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兩人在這間破落的茅草房一直待到天亮,最終也沒商量出個結果來,只能先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暫時返回溪村。

林錦有心幫紅袂一起找她的妹妹,但是紅袂拒絕了,她知道林錦的好心,只是連她自己都因為時間太久再加上當時妹妹太小,所以記不清她的樣子了,更不用說林錦原本就不認識她。十歲的小女孩溪村确實沒幾個,但是那麽多年也能把那些她見過的排除了,也許她只是躲在山間的一個角落裏,也許已經真的不在人世了,林錦問她的時候她很固執,但是其實心裏有時候也會忐忑,會懷疑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是不是真的,周而複始,反複折磨着自己。

林錦沒有再多問,跟着紅袂暫且回到了溪村。

林錦本來以為她們一夜未歸,又擅自進入竹林深處會引來孟氏的指責,卻沒想到有更離奇的事把她們的疏漏遮掩住了。

昨晚跟她們一起去的幾個在扔下她們離開之後都沒有回到溪村,仿佛人間蒸發,卻在孟氏派人出去找他們之前先有人在村外一個土坡上發現了他們的屍體,無一例外都是開膛破肚,滿面血污。

孟氏看到村裏接二連三發生怪事,心裏不慌是不可能的,所以也沒什麽心情多問她們,讓她們各自回屋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幾人無故死亡的原因還沒有查到,竹林裏的屍體就又被發現了。

林錦本以為孟氏一定會氣急敗壞地拿她和紅袂是問,結果沒想到孟氏根本沒有多理她們,好像選擇性地遺忘了她們昨晚出去過這件事一樣。

不知道是誰在幫她們,林錦有點期待那個人是漳夕。

溪村的事從來不會交給官府查辦,不管大事小情都是由孟家處理,一旦遇到孟家都處理不了的事,整個村就像失了主心骨一樣人心渙散。

孟氏撐着病重的身體,每天從淩晨便起來處理那些雜務,心裏恨得咬牙切齒,恨那些無端生事的村民,恨自己養的家丁不給自己省心,恨那個原本應該來當家的男人的不争氣,也恨自己一輩子操碎了心。

林錦好幾次看到她深夜還在那裏翻看歷年的賬本,覺得這個人也許真的活不長了,但是沒想到孟氏活過了一個又一個春夏秋冬,盡管身體一天比一天差,卻把那回光返照延續地無比長,甚至讓人有了一種她還可以就那樣在孟家操持幾十年的錯覺。

之前一直擔心着的事并沒有發生,沒有人知道她和紅袂無意中窺視到了溪村的秘密,所以她們雖然提心吊膽,但是并無性命之憂。

唯一讓林錦感到惶恐的事就是她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漳夕了,她去了她曾經住過的兩個山洞,去了漳夕曾經帶她去過的每一個地方,甚至連那天遇到狼的地方她都去找了一遍,可惜一無所獲,整座山上曾經能夠證明漳夕存在的東西,現在都蒙上了厚重的灰塵,林錦有時候會一整天呆在山上,等到天黑就窩在山洞角落裏睡,她自欺欺人地以為漳夕會在某一天突然出現,可惜等了足足兩年,等到她這個身體已經長大的時候,漳夕還是沒有回來。

命運似乎還是按照原來的腳步按部就班地走着,林錦想不出是哪裏出了差錯,也不知道該怎麽挽回,她想過要不要現在就去後來她們相遇的那個小鎮,但是因為和紅袂有約在先,不能留紅袂一個人在這裏,所以只能忍着心裏的煩躁和慌亂一天天等下去。

頭一年小邱經常來找林錦,林錦心裏有些發怵,自認雖然一開始對小邱印象很好但是實在算不上有很深的感情,所以能躲着就躲着,只是沒想到後來小邱竟然慢慢地住進了孟家,孟氏沒有精力去多管她,就把她和林錦放一塊,權當多了一個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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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錦每天回到柴房都能看到小邱在那個破舊的木桌邊坐着,手裏拿着一塊梅花糕,眼巴巴地想讓她吃。

林錦一開始沒辦法拒絕,但是後來實在忍不住了就跟紅袂說了這件事,紅袂猶豫了很久,最後決定把事情告訴她。

林錦沒想過漳夕現在就已經對自己這麽好,她只覺得自己實在錯過了太多,無論重來幾輩子都彌補不了漳夕對自己的感情,但是也正因為這件事,林錦更加覺得小邱一定有問題,漳夕想方設法避免她吃小邱給的東西,大概是從側面在一直保護自己。

上輩子沒有發生過梅花糕的事,不知道是自己忘記了,還是另有隐情。

不過不管是那種情況,林錦心裏都已經開始防備着小邱了,甚至有時候晚上會找借口出去和紅袂一起睡,以免在自己睡着的時候發生什麽事。

小邱一開始還往她身邊湊,後來好像也發現了林錦有意無意地疏離,漸漸和她保持了距離,兩個人在一個小院裏住,見面也不會說話,小邱也沒有再給過林錦什麽東西吃了。

林錦自認就是個搖擺不定遇事不能果斷的人,看到小邱每天一個人待在後院的角落裏,不和任何人說話,臉上也沒了笑容,她又開始心疼,好幾次想把自己的飯菜分她一些,最後還是被紅袂攔住了,她才知道自己有多魯莽。

