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買賣
還是太天真了。牛車走了大半日後,梁峰就發覺,回家這件事也不像想象的那麽輕松。這個時代的車輛可沒減震系統,又因連年戰亂,官道年久失修,坑凹不平。走在上面,簡直就跟坐蹦蹦車一樣,饒是牛車比馬車的穩定性高上許多,也颠的人五髒六腑都要從腔子裏竄出來了。
搞定了雅集和李府的事情,梁峰的精神本就有些松懈,一股子強撐着的韌勁兒一旦消散,病痛就席卷而來。加上疲憊和嚴重的暈車,當晚後半夜,他就發了燒來,高燒不退。
在昏昏沉沉中,梁峰夢到了自己開着吉普,載着幾位發小在長安街上游蕩;夢到了教官厲聲呵斥,出操晨練,一槍槍正中十環;夢到了第一次抓捕犯罪嫌疑人,那猛烈躍動的心跳;夢到了後海邊上一排排燈紅酒綠的清吧,和那些妝容時尚,巧笑嫣然的姑娘。
各種各樣的夢在腦海中回蕩,他就像迷失在了記憶長廊中,推開那一扇又一扇門,隔着千年的遙遠距離,回顧自己的一生。畫面不斷閃動,最後,落在了一間靈堂中。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站在停靈的棺椁前,他的脊背挺的筆直,頭顱卻垂的很低,像是有什麽不堪忍受的重量,壓倒了那永不會認輸的老者。
他就那麽硬邦邦站在棺材前,用粗粝的大手撫摸着冰冷的棺面,一個很低很低的聲音在房間內回蕩。
“小峰,你是個好孩子,沒給梁家丢臉……”
那語氣帶着顫抖,帶着傷痛,也帶着讓人心碎的自豪。一滴渾濁的淚珠滾落,吧嗒一聲滴在了老者腳邊。
“老爺子……”梁峰只覺得心髒都絞痛了起來,他想要沖上去,跪在老人腳邊,狠狠抽自己的耳光。他想放聲大哭,想阻止這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凄涼場面。
他後悔嗎?後悔在那個關鍵時刻沖了上去,擋住了炸彈。如果他能夠提前發現一秒,如果他有機會拔槍射擊,如果他早點知道多出了一個人……萬千可能在心頭滾蕩,撕咬着他的五髒六腑,讓他痛不可耐。然而,他知道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會沖上去。奮不顧身,舍生忘死。因為那是他的職責,那些人,是他生死相托的同伴。
他不後悔。他只是,不甘心!
喉腔猛然發出一聲急喘,梁峰睜開了雙眼。
“郎君!你終于醒了!”
一聲嗚咽從耳邊傳來,梁峰慢慢扭過頭,只見一個哭的兩眼通紅的小姑娘跪在身邊。那是綠竹。他還在牛車上,還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中……
“郎君!你昨晚突然發熱,奴婢還以為你醒不過來了!嗚嗚嗚~~咱們回去吧,回去找個醫工……”綠竹被吓壞了,前言不搭後語的哭道。
整整一晚,她都沒能阖眼,就這麽守着自家郎君,不斷的為他拭汗,送藥。有多少次,她都以為救不回郎君了,沒想到,他竟然還能重新睜開眼。
看着小丫鬟哭腫的眼睛,梁峰疲憊嗡動了一下嘴唇:“用酒,擦一擦,額頭、腋下……綠竹,別哭,別哭……”
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本該被家人嬌寵,養在深閨之中。而不是這樣,跪在簡陋的牛車裏,一夜未眠,哭的兩眼紅腫,拼命伺候快要病死的主子。他不是那個習慣了錦衣玉食的梁家家主。他見不得這個。
