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念頭剛出來就被打住了。

沈止刻意上前幾步,瞄了眼公主殿下秀美清麗的側容,默然想,美色……還是公主更勝一籌。

回府後又安安生生過了幾日。

宮中還沒有什麽消息傳來,姜珩似乎也不着急,一切依舊安寧。沈止提着掃帚在後院裏瞎晃,想睡就睡,過得比在家裏還清閑,頓感留在公主府也不錯。

畢竟要不是姜珩命令,平時是很難見他一面的。

沈止樂滋滋地過着小日子,不想骨頭才放心地懶散了沒多久,姜珩忽地将他調到了廚房。

聽到這個消息時,沈止直接從長凳上滾了下來,平時都微眯着的眼一下子瞪大,愕然地看着阿九:“什麽?”

阿九同情地看着他:“殿下說,後院沒什麽可掃的,怕你太閑。”

沈止爬起來的同時抱起了沒怎麽用過的掃帚,義正辭嚴道:“我很忙。”

阿九拍拍他的肩膀:“沈公子……我同殿下每天都會來後院看看。”

“……我怎麽不知道?”

阿九的嘴角抽了抽,似乎在極力遏制笑容:“因為你每次都在睡覺。”

沈止道:“……”

就算再不情願,理虧的沈止還是一步三回頭地左遷至廚房,公主府的膳食一向清淡簡單,廚房裏只有兩個廚娘,看到新來的小弟,明顯都有些好奇。

“怎麽來了個俏郎君?”

阿九還在忍笑:“殿下吩咐我帶過來的,說兩位不用客氣,随便支使。”

“這麽俊的孩子怎麽支使得。”一個廚娘笑眯眯地說完,指了指一旁的白蘿蔔,“請吧。”

“……”沈止嘆了口氣,只能強打精神跟着打下手,一邊切着蘿蔔,一邊低聲嘀咕了一句:“君子遠庖廚。”

阿九扶着門笑得眼淚花都出來了。

晚膳是姜珩欽點了要沈止送去的,沈止不好意思當着兩個陌生的大娘的面偷懶,黑着臉将膳食擡到了姜珩用膳的外間。

幾日不見,姜珩的臉色更蒼白了些,眼底微微青黑,似乎極為疲倦,看到沈止進來了,略有些失神的眸子才微微一亮。

沈止是個好脾氣的,看到他這副模樣,頓時又有些心軟同情,忍不住開口問:“殿下睡得不安穩?”

姜珩揉了揉眉心:“你當誰都能像你那樣。”

沈止輕咳一聲,溫聲道:“可是發噩夢?”

姜珩臉色恹恹,幽幽地看着他,誠實點了點頭。沈止略一思量,解下腰間的香囊,雙手遞過去,微微一笑:“裏面放了些安神靜氣的藥草,殿下似乎不喜在屋裏點熏香,将這個放在枕邊助眠如何?”

姜珩和他對視片刻,垂眸看向伸到面前的白皙手掌。

細膩的掌心裏躺着一只青色的小小香囊,上面繡着精致的迎春,嫩黃搭着青色看起來很舒服。

姜珩心裏卻不怎麽舒服。

他伸手随意撥了撥,手指無意間碰到沈止溫熱的掌心,低垂的長睫忽地一顫,倏地收回手,眼神變化莫測:“聽說你有一位紅顏知己,這是她送給你的?”

……又是聽說?

沈止被他冰涼的指尖弄得差點打個哆嗦,聞言挑了挑眉,抿唇笑:“殿下怎麽聽說了下官這麽多事。”

姜珩淡淡道:“沈公子乃是京城裏聞名的翩翩公子,風流韻事也是無人不知,本公主就是知道了,有什麽奇怪的嗎?”

這語氣裏怎麽像是帶着三分火氣?

沈止眯了眯眼,将香囊放到桌邊,“風流韻事下官倒是一概不知,這是家妹繡的香囊,并非什麽紅顏知己。”

見姜珩緊繃的唇角似有松懈,沈止笑了笑:“好了,飯菜都要涼了,殿下快用膳吧。”

“你也坐下。”姜珩說完,見沈止似乎有話要說,平靜地補了一句,“別說什麽不合禮數,你在我面前,幾時講過禮數?”

