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潤物無聲

“阿父, 這邊也有一只死鼠!”姜引在柴堆邊停下了腳步, 大聲叫道。這已經是他們發現的第五只死鼠了。

郡郊榆村連續有幾戶農家感染傷寒, 按照常理,衆人都會避之不及,就連巫醫神漢都請不到。姜家父子卻早早趕了過來, 仔細搜索附近的屋舍。果不其然,在病患的屋舍附近,連續發現了幾只死鼠,還有兩只家犬,也死得不明不白。

“難道真的有疫物?”姜太醫聞聲趕了過來, 雖然年近七旬, 但是他的身形并不顯笨拙, 依舊精神矍铄。

經年行醫,姜太醫的眼光何其毒辣, 一眼就看出那死鼠身上并無外傷。明明沒有受傷, 卻大量死亡, 除了那個梁豐所說的“疫物”, 姜太醫确實想不出更好的答案了。

姜引上前一步,想要去仔細看看那死鼠,卻被姜太醫伸手攔了下來:“莫大意。梁子熙說過,這東西可以通過吸血小蟲傳到人身上。若是有個跳蚤,可就危險了。”

如今只是四月,還沒有生出蚊子。難怪傷寒在夏秋高發,若是“疫物”真由蚊蟲攜帶,可不要趕在夏日爆發麽。

“世上蚊蟲鼠蟻有多少,若是疫物真附在此類東西上,要如何去防?”姜引皺緊了眉頭,低聲問道。

姜太醫搖了搖頭,他也想不出法子。若是防不勝防,就算知道了疫病源頭,又有什麽用處?

嘆了口氣,他道:“先等等達兒的消息吧。既然疫物之事是佛祖入夢傳授的,那個梁子熙,應該懂得解決之法。”

一路緊趕慢趕,從晉陽來到梁府不過用了六七日,然而當姜達見到的梁峰時,還是大吃一驚。父親之前分明給他診治過,怎麽非但沒見起色,反而病到了如此地步?只見榻上之人眼窩深陷,骨瘦如柴,再怎麽驚豔的容色,卻也無法掩蓋身上的沉重病氣。難不成是藥不對症,發生了什麽意外?

“梁郎君怎麽病成了這個樣子!”姜達都顧不得禮儀了,快步上前,抓住了梁峰的腕子,切起脈來。

“這幾日丹石發動,有些虛耗。”梁峰的回答溫文有禮,聽不出多少情緒。

閉目號了半天脈,姜達也長嘆一聲:“确實是丹石發動,服散大多會染上如此症狀,藥石難醫,只能苦挨。不過你未曾擅自服散,之前開下的方子也對症,撐過這個月,身體就能漸漸康複。”

說着,姜達再次打量了一眼躺在榻上的男子。要知道,服用五石散多得是瘾發成狂的病人。一旦丹石發作,任憑你有多高的地位,多好的風度,都難免渾身抽搐,狂吠失态。就算輕微一些的,也會脾氣暴烈,神智紊亂,讓人難以接近。

正因為丹石發作的症狀可怕,因此服用五石散者,罕少能斷絕藥瘾。哪怕醫者千叮咛萬囑咐,他們也會再次用藥,害了自己性命。然而面前這人,哪怕病的只剩下半口氣,也未曾重新服散。更難得的是,他的手指一直在微微發顫,但是眼中清明并未減少半分,面對問題也能對答如流,毫無失态之處。

這就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了,難怪他能讓王中正激賞不已。

看着姜達那略帶贊許的神情,梁峰在心底嘆了口氣。他要的可不是別人的欽佩,而是實打實的停下這該死的戒斷反應。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手抖就沒有一刻停下,還要裝出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安慰身邊親近之人。也虧得梁府的隐患已經一一剔除,古代的生活節奏又慢的吓人,否則都要把他熬的油盡燈枯了。

不過,他倒不懷疑這個年輕醫生所說的話。如果五石散有什麽安慰劑或是特效藥的話,還能流毒百年,禍害幾代人嗎?看來除了硬抗,也沒別的法子了。

微微一哂,梁峰答道:“有姜兄這一句話,我就安心了。”

