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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出這幅畫畫得極為用心,畫上的人身形修長,容貌昳麗,眉目冷豔,淡淡側眸看着什麽,天生貴氣。
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年模樣,卻可一窺日後的絕佳風姿。
這個人姜珩再熟悉不過了。
沈止的臉上也布滿了驚愕。
他自己作的畫自己當然認得,只是他完全記不起自己什麽時候畫過……含寧公主?
不對,這是昭王。
沈止眯起眼,靠着旁邊的書架歪頭看着這幅畫,總覺得很不對勁——這畫上的少年同公主殿下長得一模一樣,肯定是昭王,可依那點模糊的記憶,他同昭王的關系不是不好嗎?
怎麽仇視到給對方作幅畫了?哪兒的邪門秘術?
沈止弄不清以前的自己是怎麽想的,緩緩回了神,扭頭對上姜珩的視線,這才發現公主殿下的目光亮得吓人。
“沈靜鶴……”姜珩低聲開口,聲音沉沉得讓沈止有種公主是個男人的錯覺。
不等姜珩說下去,沈止體貼地倒了杯茶遞過去:“殿下嗓子不舒服?”
姜珩噎了噎:“……嗯。”
結果沒過多久姜珩開始肚子疼了。
沈止體貼地倒過去的那杯茶起碼放了半個月,打掃的下人疏忽沒有拿下去。此茶是齊律從他爹的倉庫裏偷出來的難得珍品,珍品就是不同于凡品,閑置那麽長時間不僅沒長毛還沒臭。
姜珩的臉色比平時還要蒼白幾分,看上去借他一股清風便可乘風歸去,得道成仙。
即使是如此,姜珩也拒絕請大夫,堅決要回府,順便把那幅昭王的畫像帶走,作為沈止的賠禮。
沈止勸不過,又心虛得厲害,一切依着他,沒敢驚動沈尚書,苦着臉留了信,将家裏的馬車取出來又做了回馬車夫。
趁他去做這些事時,姜珩挪到荷塘前,将藏了兩袖管的紙團盡數扔了進去。将證據全部銷毀後,他又慢騰騰地挪回原地,雖然肚子疼得厲害,卻有些想笑。
這些年能讓他真心實意地笑的也只有沈止了。
沈止将姜珩送回府後,琢磨了一下,懶得再回沈府,免得明日還得起個大早來公主府。
他小心地扶着姜珩進門,目光掃視了一下空蕩蕩的四下,驀地發覺不對:“……殿下,下官好像一直沒有看到您的侍女和乳娘?”
不僅如此,偌大的府中人少得可憐,除了占地之大、樓宇之美,還真完全不像是個公主府。
姜珩由他扶着,聞言淡淡道:“她們不便見人。”
沈止有些茫然。
姜珩繼續道:“我也不需要其他的侍女。”
沈止在心裏嘆了口氣。
四年前連番遭逢巨變,聽阿九說姜珩幾乎夜夜噩夢,排斥他人也是正常。
将姜珩扶到床上躺下,沈止的聲音裏多了幾分真實的溫柔:“殿下不肯喝藥看大夫,喝點湯總行吧?”
姜珩滿額冷汗,半睜着眼,狹長的鳳眸中有水色潋滟,臉色慘白慘白的,伸手攥緊了他的袖子:“你熬的?”
沈止點頭。
姜珩怔愣片刻,才緩緩松了手:“去吧。”
沈止心中愧疚,靠着自己懂的一點岐黃之術在羹湯裏加了藥材,耐心地扇了許久蒲扇,見差不多了,才問兩位廚娘要了些入口即化的糕點,回到姜珩的房間。
一進門,沈止就發現,才不過小半個時辰的功夫,姜珩不見了。
裏裏外外到處尋了一通都沒找到,沈止心中一沉,腦中剛冒出“刺客”二字,就見到從不遠處的長廊上緩步走來的姜珩和飛卿。
姜珩的臉色雖然還是慘白慘白的,卻沒有露出絲毫痛苦之色,一副輕描淡寫的模樣,一邊走還一邊同飛卿吩咐着什麽。
在回到房間前,飛卿已經領命離開了,臨走前還頗不甘心地瞪了眼沈止。
沈止搖搖頭,迎上去自然地扶住姜珩:“一扭頭就不見了,殿下您也該配上一條繩子了。”
姜珩的眸光幽幽涼涼的:“哦?”