後面這句話……有些耳熟。

沈止眯了眯眼,腦中隐隐綽綽地浮着些殘破的畫面,卻不甚分明。他有些頭疼,幹脆不再多想,毫不客氣地坐下同姜珩用餐。

姜珩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彎了彎,轉瞬又恢複了平靜,才吃了幾口菜,就聽到沈止不太贊同的聲音:“殿下怎麽不吃肉食?”

姜珩一愣,就看到沈止站起來,将一碟子雪嬰兒挪到他的竹箸邊,揚了揚下颔,語氣有些小得意:“我下午在廚房裏學着做出來的,別浪費,嘗嘗。”

姜珩盯着他溫柔帶笑的臉龐,愣了片刻,慢慢點了點頭。

沈止收拾殘羹剩飯離開時已經有些晚了,帶回廚房時,一個廚娘瞅了眼,有些驚訝:“這碟菜是什麽?殿下竟然吃光了?”

“唔?”沈止有些疑惑,“怎麽?”

“以往殿下一個菜動幾口都算好的。”廚娘似是心疼,“四年前就是如此了。”

又是四年前。

四年前究竟發生什麽了?

沈止百爪撓心,暗暗決定趁過幾日休沐去抓個人問問。

在沈止和兩個廚娘認真商量着明日吃什麽的時候,姜珩已經沐浴完上了床。

閉上眼眼前就是無邊的焰火和血色,他的呼吸急促,太陽穴隐隐作痛,忍了片刻,正想同往日一樣起身去書房坐一夜時,鼻端忽然嗅到陌生的香草氣息。

姜珩這才想起此前随意塞到枕下的香囊,眼前浮現出沈止帶笑的眉眼,他頓了頓,将香囊拿出來握在手中,湊近鼻端輕輕嗅了嗅。

不知是不是因為常年被沈止帶在身上,香囊似乎沾染了他身上的氣息,溫和而讓人安寧。

姜珩嗅着這淡淡的香氣,呼吸漸漸平緩下來,閉上眼時也再無那鋪天蓋地的火色與血色。

……看來沈止也不是信口胡言。

姜珩攥緊了香囊,模糊地想着,陷入了難得的沉眠。

***

臨到休沐這一日,沈止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找遍書房和後院都沒找到姜珩,幹脆就自行換上便服離開了公主府。

一大早就有些悶熱,長街上叫賣的小販大多都還沒起來擺上攤子,沈止并不打算馬上回府,悠閑地大街上晃悠,許久才停在了一個大宅子前,禮節性地敲了敲門。

沒回應。

沈止很有耐心地繼續敲,直敲到裏面響起一聲罵,門房罵罵咧咧地打開大門,擡眼看到門外站着的風光霁月的修長男子,這才啞巴了般立刻住嘴,嘿嘿一笑:“原來是沈大公子,沈公子來找我家公子嗎?”

沈止懶得同他計較,笑着點點頭:“麻煩去叫一下齊律。”

門房連忙應了,見沈止沒有進來的意願,便沒多說什麽,匆匆跑去叫人。

沈止靠在大門邊,門神似的等着。

沒過多久,沈止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随即響起男子的笑罵:“沈靜鶴!你這些日子跑哪兒風流快活去了?我還以為沈大公子一轉眼就忘了我了。”

沈止溫和地道:“這不是來找你了嗎。”

“得了,你這是轉了什麽性子竟然肯在巳時前離開你的床,還有興致來折騰我?”

沈止笑得雙眼彎彎,極是好看:“轉了禦前一等帶刀侍衛的性子,怎麽樣,神氣不神氣?”

齊律啧啧作聲:“厲害,神氣。我還以為只是流言……你爹真把你弄進含寧公主府去了?聽說殿下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沈止涼涼地道:“你覺得我把這話轉告給殿下,你會怎麽樣?”