看着梁峰那副模樣,姜達忍不住補了句:“不過梁郎君也不能大意,最近還要好好休息,吃些藥膳。對了,這次王中正也托我帶了些藥材來,裏面正有幾味可以安神,一會兒我寫個方子,調成香粉,晚上薰焚也可幫助入眠。”

“如此甚好,多謝姜兄。”梁峰眼睛一亮,能有點安眠藥讓他少做噩夢也行啊。

看着面前之人神情一松,姜達也覺得心中暢快了些,輕咳一聲,開口道:“今次家翁有事,留在銅鞮,派我來給梁郎君診病。除了之前內服的藥外,還要用上針灸、藥浴,幫助行藥排毒。不過梁郎君身體太弱,怕是要再調養幾日才能用針,還請梁郎君稍安勿躁,精心調養。”

沒想到這位姜醫生不只是複診,還兼任了理療師,這待遇可大大超過了上次啊!是送去的那封信起了作用,還是他們發現了鼠疫傳播源的關鍵問題呢?

腦中一轉,梁峰就微笑開口:“沒想到姜太醫無法前來,不知上次所說的‘疫物’,查出端倪了嗎?”

姜達輕咳一聲:“實不相瞞,這次我來梁府,不但是為梁郎君診病,也是為了‘疫物’之事。我父兄最近在郡城附近四處尋訪,确實在傷寒病患家中發現了死鼠。其實在很久之前,我就懷疑疫病不只是穢氣。那些高門顯貴無不避傷寒如蛇蠍,可是即便身邊沒有病患,也會不知不覺染上傷寒,實在讓人生疑。如今看到了死鼠,我方才恍然大悟。”

這也是姜達對疫物之說最感興趣的地方。按道理,只要不接觸傷寒病患,緊閉門扉,就能杜絕感染。可是一地爆發疫症之後,不論貧富貴賤,總是先後出現病患,防不勝防。哪怕搬走,也會有人陸續感染。不少人說這是疫鬼作祟,如今想想,恐怕是隊伍裏裹挾了病鼠,又有蚊蟲吸食了患者的血液,傳到了其他人身上。只是防着人與人之間的接觸,誰又曾想到,還有這些小小野鼠作祟呢?

“可是如若疫物真的來自蟲鼠,要如何才能消除疫病呢?”這也是姜達十分困惑的事情。難不成佛祖還能傳下什麽秘法,殺滅一切蟲鼠?

“只需控制源頭就行。”這幾天病痛難耐,為了轉移注意力,梁峰也認真回憶過關于防疫的關鍵事項。如今終于來了懂醫術的人,他自然打起了精神,開口道,“首先,可在疫區灑下石灰調成的石灰水,灑在病人待過的地方。石灰水必須現調現用,不能放置太久。”

“石灰?可是砌墓的那種白灰?”姜達愣了一下,立刻明白過來。所謂石灰,就是白灰。民間也多有練灰場,出産白灰供刷牆、砌墓所用。這東西能夠防蟲,想來也是要的這個效果。

梁峰微微颔首:“石灰非但能殺滅蟲虱,還能投入水中,除掉蚊子幼蟲,很是管用。只是潑灑之時,莫傷了人。”

生石灰兌水是能發熱的,放多了似乎對人體也有些害處。不過鼠疫面前,這些小事也算不得什麽了。他繼續說道:“還有病死之人,屍體最好焚燒。若是不行,用白灰墊身,盡早掩埋。所有沾染過病患糞便、嘔吐物、血污的衣物,也要一并燒毀。”

這姜達自然能聽明白,遇上天花之類的惡症,也需要燒掉病患沾染過的衣物。至于燒屍,有點難度,但是能用白灰掩埋,也算全了一些人土葬的心思。

“對了,不論是出診還是防疫,最好在面上蒙條布巾,掩住口鼻。萬一出現穢氣,也能抵擋一二。還有不要觸摸那些帶着疫物的物品,手上包一層布巾,或是用木夾之類物件夾取,會好上不少。”口罩是醫學史上的一大發明,對于醫護人員的幫助很大。人才難得,這些醫生萬一也感染了鼠疫,可就不妙了。

這條完全是為醫者着想。姜達在點頭的同時,不由暗自揣測,這一條條都是佛祖指點的嗎?怕也有這位梁郎君的妥帖心思吧?

