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生命還是存在？

聞曼一從未設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因為所謂感情而抛棄自己的理智。

當從連接倉睜開眼睛後，留存在那個世界裏的記憶在她腦子裏飛速地跑了一遍，一遍之後，那些感情便沉澱了下來，只有和營養液混合的那些莫名的眼淚還記得那種澎湃。

打開連接倉，發現自己又在修複艙的聞曼一并無半點意外，她從有些粘稠的營養液中坐起，窗外無人，艙內同樣只有她一人已經打開了連接倉。

這并沒什麽可驚訝的，他們需要修複的是意識，而在連接倉的版本同等的情況下，自然是誰的意識更強大，更快吸收能量，就更快醒來了。

而聞曼一的意識在上一個世界中，她所堅持的那些時間裏就可以證明其強大了，即使她承擔的傷害最多。

上一次在大廳直接進入連接倉，聞曼一自然沒有脫衣服進入，這次她是回到屬于她的房間後才開始連接，所作準備自然是充足的。

她光潔的肩膀暴露在外，修長的脖頸大幅度左右晃動，發出了幾聲脆響，從芯片裏取出一身早就準備好的衣服，聞曼一從連接倉站起。

她穿着一身黑色長裙，如墨般的黑發濕漉漉地綴在腦後，眉目如畫，經過營養液的多番浸泡，成年的她終于完全展露出自己的本來面貌。

張二醒來的時候，聞曼一已經收回了連接倉，正後知後覺地從芯片裏找一雙鞋子，她只想到蔽體的衣物，忘了同樣重要的鞋。

“二哥。”聞曼一穿着整齊地向張二問好。

張二沉默地點點頭，看他的神色，自然也是在連接倉中整理過才出來的。

聞曼一安安靜靜地扯出一抹笑，看來大家都被連接匹配百分百影響得不小啊，該去找誰的麻煩呢？這自然不用多說。

雖然她可以确信自己并不後悔在那個世界的選擇，但是被算計就是被算計，他們勢必要去就這個事情好好地談一談，不說個清楚明白，這之後的任務，又該怎麽做呢？

歐茉莉與歐竹竿在沒多久的時間之後接着醒來，四個人相顧無話，各自眼神相對後，确定了共同的目标。

推開連接艙的門，外面無人等候，幾人按照上次的路線歸去，同她們所想那般，處心積慮不知用了什麽辦法，竟然将連接匹配度達到100%的黎韶就坐在大廳等候他們。

“談”，并不是只有他們需要，黎韶也同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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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人踏進大門之後，黎韶簡單一個動作，身後大門便“轟”地關上，與此同時，聞曼一聽見了屬于機關啓動的“卡塔”聲，黎韶并未保持神秘，帶着微笑坦蕩解釋：“只是封鎖這棟房子而已，你們想和我談談，我同樣也是，但是我不希望這一次的談話受到任何的打擾。”

“坐吧。”黎韶示意。

聞曼一率先入座，她并不在意黎韶究竟有何打算，也不怕他有什麽陰謀，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她只想盡快開始、盡早結束這場談話。

歐茉莉三人也很快坐下，一張四方桌，三人各占一邊，歐茉莉與歐竹竿兩人一邊，這顯得桌面有些擁擠，一如這場談話的開始，各持己見，難以說通。

張二：“說實話我不想知道你有沒有什麽隐情，但既然你是雇主，我們是隊員，任務理應就要完成。我需要找到自己的新世界，不想把時間都浪費在你身上。但是你有什麽想說的，盡管說，看看能不能說服我吧。”

歐茉莉：“我還記得上次連接前，你說的話。我知道你是認為我們這樣的行為，是不符合道德的，但是我依然還是一個态度，你錯了，将死之人本該死，我們借由他們的身份活下去，不僅延續他們的身份，還會讓他們的親朋好友得到安慰。”

歐竹竿：“你為什麽可以掩蓋你自己的模樣？聯盟說過，連接匹配絕不可能達到100%，你怎麽做到的？我們的記憶那樣真實的存在，是因為連接匹配100%的原因嗎？”

聞曼一：“為什麽選定的是我們四個？如果你完全是一個任性矯情的黎家少爺，我不懷疑你，但是你既然有能力修改聯盟的高度，我不認為你沒有能力選擇更符合你表現出來的意圖的隊員。你不想去新世界，成事不足的廢物更适合你，而不是對你充滿威脅的我們，像現在這樣殚精竭慮的滋味不好受吧？”

黎韶嘴角的微笑僵硬了起來，這四個是他精挑細選的第二批人類，他知道這樣的後果必然是他要遭罪，但是他自認為自己可以承受，只要他可以收服他們。

敲敲桌子，黎韶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他最先回答了聞曼一的問題，不僅是這四人聞曼一的實力最強，也因為她的問題最深刻。

