着嘲諷的臉,忽然問道:“你知道什麽?還是見過什麽?如果像你說的一樣要有什麽大禍臨頭,同村的你自己難道能跑得了嗎?”

馮梁這時才把眼珠子從紅袂身上摳了下來,好好看了一眼林錦。這個小姑娘是前幾年孟家的那個女人不知從哪兒撿回來的,說是親戚,其實就是在孟家當丫鬟。一個平平常常甚至神情裏經常會帶着點膽怯的小女孩存在感太弱,很少會有人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哪怕是把全村人都用各種方法招惹遍了的馮梁也很少注意她。沒想到女大十八變,蛻去了那層過于年幼的稚氣和怯懦,反倒格外的吸引人。

林錦注意到馮梁那令人惡心的眼神,皺了皺眉,不想再多說什麽,就回身拉了紅袂打算出去。沒想到這時馮家的院門忽然被人敲響。

敲門的聲音很有節奏,一下一下輕叩在破爛的形同虛設的木門上,即便始終沒有人回答,門外那人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如果現在不是白天,林錦恐怕很難勸說自己淡定下來。

紅袂看向她的眼神也同樣不解,人人都知道馮梁品行之惡劣,整個村子裏沒有任何一個人會主動找上他,當然除了孟夫人在每年固定時節或者像這次這樣出了特殊情況的時候,才會有人到他家來,而現在的這個不速之客,站在門外靜靜地敲着門,馮梁只是詭秘地笑着,并不應聲,林錦覺得自己現在每天腦子裏都是一團亂麻,從前懵懵懂懂看不出來的東西,現在細想之下都是支離破碎的漏洞。

林錦輕聲地問紅袂:“要麽我出去看看?”

紅袂看了眼屋外,又瞥了眼躺在床上忽然開始笑地前仰後合的人,感覺比那個不速之客還要危險,就說:“行,你去看看,有事趕緊喊我。”

林錦點點頭,走到院裏。

馮梁的這間院子不知是多少年的老古董了,原本就不怎麽結實的木門在連年累月的風雨侵蝕下千瘡百孔,林錦還未走近就透過那些窟窿隐約看到了門外的人——

一身灰布袍,身材略高大,應該是個成年男子,林錦順着門上的縫隙從下往上看,然後就對上了那雙堪稱銳利的眼睛。

那人應該沒有想到林錦會和他對上眼神,因此愣了片刻便重新擺好了神情,一臉的溫和沉靜,甚至嘴角還挂着十分和善沒有任何破綻的笑意,但是林錦并沒有因為這個僞裝的笑感到絲毫安慰,眼前的這個人她已經無比熟悉,甚至不需要看到對方的臉僅憑那一雙眼睛就能認出是誰——安峤!

林錦在片刻的錯愕之後找回了神智,她幾乎可以說十足鎮定地走過去打開了門,腳步不亂,心跳也保持着正常頻率,人有時候在過度緊張的情況下往往會顯得格外的冷靜,雖然在這冷靜的表面之下內心已經暗潮洶湧。

林錦不知道這個時候安峤是不是已經認識了她,或者說已經認識了漳夕,也不知道他們兩個人之間有沒有什麽恩怨,那些糾葛大部分就起于她們和安峤之間的沖突,重來一世林錦本來想着盡量避免,最好就是她們和安峤永遠是陌生人,卻沒想到事非所願,這麽早就又遇到了。

安峤的臉色有些疲倦,在看到開門的是一個看上去年齡不大的小女孩時,态度就越發和藹,他微微俯身盡量與林錦平視,一如當年林暮海第一次向林錦介紹他的這個同事一樣。

“小姑娘,你家裏大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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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錦眨了眨眼,說:“我是孟家來這裏送東西的,不是這家的人。”

安峤似乎并不知道孟家是哪一家,想了一下又問道:“那這家主人呢?我只是誤入了這裏,身上的盤纏不夠用了,能不能拿這些符換點吃的?”

安峤說完之後就從背後背着的布包裏拿出了一大把各式黃符,林錦稀裏糊塗地被塞了一手,然後就聽安峤說:“你幫我拿給屋主人,問他一下,我這些符不是那些招搖撞騙的神棍之流可比的,或者用其中一張一試便知,我看這個村裏似乎有什麽異狀……”安峤還要繼續往下說,這時紅袂從房裏走了出來,叫了林錦一聲:“林錦,是什麽人?”

林錦回頭說:“一個迷路的道士。”

紅袂提着籃子出來,對着安峤略一施禮,拉了林錦說:“我們只是來送藥的,就不打擾了,您自便。”

安峤話還沒說完,看着林錦總有些言猶未盡的遺憾,但是也不能硬拉着不放,只能把路讓出來讓她們過去。

林錦覺得自己實在不能等了,一定要找機會去找漳夕,但是如果安峤認識她們的話,會不會來跟着自己呢?林錦覺得自己多慮了,畢竟現在知道漳夕和她認識,或者說整個溪村知道有漳夕這個人的人恐怕都沒有,而且現在她們僅僅是見過幾面的情況,所以安峤沒可能有理由來懷疑她。

走到回孟家的那條分岔路的時候,林錦叫住紅袂,說:“紅袂姐,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先回去吧,我天黑之前肯定回去了。”

紅袂皺了皺眉,“你又要去找那個小丫頭?那個叫什麽,小邱?”