“最後,便是瑣事了。用飯之前清洗雙手,以免疫物入口。經常洗澡,打掃房屋,減少蟲虱。掩埋污水溝渠,阻止蚊蠅繁殖,或是用艾草之類的藥材,讓蚊蟲無法近身。少殺些夜枭、菜蛇,讓它們捕殺野鼠。久而久之,傷寒恐怕就能得以控制了。”梁峰一口氣說完,輕輕喘了口氣。

在這個時代,恐怕防疫只能做到這些了。雖然不曉得能起到多少用處,但是盡可能控制病源,減少鼠疫擴散,能救一條命,就是一條命吧。

只是這樣,就能消除傷寒?姜達有些不可置信。然而仔細想想,卻又覺得有幾分道理。就算不能徹底消除傷寒,各州各府如果能施行一二,怕也能控制感染傷寒的人數。這就是天大的善舉了!

看着梁峰蒼白消瘦的面孔,姜達嘆了口氣:“若是梁郎君此法真的可行,便是救了無數蒼生。”

梁峰笑笑:“不如令師祖整理的《傷寒論》一書,能讓張長沙的醫書流傳下去,才是善莫大焉的義舉。還望貴府多找醫者研習傷寒一症,集思廣益,制出真正有效的藥方來。”

鼠疫在中藥裏确實有驗方存在的,這一點梁峰非常清楚。但是何時發現,何人發現,他卻一無所知。與其這麽一代代閉門造車,不如多找些人交流研究成果,說不定能夠促進特效藥的誕生。只是醫術也算是不傳之秘,門戶之見,不曉得有幾人能夠真正打破。

姜達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點了點頭:“自當盡力。”

有這話,也就夠了。梁峰重新倚回憑幾上,喘了口氣:“有勞姜兄了。”

看着梁峰的憔悴面容,姜達忍不住再次道:“梁郎君還是要多多休息才是,丹石發作非同小可,不容輕忽。”

這事,梁峰可比他清楚多了。只是不給自己找點事幹,怕真要閑出抑郁症,戒斷反應可不是鬧着玩的。不過對方也是好意,梁峰微微一笑:“有姜太醫和姜兄看顧,又有何懼哉?”

這一笑,簡直讓人心折。姜達臉上不由也露出笑意:“放心,我最近都不會離開梁府的。先寫個安神方子,梁郎君晚上試試吧……”

當晚,姜達的安神方子就派上了用場,帶着藥香的香料很快就安撫了梁峰的神經,讓他陷入深深睡夢。

這一晚,既沒有夜驚也沒有發作,當梁峰再次睜開眼時,窗外已然天光大亮。綠竹和弈延兩人都面帶喜色,看起來簡直比梁峰自己還要開心。

輕快的幫自家郎君淨面更衣,綠竹喜滋滋的說道:“這安息香真是管用!藥膳也已經熬好了,奴婢這就給郎君端來!”

弈延的動作更快,已經端着碗站在了榻前,一副想要扶梁峰起來用藥的樣子。

“這是藥膳,應該一勺一勺慢用。快把碗給我!”綠竹嗔道。

“我知道。”弈延動也不動,仗着自己比小姑娘高,把碗端地高高的,一副寸步不讓的模樣。

“你這渾人……”綠竹攥緊了小拳頭,一副想要踢他一腳的模樣。

看着面前跟貓狗打架似的兩個小家夥,梁峰眨了眨眼睛,笑了出來:“放下吧,我自己喝。”

這一聲,立刻讓兩人安靜了下來,綠竹眼中的喜色又重了點,連忙搬過一個小案放在了梁峰身前。弈延則慢慢放下了碗,雙眸卻不離梁峰左右。

看着那碗散發着藥味的米粥,梁峰吸了口氣,緩緩拿起勺羹,喝起粥來。他的手雖然還有些微微顫抖,但是已經不像前幾天抖的那麽厲害了,不知道是充足的睡眠起了作用,還是戒斷反應減輕了些。這顯然是個好現象,讓梁峰心中的煩悶都消散了少許。一口一口喝下大半碗溫熱的藥膳,他才放下了勺子。