沈止面不改色,溫和笑道:“系着我的手腕,殿下可以随時牽着,不至于将自己弄丢。”
沈某人能屈能伸。
尤其能屈。
君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姜珩輕哼一聲,認真地看了看沈止的手腕,半晌才撇開目光,低聲道:“疼。”
沈止頓時心軟又心虛,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走向房間。
沈止覺得自己除了是個侍衛,還兼任侍女,可謂是兩項全能了。
費盡力氣不去碰公主殿下金貴的身子上不該碰到的地方,等到房間裏,沈止已經有些氣喘。
他就不明白了,在飛卿面前健步如飛的公主殿下,怎麽瞬間就變得弱柳扶風了。
弱柳扶風的公主殿下目光挑剔地掃了眼還冒着熱氣的羹湯,好看的眉毛微微一擰,卻還是悶不作聲地喝了幾口。
“我不是亂跑。”
撐着腦袋差點睡着的沈止睜開眼,唔了一聲。
姜珩鴉睫低垂,臉色雖然平靜冷淡,聲音卻還算柔和:“方才錦衣衛來了人。”
沈止懶懶地“哦”了聲,尾音上揚,從鼻腔裏帶出來,意外的磁性動聽。
姜珩的動作一頓,不動聲色地看着沈止微微張開的潤澤紅唇,目光暗沉起來,半晌,無意識地舔了舔唇角。
沈止正好看到那豔紅的舌尖舔過玫瑰似的唇瓣,公主殿下生得清豔無雙,這般動作做出來,無端端生出了幾分……色氣。
……色氣?
沈止默默垂下眼,安靜且悲涼地想,自己的狗膽真是越來越大了,包天不夠還要包地。
不知道沈止已經在心中譴責了自己許多遍,姜珩的語氣依舊平淡,一臉正派地盯着沈止,道:“他們找到派出刺客的人了。”
“人呢?”
“在押去诏獄的路上服毒自盡了。”
那不是白費功夫了嗎。
帶着微微藥香的羹湯溫度适宜,喝下去仿佛身體都被暖到了——雖然于盛夏并不需要這點暖意。
腹中的痛感因為這股暖意減弱了不少,姜珩偷偷推開湯碗,臉色冷淡:“這個結果在我的意料之中。”
沈止半阖的雙眼睜開,直覺自己不太該繼續聽下去。
“四年前也是這樣。”姜珩的語氣很平靜,眸中卻如寒潭凝霜,“找一個替死鬼,然後查無可查,就這樣不了了之。”
沈止原本要吐出的一句告辭因為他的話硬生生噎在了喉嚨裏,眯了眯眼,還是接話了:“殿下的意思是,四年前的刺客和前幾日遇到的那些,是一夥的?”
“你記起來了?”姜珩一怔,還來不及驚喜,看到沈止溫和帶笑的表情,頓時一滞,立刻斂去差點露出的喜色,淡淡道,“嗯。”
沈止指了指天:“聖上的表示是?”