在梁峰輕聲的吩咐下,為服散準備的烈酒很快就拿了出來,塗抹在了他身上。那些酒度當然不如後世的高度酒,勉強只能起些效用,更多還是不斷投換的冷水毛巾。梁峰并沒有讓牛車就這麽停下,或者另找一個鎮子落腳。他必須趕回梁府,只有回到那裏,才有王汶派來的太醫,才有可能讓他這副殘軀有活下來的希望。
牛車吱吱呀呀向前行進,颠簸不休。梁峰裹在輕柔的錦被中,神智并不算清晰。他眼前時而浮現曾經的過往,時而則是綠竹焦慮的容顏。兩個世界渾然纏繞在了一起,但是他并沒有撕開它們。他對這個陌生的世界沒有眷戀,沒有期待,也毫無真實感。就像誤闖的旅人一樣,渾渾噩噩,不存半絲挂念。
前路漫漫,似乎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突然,牛車輕輕顫一下,停了下來。有個聲音出現在耳邊。
“郎主,前面有支運奴隊擋在了路上。”
竹簾被挑了起來,梁峰擡眼看向外面。只見一隊人站在大路中央,十來個青壯男人或蹲或跪,正被看守他們的官兵責罵。棍棒和鞭子劈頭蓋臉砸來,讓那些灰撲撲的身影更加狼狽。在這群人中,唯有一個年輕人正對官兵,站得筆直。巨大的木枷拷在肩上,能壓彎任何人的脊梁,那人卻沒有半步退縮,直挺挺站在舉着皮鞭的官兵面前,似乎在保護自己身後的同伴。
只是一眼,梁峰心底似乎有什麽被觸動了。他開口問道:“這是什麽人?”
“應該是羯奴。”阿良的經驗很豐富,立刻答道,“寧北将軍最近正在販賣羯奴,估計是剛剛抓到的。”
“只要抓到,就能随意買賣?”梁峰眉頭皺了起來。任何朝廷都不可能允許這樣買賣人口,這不是逼着人家造反嗎?
阿良卻答的理所當然:“近兩年來并州大荒,好些地方都遭災了。那些羯奴身體強壯,又窮的沒飯吃,當然要賣給大戶才好,否則鬧起來豈不要糟?”
這簡直是個邏輯死結。梁峰嘲諷的挑了挑嘴角:“那去把他們買回來吧。”
這跟他其實沒什麽關系,但是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讓梁峰無法心安理得的接受人口買賣這件事。尤其是當自己被鎖在這具殘軀中時,他更沒辦法眼睜睜看着其他人被鎖在木枷中,心不甘情不願的被人禁锢奴役。
聽到這話,阿良很是有些發愣,然而梁峰已經放下了竹簾。無奈的搔了搔頭發,阿良向着那隊官兵走去。
“你們這群狗娘養的羯奴!将軍是發了善心,才給你們一條生路,別給臉不要臉!”孫什長此刻正肝火大發,暴跳如雷的掄着手裏的鞭子。他已經跑了數趟武鄉,不知帶回多少羯奴。從沒有一個像這小子一樣欠揍。要不是為了幾串賞錢,他一定要殺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王八蛋。
皮鞭啪的一聲抽在了那個帶枷的年輕人的臉上,在他左頰打出一條暗紅印記。對方那雙灰藍色的眼眸像是要燒起來一樣,生出狂怒和殺意。孫什長一個激靈,反手拔出了腰刀,他就不信了,打不服這個賤奴!
“弈延!別逞強,我沒事……”身後一人小聲叫喚着,拉扯着那年輕人的衣擺,可是那年輕人并沒有退縮的意思,反而繃緊了腰背,想要合身撲上。眼看兩人就要真刀實槍的幹起來,一個聲音突然從遠處傳來:“這位軍爺,你們這是要鎖羯奴回去賣的嗎?不知能不能賣于我家郎主。”
孫什長愣了一下,也不管面前那小崽子了,扭過頭,只見一個身材矮壯的漢子堆着笑臉走了過來。他身後,是三輛牛車,還有不少仆從,看起來是個大戶人家。沒想到半路就碰到了買主,孫什長眼珠一轉,立刻大模大樣的說道:“這些羯奴可是要販到晉陽的,怎麽能随便賣給你們?”