“郎君果真好多了,該好好酬謝那位姜醫工!”綠竹簡直喜不自勝,這些天眼看郎君越來越瘦,還經常面帶郁色,可把她吓壞了。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能讓郎君開懷幾分。如今郎君終于露出了笑模樣,怎能不讓她歡喜。

弈延看着梁峰略略有些紅潤的面色,心情卻有些複雜。這些日子,他每天都會親手喂那人湯藥,給那人擦拭身體,晚上偶爾還會碰到夜驚夢魇,把那人攬在懷中,親手撫平那些無法自抑的顫抖。

弈延當然知道,這都是病痛所致,這種可怕的疾病,随時會危及主公的性命。可是只有在這種時刻,他才能好好碰一碰那位天人也似的主公,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暗地裏握了握手掌,他壓下心底焦灼。沒關系,只要好好練出手下的家兵,為主公打造一支無堅不摧的部曲,他自然能成為主公身邊無可替代的人物。比綠竹,甚至比小郎君更加無可替代!

吃完了藥膳,又眼看弈延去了營房。梁峰才從榻上爬了起來:“綠竹,扶我去書房吧。”

“郎君,你該多靜養些時日的。要不我去取幾冊書來?”綠竹可不太想讓梁峰受累,連忙勸道。

“不了。還是要盡快給王中正回信才行。”這次姜達還帶來了王汶的書信,對方說了不少勸慰的話,還送了貴重藥材。不仔細回信,實在說不過去。

聽到這話,綠竹也不敢再勸,小心扶着梁峰向書房走去。

走進書房,梁峰率先看的不是書,而是一個端坐在書案前的小小玉人。

“父親大人!”乍看到父親,梁榮興奮的從胡凳上跳了下來,随後他才想起了守禮這檔子事,趕緊正了正面色,乖乖走到梁峰面前行禮。

自從朝雨升任織造房管事之後,就不能時刻陪在梁榮身側了。于是她想了個法子,請求梁峰讓小郎君使用書房。這點心思,梁峰哪裏不懂,分明是想多找些機會多梁榮跟自己親近。而且待在書房,也不會出現什麽問題,她不在的時候也能安心許多。梁峰自然應允,梁榮就開始在書房讀書臨字了。

看着小家夥這副神情,梁峰挑起嘴角,随意牽起梁榮的小手,向着書案走去:“榮兒在臨帖嗎?”

梁榮臉蛋紅撲撲的,乖巧答道:“孩兒在臨字,今日臨了十張了!”

這麽一大早就寫了十張大字,小家夥确實用功。梁峰笑笑,走到桌前仔細看對方字帖,只見上面的大字結構已經粗通,只是梁榮人小力弱,手有些抖,做不到完全的橫平豎直。還有就是那法帖,并不是什麽良品。可惜現在練柳體還有些早,而且他的字也不夠做法帖,別把人帶歪了。

想了想,梁峰道:“回頭我給你找幾冊鐘太傅的字帖來,先臨那個吧。”

鐘繇的隸書、楷書都沒話說,是入門的好選擇。只是優秀的臨本不太好找,也許可以托王汶幫幫忙?有來有往,才是交朋友的不二法門,對于這種頂級豪門,太過保持距離也不是好法子。

摸了摸梁榮的腦袋,梁峰道:“去吧,再寫幾頁,我讓綠竹陪你玩耍。”

小孩子也不能天天窩在書房裏,綠竹那丫頭也是個活潑的,陪孩子玩耍正合适。

梁榮乖乖聽命,重新爬上了胡凳。這凳子,也是梁峰吩咐人改造的。其實此時已經有了可以坐的凳子,只是都是軟面折疊式的,僅供人出游時臨時用用。他就讓人改了一把,換上木頭的椅面,讓梁榮換上,以免小孩子久跪長不高個子。理由也挺好找,就說書案太高,讓他墊着些坐高凳。