“人不是找到了嗎。”姜珩冷笑,“可惜死了——那就這樣算了吧。”
沈止的眉毛抖了抖。
坊間傳言真是害死人。
說這對父女感情深厚、父慈女孝的到底是誰?姜珩這臉色,不撲上去咬兩口“龍肉”已經是很克制了。
皇家的事一向複雜,沈止思考了一會兒,覺得這和自己沒什麽關系,同情姜珩對他好點兒就成,皇家這趟渾水是打死也不能插足的。
于是他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含蓄地表達自己困了。
姜珩也不為難沈止,只是在他要離開前扔給他一個小盒子。
“阿九給你的。”姜珩淡淡道,“你的手臂應該淤青了,回去擦點藥。”
沈止微笑着應了,看姜珩倒了杯冷茶就要喝,立刻伸手截了那杯茶,順便擡手給殿下歪了的步搖扶了扶,點點自己好容易熬出的湯,一本正經道:“殿下現在不能喝冷茶。”
思考了一下,沈止幹脆将茶壺也擡起,便颔首離開。
姜珩:“……”
他靜坐片刻,還是沒忍住,扶額笑出聲。
沈止塗完藥膏後反常地沒有倒頭就睡。
他關上門,籠着袖子懶洋洋地走去其他三位住的屋子。
也不知道姜珩是怎麽想的,給沈止一個單獨的房間不說,還将他安排在一個寂靜無聲、就差夜裏鬧鬼的地方,離阿九三人可謂“天南地北”,不被傳喚在一起時要見面都難,很不利于打好同僚關系。
已經是黃昏時分,白日的燥熱消去大半,公主府冷冷清清的,一絲活氣也無。沈止慢悠悠地走到屋門前,擡手敲敲門,房門打開,卻只有阿九一個人。
沈止掃了眼屋內:“流羽和飛卿不在?”
阿九笑了笑:“飛卿有任在身,這幾天應當回不來,流羽負責守夜。怎麽了,沈公子找他們有事?”
“不是。”沈止雙眸微彎,“找你。”
阿九有些茫然:“怎麽了?”
“多謝你的藥膏。”
阿九怔了怔:“藥……唔,不用謝,應當的。”
看他幹笑起來,沈止忍不住伸手捏了把他的臉,軟軟的,手感不錯。
“阿九,你今年多大了?”
阿九滿頭大汗,見他轉移話題,松了口氣:“我是孤兒,不太清楚,應當十八了。”
十八了。
沈止摸摸下颔,無不同情地想,十八了,連撒個謊都不會。
公主殿下這是在搞什麽,把宮中也難得的極品傷藥随意送出,就為了他手上那點淤青?還假借身邊侍衛的名義,真當他是傻的,分不清好歹?
阿九側身讓沈止進了屋,趁他背對着自己的時候懊惱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順手沏了茶,坐到沈止對面:“沈公子還有事嗎?”
沈止眯了眯眼,有些發困,卻還記得自己的來意,抿了口阿九沏得無比苦澀的茶,頓時身軀一顫,覺得連靈魂都被這味道驚醒了。
他心有餘悸地放下茶杯,微笑道:“阿九,你是什麽時候跟着殿下的?”
阿九單純直率,藏不住情緒,臉上流露出幾分惆悵的意味:“很久了,小時候曾見過一面,後來殿下出了事,我們才被調出來貼身保護殿下。”
沈止的眸光微閃。
雖然只是一句話,但是可以從中提出的信息量已經很大了——這樣說來,阿九幾人都不是皇帝派給姜珩的侍衛。
小時候就見過,那是不是有可能是杜皇後的手筆?杜皇後在給自己的一雙兒女留後路?
杜皇後為何要很早就給自己的孩子留後路?除非她很早就知道自己會出事……莫非巫蠱案另有隐情,冷宮走水也不是杜皇後剛烈***?
沈止越想越覺得可怕,選擇性地略過這個問題,有些奇怪地問:“殿下似乎不太需要我們貼身保護,你們經常被派出去做什麽?”
阿九抿了抿唇,緊張了一瞬,很快掩飾好了情緒,恢複耿直的微笑:“就是跑跑腿,買買家用,沈公子沒發覺府中連下人都沒嗎,這種事自然就得我們來做。”
“是嗎。”沈止心中搖頭,卻不再追問,他只是有些好奇,并非想尋根究底。
畢竟尋根究底的代價應該會很大,比如被拖下水,或者直接“知道得太多了”被處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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