“我知道你們好奇，我也不打算繼續瞞你們。你們四個的确是我一個一個挑選出來的。”

黎韶的話顯然讓除了聞曼一的另外三人感到吃驚，畢竟，這根本沒有預兆，歐竹竿隐晦地望了聞曼一一眼，想不到她居然能看透這一點。

“原因。”張二很快說道。

黎韶笑了笑，“這不是很簡單嗎？我雖然不想要去新世界，但是我也不想浪費時間給一些既沒有智慧也沒有身手的人……”

“啧。”聞曼一都懶得聽下去，嘲諷發聲打斷了他的胡扯。

歐氏姐弟雖然委婉一些，但眼神也透露出諷意，雖說他們之前沒有察覺到這一點，但是不代表在聞曼一指出後，他們還一無所察。

黎韶點點頭，臉上的笑容變得真切了些，“我怕我說了，你們反而不信。”

“如果我說，找你們四個是因為需要你們四個，我想要你們幫我一起，推翻聯盟，改變現在的連接高度，你們相信嗎？”

黎韶說完，本以為自己可以激起眼前四人的熱血，讓他們沸騰起來，再不濟也變成溫水，總不至于是眼前的這四坨死水。

黎韶：“？？？”

歐茉莉咳了一聲，壓下自己看智障一般的眼神，終究還是問了下去，“那麽，你說的改變究竟是改變什麽？是把聯盟測試得到的最高匹配度升高為100%嗎？如果是這樣，你無需推翻聯盟。”

“不是的！”黎韶的反應有些過于大了，他立刻解釋道：“我不會把提高匹配度到100%的方法傳出去，就算是聯盟也不會，我不希望我們這裏的人類真的去取代別的人類，同樣，我也不希望別的人類的記憶會讓我們變得不是我們。”

黎韶的話說得非常對，這的确是聞曼一等人自己的感受。

他們誰都不否認在那個世界，他們的确受到了影響，在那個世界裏他們甘之如饴，但是回到屬于

他們自己的世界，就算記憶仍舊存在，但是他們卻已經可以将這些記憶妥善處理了。

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是誰，清清楚楚地了解自己會在每一個瞬間做出哪一種選擇，只有真正的聞曼一才是聞曼一，被聞一所影響了的聞曼一，在某一種實質上，她也被聞一所代替了。

“這就是聯盟說，匹配度只能達到99%的原因吧，不是可惜只能，是必須只能。”聞曼一輕聲說。

“你們也有感覺吧。上次你們與我争論，究竟是繼承還是搶奪，我知道光靠語言說服不了你們，所以我讓你們自己去經歷。繼承是繼承他們的記憶、他們的情感、他們的一切，你們随之而改變，就像這個新世界一樣。然而‘搶奪’，是聯盟人類的連接的實質。你們否認不了。”

黎韶眼神中帶着肯定，一種無法摧毀的自信。

的确，無法否認。

可是，那又如何？

一直很溫和的歐茉莉罕見地變得攻擊性極強，“就算是搶奪，難道我們要放棄嗎？我們搶奪的是本就要消失的人，即使我們不搶，他的記憶、他的情感、他的一切也會消散，唯一不同的只有時間，可是那一丁點兒的時間比得上我們這一條條生命嗎？”

黎韶冷然道：“把你們的記憶挖出來好好看看，你們所繼承的那些人，他們臨死前的感情究竟有多麽炙熱和澎湃？他們本可以在自己生命的最後一程與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有那麽珍貴的相處，卻要因為你們，讓他們的消失變得這樣平淡而可惜嗎？”

“平淡？可惜？”歐竹竿瞪圓雙眼，“所有生命的流逝都會變得平淡、可惜，那些分別的最初時刻，你會覺得那些記憶珍貴、炙熱、澎湃，可是人一旦消失，活着的人身邊有越來越多的新人，那所謂珍貴的回憶也不過是壓在箱底的舊物而已。”

黎韶不曾停歇，聲音流出：

“即便是因為生活的新鮮被壓在了心底最深的地方，可也絕不能失去。垂垂老矣的婦人會回想自己年輕時候的愛人、白發已生的父母會時時記起自己早逝的孩子、人到中年的老友也會記得自己曾經的玩伴，生命重要，但別人的生命憑什麽要重過自己的存在？”

誰都沒有錯，誰也不是絕對的對，因為所站的位置不同，所以看到的內容也就不同。

有人站在要被淹沒的低谷，便只能雙手用力攀爬到高地，有人站在懸崖，背後卻有一雙翅膀，所以他俯瞰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