小孩子沒有什麽禮節方面的障礙,梁榮又特別開心能用父親的書案,這胡凳就自然而然擺在了書房之中。

看着梁榮重新抓起筆,一副認認真真開始習字的模樣,梁峰笑了笑,也走到另一側的書案前,跪坐下來。

這幾天病的渾渾噩噩,回憶《金剛經》的事情卻沒停下,一是為了準備給王汶的書信,另一則是同所有經文相似,《金剛經》确實是誦讀安神的好東西,哪怕每天默念些,都能稍稍克制心中狂躁。這對于梁峰的情緒控制而言,極為重要。只不過前些天手抖的實在厲害,下筆的文字都不成形,今天好不容易恢複了些,正是抄錄經文的好時候。

桌上自然已經鋪好了左伯紙,綠竹輕快的研起磨來。待墨汁濃稠後,梁峰便提筆默寫起經文。這次,他寫的是經書中的第十四品,講述的是須菩提深明經文中的意思後,有感而泣。同樣也是闡述不執著表相,領悟佛法真谛,這對于一心向佛,又奢靡無度之人,感染力只會更加強大。

這段經文很長,一字一句寫來,梁峰心中的煩躁漸漸平息。練字本就能夠靜心,更何況是仔細默寫經文。如流淌的清泉,蜿蜒的蹊徑,墨字落于白紙之上,只餘沙沙輕響。

梁榮也在臨字,不過再怎麽能沉得住氣的孩子,也只是孩子。不一會兒,他手下就不小心一歪,寫壞了一張字帖。這張字本來是他準備拿給父親看的,竟然在最後一筆寫壞了,小家夥心中不由大為懊惱。然而他擡起頭,卻發現父親也正在些什麽。對面那人跪坐的姿勢如此端正,手腕優雅的懸在半空,一提一按猶如流動的音律,只是靜靜旁觀,就讓人仰慕無比。

梁榮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寫的那貼字,突然小臉一紅,偷偷揭過那頁紙,繼續埋頭練習起來。

父子倆就這麽安安靜靜的寫了小半個時辰。梁峰終于停下了筆,長舒一口氣。兩次默書,終于有了一貼能看的字。想了想,他又在信上附了一頁,感謝王汶送來的藥物,對姜達大加誇贊,還對夢中佛祖所說的防疫問題表示了關切,最後附帶字帖的事情,說想給兒子找幾個好貼臨字。

雖然繼承了原主的記憶,但是梁峰實在沒法寫出花團錦簇的文字,只能盡量平鋪直敘,做不到文字精妙,好歹占個質樸吧。

好不容易寫完,他看了看對面還在埋頭苦練的兒子,笑道:“綠竹,帶榮兒出去玩玩吧。寫的太久,當心壞了眼睛。”

綠竹巴不得梁峰停筆歇歇呢,自然應允,拉着還有些依依不舍的梁榮出了門。不一會兒,院中就傳來幾個小孩子歡樂的笑聲。春日陽光融融,書房裏只餘書香墨香,沒了嗆人藥苦,梁峰不再保持正坐,放松的倚在身後憑幾上,只是一會兒工夫,就昏昏欲睡。

不知過了多久,耳畔傳來了綠竹的輕呼:“郎君,你可是累了?”

“還好。”梁峰睜開了眼睛,對面帶關切的綠竹笑笑,“有人來了?”

若是沒人,綠竹恐怕不會這麽問,而是讓他安心小憩。被識破了這點小小心思,綠竹臉上浮出抹紅雲,輕聲道:“是柳匠頭和江匠頭。”

“喚他們進來。”梁峰揉了把臉,轉頭看去,發現梁榮的位置上已經沒人了,可能是怕打攪自己休息,被侍女們帶走了。

綠竹不敢耽擱,快步走了出去。不一會兒,柳匠頭和江匠頭相攜走進了書房,對梁峰見禮。

“風箱研制出來了?”梁峰的目光倒是沒放在兩人身上,而是一眼看到了柳匠頭抱着的大大木箱上。

風力加熱向來是提高爐溫的好辦法,梁峰自然先想到了雙活塞風箱,這東西農村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他跟夥計們出門住農家樂的時候,也玩過幾次,雖然不太清楚內部結構,但是大體模樣還是知道些的,就把這些告訴了柳匠頭,讓他想辦法研發。

