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二日一大早沈止就被姜珩提出了門。

上馬車時他還有點迷蒙,靠着馬車打了個呵欠,好半晌才醒了神,想起什麽似的,掀開馬車簾子往外瞅了瞅,笑眯眯地叫了聲:“車夫大哥?”

轉過來的是一張陌生的臉。

沈止和善地問了好,放下簾子,看向端端正正坐在榻上看書的姜珩,百思不得其解:“殿下,阿九和流羽他們沒跟來?”

姜珩擡頭,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聲音淡淡的:“你跟着,清靜些。”

沈止不置可否地挑挑眉。

姜珩幽幽地盯着沈止,嘴唇微微一動,還是沒說出什麽,靜默片刻,極為善解人意地道:“再睡會兒吧,離百花園還遠。”

殿下還真是一等一的體貼。

沈止漫不經心地想着,打着呵欠搖搖頭。再不靠譜也得看看時機,就算公主殿下厲害,他好歹還挂着個侍衛的名頭。

想到待會兒還要見一群名媛,總不能邋邋遢遢的丢公主府和沈府的臉,沈止低下頭,慢吞吞地整理起衣袍。姜珩瞅到這平時松散至極的人将自己捋得齊整,想到某個可能,眼皮不由跳了跳。

他放下書,面無表情:“要見你那位紅顏知己了,這麽迫不及待?”

沈止有些懵:“嗯?”

姜珩的語氣平淡,手指卻不由自主地收緊:“……是衛适之的妹妹吧。”

“殿下誤會了。”沈止攏着袖子,擡起頭微微一笑,窗邊的簾子被風掀起,有陽光鋪進來,在他白皙俊雅的面龐上染了半邊漂亮的金色光暈,原本就溫潤的輪廓顯得更為溫柔,好看得晃眼。

姜珩的呼吸滞了一瞬,方才想說什麽也忘了,有些狼狽地垂下眸子,不再看沈止。

沈止毫無所覺,眯着眼把簾子按回去,見姜珩沒有說話的意思了,也閉上嘴不再多言。

只是心裏卻跟被貓撓了似的癢癢的:上回衛适之攔了飛卿,殿下似乎挺介意的,現下提起衛适之的妹妹,難道是想報點私仇?

唔,公主殿下看起來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沈止想着,不由多看了姜珩兩眼。

他想事情瑣碎繁雜,想一會兒停一會兒,停的時候就偷瞄姜珩養養眼,倒是覺得自己的動作隐蔽無比,堪稱完美,姜珩卻有些受不住。

再次被偷瞄了一眼,姜珩抿抿唇,正想問問沈止想做什麽,就聽外頭的馬車夫叫了一聲:“殿下,到了。”

姜珩只得按下活絡起的心思,順手拿起鬥笠戴上,随即就見一路上都昏昏欲睡的沈止身手敏捷地先一步下了馬車,彎腰掀開車簾,微微一笑:“殿下,請。”

姜珩眯了眯眼,不冷不熱地哼笑一聲,任由沈止扶着自己下了馬車,适才有些陰郁的心情也被突如其來的暖意一掃而空。

百花園雖是皇家花園,卻不在皇城裏,而是在橫穿皇城的昀河之旁,一年四季都有百花盛開,美不勝收。

也不知那些花匠愁掉多少頭發,才造出了這片似乎永遠不會衰敗的春景。

繁花似錦,正如承蒼如今的國勢。

只是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在那些盤根錯節的繁花根系裏,有的已經悄無聲息地腐朽了。

姜珩和沈止來得早,進入園中時還沒看到其他人,沈止依稀記得路,領着姜珩走在前頭。曲徑通幽,順着鵝卵石鋪就的小路走到花道盡頭,就看到了另一處被百花圍繞的院子。

早上的風有些涼涼的,拂來一陣略帶涼意的花香,倒讓人神清氣爽。

沈止笑眯眯地指了指院中的小池:“是活水,連着昀河,晚上若是在這兒乘着小舟,離了百花園就能進入昀河。”

姜珩看了一眼,點頭道:“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沈止毫無防備:“上回同婉清她們一起……”

後背莫名生出一股驚悚至極的涼意,沈止默默打了個冷顫,安靜地閉上嘴。

姜珩的表情依舊很冷淡,語氣平靜無比:“哦,果然是衛适之的妹妹。上回你在我面前那麽維護衛适之,就是因為衛婉清?”

沈止來不及琢磨這話裏的味道怎麽就那麽像廚房裏的某物,就聽到身後傳來一個溫柔的女聲:“靜鶴哥哥?”

沈止覺得自己要在盛夏中被凍死了。

承受着不知從何處傳來的驚悚寒意,沈止緩緩轉了個身,看到身後捧着幾朵牡丹花笑顏明媚的少女,和善地點了點頭。

衛婉清身後還跟着其他的少女,顯然對沈止都極為好奇,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衛婉清眼中有些愁意,看到沈止又滿是驚喜,上前兩步:“果真是靜鶴哥哥,這次怎麽想到來了?”