紅袂還是沒有找到自己的妹妹,林錦陪着她一起走遍了溪村的每一個角落,問過了許多人,仍然是一點音信都沒有。

紅袂對林錦坦言了自己是妖這一身份,林錦有些驚訝,不過很快就接受了,畢竟有漳夕在先,而且她記得這個世界原本就是有妖的,不然安峤當初也不會為了降服什麽妖孽一直和她們作對了。

日子太過平靜,因孟氏的處境捉襟見肘,這兩年連那被一衆村民奉為信仰的祭祀都沒有繼續了,有人懷着恐慌上門詢問孟氏,卻被孟氏打發走了。

整個溪村宛如一灘死水,徹底地沉寂下去,好像任何事都不能再讓它有一絲活力,泛起一絲波瀾。

漳夕離開整整兩年後的那個冬天,溪村忽然發生了瘟疫,因為是冬天,所以疫情沒有發展得那麽快,不過也正因為是大雪封路的冬季,連出去采藥都成了一件難事。村子裏的草藥很快就都用完了,陸陸續續有很多村民病重過世。

孟氏派人把那些人的屍體都扔到了後山,找了幾個土坑盡量埋深了。林錦心裏一萬個不願意,但是想攔也攔不住,只能等晚上跑去後山看看他們把人埋在了什麽地方,是不是離漳夕原來住的地方很近。

還好是冬天,所以堆積了那麽多屍體也并沒有什麽腐臭的氣息,林錦順着山間小路慢慢地摸着黑往山上走,這兩年她把上山下山的路走了不知道多少遍,沿路的每一棵樹,每一塊石頭的位置都爛熟于心。

她一直在前面,心裏想着事情,後知後覺地聽到身後似乎有什麽聲音時那腳步聲已經很近了,她甚至能聽到些微的喘息聲,覺得那個跟着自己的人就在身後。

林錦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等到走到一處拐角的小路上時伸手把旁邊垂下來的樹枝一壓,然後借由這繁密的枝葉的遮蔽閃身躲到了旁邊的一塊岩石背後。

她屏着呼吸靜靜等着那人跟上來,卻沒想到腳步聲就此消失了,黑暗中看不清外面的情況,林錦在原地蹲地雙腳發麻,身上的血液一點點冷卻,她咬了下自己的嘴唇,發現嘴唇都已經被凍木了,一點知覺都沒有。

感覺已經過了近一個時辰,還是沒有動靜,林錦冷得受不了了,探出頭看了一眼,發現外面并沒有什麽人,她心下猜疑難道是自己草木皆兵了?但是剛才的腳步聲的确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林錦用手撐着地,艱難地想要站起來,忽然按聽到不遠處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的耳朵裏嗡地一聲,過了半晌才聽出是紅袂的聲音,啞着嗓子答應了一句。

紅袂順着聲音在石頭後面找到她,把她扶了起來,問道:“你大晚上不睡覺一個人跑到這兒來幹什麽?”

林錦揉揉麻木的腿,說:“我想過來看看他們把屍體埋在哪兒了,萬一她還回來的話不知道情況被傳染了該怎麽辦……”

紅袂有點兒恨鐵不成鋼,不就是救了你一命麽,感激也就算了,都快兩年了,每天三四次地往山上跑,攔都攔不住,明明連朋友都不是,不知道哪兒來的那麽多想念。

林錦問她:“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紅袂說:“晚上去你屋裏找你,看到你和那個小丫頭都不在,總覺得心裏不踏實,估計你會來來後山,我就來找你了,剛過來不久。”

林錦說:“剛才好像有人在跟蹤我,我本來聽到身後有腳步聲,躲起來想看看是誰,但是一直沒等到人。”

紅袂狐疑道:“這麽晚了,誰會來這陰氣森森的地方,你沒聽錯嗎?”

林錦搖搖頭,“應該沒有。”

林錦拍了拍褲子,說:“我還是得過去看一眼,不然不放心,紅袂姐你跟我一起走吧,現在這個時候自己下山更不安全了。”

紅袂無奈,只能跟她一起去,現在一個人回去确實不安全,再說她肯定也不能讓林錦自己留在這兒。

兩個人繼續往山上走去,直到看到了那一片亂葬崗,幾十個土包堆在那裏,上面沒有墓碑,甚至沒有任何能辨認出死者身份的東西,來祭奠的人也只能憑着記憶找到自己親人的墓。

月光慘白,照在墳墓上,一股寒氣陡然升起,林錦忽然覺得不寒而栗。

紅袂沒說什麽,但是也感覺到了這裏糟糕的氣氛,地方已經确認過了,兩人打算趕緊趁着還有點月光趕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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