最近柳匠頭也十分意氣風發,非但兒子接下了紙坊的重要差事,自己這木坊也頗有死魚翻身的氣象。長槍造的很好,得了誇獎,郎主又給了造風箱的差事。柳匠頭不敢怠慢,專門去鐵坊找丁大借用了皮槖,差點沒讓丁大這個倔老頭跟他翻臉。還是承當了對方人情,又說一定給他換新的皮槖後,才好歹弄清楚了這玩意的內部原理。加之梁峰的提示,雙活塞風箱本就沒有什麽複雜的結構,只是一層窗戶紙而已,直接讓柳匠頭做出了成品。

柳匠頭滿臉通紅,興奮答道:“多虧郎主指點,小的才做出這風箱,只要抽拉杆子,就能鼓風,比皮槖好用太多了,風力也更強勁!”

江匠頭的興奮不亞于他,接口道:“這風箱的确好用!我在窯上試過一次,燒出的火光白熾,确實是傳說中的瓷火!不過原先的陶窯實在太大,不好控制窯溫,恐怕要再起一個小窯。陶坊賬上的銀錢足夠用的!”

火焰溫度越高,焰光越偏向冷色調。江匠頭是祖傳的燒窯手藝,看來觀察火焰溫度确實有些門道。至于其他的要求,梁峰也不會拒絕:“陶坊手頭的活計可以都停下,專心試制新瓷。還有我曾聽說,山裏有一種黑色石塊,遇火可燃。不知你們能否買些回來,這個試試燒窯。”

這說的自然就是煤了。并州地處山西,可是煤礦大省,恐怕露天礦都不少。如果采煤燒瓷,恐怕比木材要省力些,也能提高爐溫。

果不其然,江匠頭思索了片刻後,問道:“郎主說的是不是黑石,山裏人也管它叫石炭,有些人家圖用着省事,也會拿來燒飯。還會異味略重,大戶人家很少用到。”

這就對了。梁峰颔首道:“我也是聽人說過一句。既然用的人少,價錢自然低廉,去收些回來,試試看吧。”

經過幾次摔打,江匠頭對梁峰也算唯命是從了,立刻點頭應是。

梁峰又對柳匠頭說道:“這次的風箱,你做的很好。去賬上支取二千錢,當做研發獎賞吧。還有今年大旱的跡象依舊未消,怕是要做些汲水的工具,你會制水車嗎?”

柳匠頭差點被二千錢砸懵,什麽時候打這樣的小東西也有賞錢了?還是整整二千錢!後半句他根本就沒聽清楚,還是江匠頭機靈,推他了一下,才讓他反應過來,趕忙道:“小,小的會造翻車!就是頗為費時費力……”

他家原本是扶風的,當年馬大匠就是扶風人,改造了龍骨翻車之後,在家鄉廣為流傳。因此柳匠頭祖上就傳下了翻車的手藝,做這個自然不難。只是翻車造起來非但花時間,還要花不小一筆銀錢,所以梁府只是在初時造了幾架翻車,就不再花冤枉錢了。

“盡管去造,銀錢好說。”梁峰直接拍板。

前一段處置了吳匠頭,非但一頓毒打,還抄了他的小家。平白多出了十來萬錢。這些現錢放在庫裏也是發黴,還不如投入生産。基礎設施該上就上,獎金該發就發,只有這樣才能提高生産者的積極性,換來更大的經濟效益。這一套,還是當年發小教他的,可惜現在,他身邊沒有這麽一個人了。

情緒突然有些低落。梁峰吩咐兩人多加小心,對風箱和燒瓷一事保密後,就揮退了二人。又讓綠竹請來姜達,再詳細談談防疫之事。

作者有話要說: 皮槖是原始的鼓風機,大概春秋時代就有了,漢代有了長足發展。活塞式風箱則是唐代出現的,能夠有效提高鼓風效率。

關于用煤,西漢時就有記載了,晉朝時候采煤煉鐵應該已經很常見了。

馬大匠是三國時期著名的發明家馬均,改造織绫機、制作龍骨翻車,還改進了諸葛亮發明的連弩和發石車等,是巧思絕世的名匠。正是因為三國魏晉時期人口銳減,戰亂頻繁,不少軍事發明都被用在了農具上,所以西晉初年才會有農業長足發展,社會安定富足的局面,也養成了上層社會的奢靡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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