沈止這才挪了個位,露出身後的姜珩,微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佩刀,朝姜珩彎彎腰:“今日特意陪殿下來此。”

姜珩面無表情。

不過他戴着鬥笠,垂下的輕紗将他的面容都遮得模糊不清,幾個女孩也不知道他是什麽表情。

含寧公主今日會來——

所有人都知道。

衛婉清連忙帶頭行了一禮,有些好奇地偷偷打量姜珩。

姜珩頓了頓,略略擡手,示意她們起來,淡淡道:“我身子不太舒服,你們自可盡興,不必顧我。”

池邊有廂房,專門準備給賞花的人歇腳的,姜珩說完便轉身走過去。

順着聖上的命令來了就行,至于來了要怎麽做,都是憑姜珩自己的心意。

沈止沖幾個少女安撫地笑了笑,極為違心地解釋了一句“公主殿下身嬌體弱”,便跟了上去。

姜珩側頭斜他一眼,直到進了房間,将鬥笠摘下來才開口:“怎麽不待在外面?我可沒有捆着你。”

沈止肅容,一板一眼地道:“下官是您的侍衛,不能領着俸祿不做事。”

姜珩沉默了一下,說話有些艱難:“那你倒是說說,你來我府上這兩個月,都做什麽盡職盡責的事了?”

“清理茅廁,打掃後院,給胡大娘和方大娘打下手——您前日的晚膳還是下官煮的。”沈止掰着手指認真數了數,面不改色地加了一句,“昨日也給您磨了幾個時辰的墨。”

姜珩想起昨日他磨墨,磨着磨着直接趴在書案上睡着了,嘴角控制不住地彎了彎,又竭力控制住了表情。

來參加詩會的名媛和貴公子們陸陸續續到了百花園,等人來齊時,也臨近了午時。

本來詩會就是晚上才開始,屆時月色朦胧,院中池水潺潺,清風徐來,花香撲鼻,一邊喝酒,一邊即興作詩,可謂十分風雅了。

姜珩早來只是不想和太多人撞見,從四年前起,他就幾乎足不出戶,見過他的人屈指可數。

廂房的雕花窗對着外頭,沈止坐在桌邊撐着下颔打了會兒瞌睡,扭頭眯着眼看了會兒外面,道:“我的殿下,他們似乎都在猶豫要不要來拜見您。”

姜珩捧着書,眼皮都沒掀一下:“去告訴他們當我沒來,該怎麽做就怎麽做。”

頓了頓,還是吞下了剩下那句“你要回來”。

沈止領了命,将措辭改得委婉了些,出去同衆人說了。

來參加詩會的都是京城裏有名有姓的人家子女,沒幾個生面孔,沈止話音落了,就正巧聽到一個生面孔道:“傳言沈大公子去了含寧公主府上辦事,沒想到竟是真的。沈兄,公主殿下是怎麽了?我們滿院子的人都期盼着能見上殿下一面呢。”

沈止看向這語氣不太客氣的生面孔,好脾氣地笑了笑,溫和道:“殿下身子不好,不能吹風,今日來只能待在屋中,也有些遺憾,諸位盡興,不必顧慮什麽。”

那人嘟囔了一句什麽,雖然極快極輕,沈止還是聽到了一聲“恃寵而驕、端什麽架子”。

沈止眯了眯眼,笑容斂了斂,淡聲道:“公主殿下如何,輪不到我等置喙。這位公子若是有什麽意見,不如上懋勤殿同聖上說說。”

沈止在外人面前一向溫和有禮,像一塊鵝卵石,打磨得圓滑,毫無棱角,乍然說出這般直白的話,雖然眸中依舊是溫柔的色彩,卻教人不敢直視。

那人默不作聲地閉了嘴。

沈止懶得再說什麽,拱了拱手,轉身回廂房。

姜珩五感敏銳,背對着窗戶坐在榻上,卻将院中的小小争執聽得一清二楚。聽到沈止出言維護自己,他的唇角不自覺地勾起一絲弧度,淺淺的笑容讓這張清豔冷淡的面容生動了許多,像是多了幾分活氣。

這點難得可貴的弧度在沈止推門而入的瞬間消失無蹤。

沈止一擡頭看到的就是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公主殿下,朝他笑了笑,準備委屈自己坐在椅子守一天。

只是平日都是想睡就睡,時間過得快,今日卻只能發呆,不由嘆了口氣。

姜珩冷不丁開口:“你和衛婉清……”

沈止“唔”了聲,扭頭看了看窗外隐約的人影,懶懶道:“下官同衛适之關系不大好是真的,不過婉清性子好,我同她只是朋友罷了,不是什麽‘紅顏知己’。殿下介意這個做甚?”

等了半天沒等到回應,沈止扭頭去看,不知道是不是眼花,竟從姜珩臉上看到了淡淡笑意。

姜珩依舊沒有表情:“你都這個年紀了還未娶妻,好奇罷了。”

沈止聞言,轉身笑眯眯地拉開袖子,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那根紅繩:“若是送這根紅繩的姑娘出現了,說不定下官就會成親了。”

姜珩翻書的手指僵了僵,指腹摩挲了書頁片刻,唇角若有若無地勾起,眸中閃動着危險的神色,緩緩道:“是嗎,那我便提前恭賀沈公子喜結良緣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攻舉:嗯,我會讓你如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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