齊律安靜地噓聲。

兩人并肩離開齊府,摸到熟悉的酒館,這個時候酒館已經開了門,只是頗為冷清,正好适合說點見不得人的話。

沈止三言兩語将能說的都簡略說了一下,靠着豐富的想象力,齊律還是聽得拍桌狂笑,恨不得能時時去圍觀沈止受挫的模樣。

等齊律笑夠了,沈止已經頭一點一點,差點去會周公。

起得太早,傷元氣。

齊律連忙伸手戳戳他:“醒醒,難得這麽早看到清醒的你,可別說幾句話又睡過去。你來找我,總不至于是來給我說笑話的吧?”

想到正事,沈止這才掀了掀眼皮,眯眼打了個呵欠,像極了蕃外進貢上來的慵懶的波斯貓。他撐着下颔,漫不經心地掃了眼窗外,看到漸漸熱鬧起來的長街,出神片刻,才開口道:“齊律,我忘記了很多事情。”

齊律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倒是給我說說你記得的事有幾件?”

沈止扭過頭,黑眸剔透溫柔,像是浸潤在水中的黑珍珠,平時這雙眸子總是懶洋洋地微微眯着,現在認真地看過來,反倒讓人一凜。

齊律說話都有些結巴了:“怎,怎麽了?”

沈止又恢複了懶洋洋的樣子:“四年前京中有發生什麽大事嗎?”

“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齊律擡起茶啜了一口,“确實是有些大事。”

“比如?”

齊律笑起來:“比如你沈大公子高熱不退,差點燒傻了。”頓了頓,他不再說笑,臉色嚴肅了點,左右看看身邊沒什麽人,才道,“四年前,後宮出了巫蠱案——你連這個都不記得?”

沈止皺着眉搖頭。

“四年前,幾個後宮妃嫔莫名其妙小産,陛下懷疑是巫蠱之術,令錦衣衛搜查了後宮一番,最後在當時的杜皇後的殿內發現了紮針小人。自古以來,巫蠱之術都是宮廷禁忌,當時鬧得可大……陛下念在舊情,沒有奪去杜皇後的後位,只将杜皇後打入冷宮。”

齊律搖搖頭:“誰能想到,沒過半個月,杜皇後派身邊的小宮女給聖上送了信,随即冷宮就走水了。杜皇後也是剛烈,竟然直接***了……她的遺願是求聖上将她膝下的一子一女放出京城。唉,含寧公主也是可憐……”

“關殿下何事?”沈止下意識地接了話,随即臉色微變。

齊律看他的眼神都變了:“不是吧,你連這個都忘了?昭王和含寧公主,就是杜皇後誕下的龍鳳胎啊。”

沈止沉默了一下,擺擺手:“後來呢?”

齊律又喝了口茶,潤了潤喉嚨,才接着道:“過了杜皇後的頭七,陛下便封了三皇子為昭王,讓這對兄妹去天高皇帝遠的瓊州。本來這樣對他們也挺好,誰知道半路上遭刺客了。”

沈止低聲重複:“刺客?”

“是啊,一把火燒了客棧,随行的人幾乎都被殺光了,就漏了含寧公主和幾個侍女。含寧公主當時滿身都是血,回了京直接進宮面聖,叩着頭說是昭王将他推出了火海……陛下憐憫他,看他吓得幾乎瘋了,便給他改了昭王的名,想讓他代昭王好好活下去……”

沈止腦中嗡嗡地響,一瞬間仿佛有人用針狠狠紮了一下他的心,尖銳的痛感讓他自己都覺得奇怪,眼眶不由自主地有些發紅。

齊律粗枝大葉,沒注意到沈止的變化,嘆氣道:“……所以陛下對含寧公主一向寬容,但是含寧公主這般境況……你也知道,是一灘渾水。你爹是怎麽了把你塞進去,趕快想個法子把自己撈出來吧……哎?沈靜鶴?你看哪兒呢,聽沒聽我說話?”

沈止扭頭盯着窗外,手指按到唇邊輕輕“噓”了一聲,片刻後,終于确定了。

方才齊律口中的主角,現下正站在大街上被人攔着,如果沈止眼睛還沒瞎,那觀情形,公主殿下應當是……遇上登徒浪子了。

沈止心中一緊,連忙下樓跑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小攻舉表示一個香囊算什麽,早晚把人抓到床上陪睡。

嗯,單純地陪睡。

————————————————————

突然發現家裏的小攻身世都有點悲慘……=。=

……

不,我是親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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