林錦不能直接告訴紅袂自己要去哪兒,去找小邱倒是個好借口,就點點頭,說:“我也好久沒去找過她了,就看一眼就回來。”

紅袂不耐煩地擺擺手,說:“去吧,反正不關我事。”

林錦笑了笑,企圖去拉一下紅袂的手,結果被躲開了,她也沒惱,揮了揮手就往村外跑了。

紅袂看她跑遠了,低頭從袖子裏拿出了一張符紙,和安峤給林錦看過的一般無二。

林錦一路往後山狂奔而去,這時她才驚覺自己當時有多狂妄,這麽大一座後山,即使漳夕安安靜靜地呆在一個地方不動讓她去找,她也不一定得花多少時間才能找到,更不用說人是活的,也許一個轉身就錯過了,這裏的林木即使在滿山白雪的冬天也堪稱茂盛,林錦懷疑漳夕即使就站在自己身後,自己都有可能因為樹木的遮擋看不到她。

她漫無目的地在山間尋找了近一個時辰,連漳夕的半點影子也沒有看見,眼看着太陽就要落山了,自己也快沒力氣了,就趕緊趁着還有光亮找到了那天的那個山洞,雖然漳夕不在裏面,但是等一等也許她總會回來的。

林錦看着那掉到地上的沾了灰的皮毛,還有已經被風雪吹滅的木柴,周圍的一片冰冷的痕跡,顯示着這裏已經有一段時間沒人住過了,她沒辦法欺騙自己,心裏不斷地猜測着漳夕是換了一個地方住,還是真的離開了?也對,她沒有任何理由繼續留在這個處處都充斥着異樣,一不留神就可能會要人命的村子。

林錦揉揉自己走了太多路所以開始作痛的腳腕,摸着黑走下山去,今天要是她自己出來的也就算了,但是是紅袂帶她出來的,孟氏的脾氣古怪,如果因為她責罰紅袂的話,于心有愧。

林錦忍着腳上的酸痛往山下走,但是越走越覺得不對勁,按理說她很少會有迷路的時候,但是今天走了很久都沒有看到那條後山與竹林相連的羊腸小徑,下山的路好像沒有盡頭。

林錦忽然想起最後那天她和漳夕遇到的鬼打牆,不由自主地一陣心悸,她放慢了腳步,努力讓自己不去注意周圍黑暗的環境和山間若隐若現的野獸的嘶吼聲,但是越是不想聽,那些聲音反而争先恐後地進入耳中,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手下是樹皮粗糙的觸感,因為周圍太黑什麽都看不清,有時候會被樹皮上的突起磨破手心的皮,血慢慢地滲了出來,林錦只感覺到掌心不知為何有了些溫暖的溫度,害怕和寒冷讓她感覺不到疼痛。

唯一的一絲清醒被用來辨認道路,但是林錦驚恐地發現,她走過的路幾乎沒有重複的,這條路一直綿延不前,就好像她一直在原地踏步,但是周遭的景物卻在頻繁地變化,兩個空間被詭異地撕裂了,只有她站在中心,始終無法靠近其中任何一個。

不遠處似乎聽到了狼的嚎叫,一聲接着一聲,一聲比一聲距離更近,林錦扶着身旁的樹不斷地後退,但是無濟于事,最後林錦甚至能感覺到那溫熱而腥臭的呼吸一下一下噴到自己臉上,麻痹了自己的神經。

野狼在她的脖頸間來回的嗅着,似乎在挑一個合适的地方下口,林錦屏着呼吸,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在黑暗中她與那雙發着瑩瑩綠光的鋒利眸子對視,手卻顫抖而堅定地摸索着身旁的石頭,然後摸到了一塊似乎棱角很銳利的,把它捏在手心。在狼的尖牙刺向她頸部動脈的前一秒,林錦舉起石頭狠狠地刺進它的眼睛,然後用盡了平生的力氣把痛得嗷嗷直叫的狼兩腿踹開,瘋了一樣不管不顧地往山林深處跑。

她沒有時間去看方向,一片混沌的大腦也無法準确判斷現在的處境,身後瞎了眼的狼已經被徹底激怒,在她身後窮追不舍,如果不是因為它的一只眼睛一直在流血無法視物,林錦覺得自己恐怕早就成了這狼的腹中餐了。天知道這個鬼地方為什麽會有狼!

越往裏跑四周越黑暗,林錦簡直覺得自己跟那狼一樣瞎了眼睛,但是那狼明顯比她要好得多,至少夜視能力是她遠遠比不上的,林錦的腿已經開始發軟,似乎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她心裏還憋着一口氣,拼了命也要往前跑,她一棵一棵地繞着樹跑,身後的獨眼狼保持不了平衡不斷地在往樹上撞,但林錦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她覺得自己渾身都散發着溫熱的血腥氣,用不了多久就要流血而亡。

“啊——”林錦痛叫一聲,被一塊石頭絆倒在地,她的腿好像已經沒了知覺,不停地打着哆嗦,她想撐着地面站起來,但是手臂已經酸軟到沒有任何力氣了,那頭狼露着兇光的碧綠眸子出現在一叢灌木之後,林錦喉嚨裏哽咽了一下,閉上了眼睛。

預料之中的疼痛并沒有來臨,林錦幾乎壓抑不住內心令她狂喜的猜測,她睜開眼睛,發現漳夕站在不遠處注視着她,她一身黑衣,與夜色融為一體,手裏提着那只已經沒了氣息的狼。

林錦本來想站起來到她身邊,沒想到腿一酸又倒在地上,腦子裏暈暈乎乎,不知道怎麽回事就特別沒出息地哭了。

漳夕在對面看得一臉懵,過去蹲下推了推她:“你別哭啊,怎麽這麽能哭……”

每次都能在各種詭異的情況下遇到這個哭包,漳夕忽然覺得自己才是欲哭無淚了。

作者有話要說:

漳夕:狼被我收拾了,娘子別哭QAQ

林錦:乖……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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