能說出這話,就說明還有商談的餘地。阿良立刻道:“既然都是買賣,何必浪費來回的口糧?我家郎主是真心想要買幾個羯奴回家使喚,軍爺您能否行個方便……”
伸手還不打笑臉人呢。看着這個笑容滿面的管事,孫什長心底暗自琢磨。上峰只是命令他們拿人,拿多拿少全憑運氣,并沒有固定限額。如果帶回郡城,一個羯奴也不過賞兩吊小錢,但是如果自己私自買賣,得了錢哪怕是一隊兄弟均分,也不會太少。
想到這裏,他臉上終于也露出了笑容:“這可是最精壯的漢子,販到郡城,要價起碼也要五千錢!”
阿良嘬了一下牙花子:“都這時候了,羯奴哪還有這個價的。我看上黨那邊,一個也才二千錢的樣子。”
“那價錢是賣給高門大族的,你們是什麽身份?”孫什長斜睨了後方的車隊一眼,這些牛車都簡陋的可以,看起來不像是貴人的車隊。
“我家郎主可是亭侯!”阿良的臉色沉了下來,讓他低三下四可以,但是侮辱他家郎主,絕不能容忍!
沒想到居然是有個爵位的,孫什長心裏立刻虛了不少。他可分不清楚這些達官貴人的爵位差別,只清楚這樣的人家,最好不要得罪。
想了想,孫什長終于松口道:“一共十一個人,就算一萬錢好了。不過現在沒有身契,我只能給你們壓個信物,回頭到郡城補辦就行。”
阿良皺了皺眉,這價格還行,但是沒有身契多少有些麻煩,猶豫了一下,他回到牛車旁,低聲問道:“郎主,那什長說一共要一萬錢,只是身契要到郡城補辦。”
十一個大活人,約等于三劑寒食散的價格。梁峰冷哼一聲,這世道,人命可比奢侈品廉價多了。他帶出來的錢雖然不多,但是之前李府為了抹平“盜藥”案,專門塞了一萬錢到燕生房裏,用來買人正好。點了點頭,他說道:“收下吧。”
得了家主命令,阿良也不廢話,揀出了一萬錢交給了孫什長。這可完全是筆意外之財,孫隊長笑得臉都開花了,忙不疊接過錢,從懷裏掏出一個木牌,遞給阿良:“拿這個到縣衙就能補辦身契,找孫縣丞就好。”
孫縣丞是他家表叔,只要打通關節,開出幾張身契還是輕而易舉的。正因此,他才敢大着膽子私賣人口。
阿良仔仔細細确認了一下木牌,才點了點頭:“這些羯奴我就領走了。”
“好說好說,木枷也送你們了。最好等到回去後再摘,這些羯奴還沒調教過,放肆的很,免得傷了貴人。”說着孫什長沖身後的小兵們喝道,“還愣着幹什麽?快把人帶過去!”
就像交送什麽貨物一樣,那群大頭兵拉拉扯扯,把幾個羯人推搡到了車隊旁。孫什長似模似樣向牛車行了個禮,才帶着手下揚長而去。
還沒到郡城就被人轉賣了,那幾個羯人面上都有些忐忑。阿良沒搭理他們,回到車旁禀報道:“郎主,人都買回來了。”
竹簾掀起一角,一個疲憊不堪的聲音傳來:“木枷去了吧,給他們弄點吃的。”
阿良愣了一下,現在就去掉木枷麽?還要給飯?不過郎主下的命令,他可不敢反駁,躬身應是後,轉過身,中氣十足的說道:“郎主心腸善良,買下你們,還吩咐去枷。你們別不識好歹,安分一點,到梁府之後,自有你們一口飯吃!”
這群人已經忍饑挨餓走了一天,如今聽到有飯吃,還不用再帶枷,立刻騷動起來。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如今饑荒這麽嚴重,能到貴人家為奴,總比餓死荒郊要好上太多。有幾個機靈的,已經湊到阿良身邊,想巴結一下這個未來的上司。
一個瘸着一條腿的漢子扯了扯還傻站在身邊的青年,興奮道:“弈延,這次咱們可有救了!”
那人卻沒有回答他的話,雙目直勾勾盯着已經放下竹簾的牛車,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半晌後,發現竹簾沒有再打開的意思,他才默默收回了視線。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