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将軍府,我的公主曾經住過的地方,在公主死去後,依舊還是原來的模樣,只是看上去略顯得素淨了些。
我走到公主常去的那個小荷塘邊,十一月的夜晚,原該是寒風刺骨的,不過我卻只能通過顫抖的細草來辨別風的存在,我的頭發很濕,風吹不起來。
葉千坐在荷塘邊的石頭上,看着荷塘中倒映的半月。
他沒有說話,身邊也沒有跟着什麽人。
不過他的警覺好像差了不少,我走到他身邊他也沒有發現。
他在想什麽?
他害死了我的公主,我是恨他的!
可如今,我竟然想要安靜的站在他身邊。
原來,我已經卑微到這種程度了麽?
我的公主死了,沒有人為她悲傷,甚至很多人還要污蔑她。
而葉千,他也是害死公主的兇手,可看到他如此悲傷的樣子,我竟然還會嘆息,不論他是真是假……
畢竟,這段日子裏,我看到聽到了太多诋毀公主的事情,他們都巴不得公主早點死。
也許只有義陽侯和葉千是心疼過公主的。
可義陽侯卻沒有為公主做過什麽,而葉千……更加沒有!
“出來!”葉千突然開口,吓得我心頭一驚,卻聽見身後的灌木叢中窸窸窣窣的響動,一個灰色的身影從裏面悠然地走了出來。
是衛書。
“将軍果然名不虛傳!草民佩服!”衛書假惺惺的拱着手,卻責備的瞪了我一眼。
葉千站了起來,戒備的看着衛書:“能在将軍府出入,你也不凡!”
“哈哈!将軍謬贊了!”衛書在哦我身前停下,擋住了我的視線,“不過,草民來此,确有要事請将軍幫忙。”
“本将軍很忙!不送!”葉千絲毫不留情面。
衛書假意思索了一番:“哦?将軍忙着想念亡妻麽?啧啧,若非将軍,輕羅公主可不會死。”
“你想說什麽?”葉千不耐煩了。
“請将軍借草民一件東西,不日便可歸還。”
“若不借呢?”這不是問,我能明顯感覺到葉千語氣中的盛氣淩人。
“草民也是為輕羅公主計,就是不知道将軍想不想見見公主的鬼魂了。”
“你是陰陽師?”葉千疑惑,但我知道,他動搖了,對衛書的态度也慢慢放下了戒備。可他這又是何苦呢?公主在世的時候,他不曉得好好疼惜,如今死了,一個鬼魂有什麽好看的?
衛書點了點頭,算是默認。
“你要什麽?”
衛書笑了笑,轉頭看了我一眼:“輕羅公主生前似乎因為三公主的事情受了傷,不知裹傷的帶子還在不在?要沾了血的那種。”
“燒了!”
公主最見不得那些髒東西,她說,燒了是最幹淨的。
“這可不好辦了……”衛書不由得抱臂垂頭,一手還摸了摸下巴,好像真的很難辦的樣子。
我不由得一問:“你要公主的那些東西做什麽?”
“對了,公主大婚的喜帕還在吧?”衛書沒有理我,卻說出讓我都覺得羞恥的話來,可仔細想想,他想要的,其實是公主的血吧?
葉千也愣了:“這種東西不可能給你!”
“輕羅公主的鬼魂很不穩定,草民需要公主自己的血來幫助她不被其他鬼靈傷害,将軍不肯麽?”
“你見過輕羅的魂魄?”葉千難得失态。
“将軍若有疑問,大可當草民說的是胡話罷了。”衛書說的清清淡淡,絲毫不在意別人是否相信他,好像他剛才索要東西的動機只是單純的臨時起意。
葉千卻不如他淡定了,但我卻想不明白,為什麽素來自傲的将軍葉千,會相信一個陌生人的話:“她在哪兒?”
“遠在天邊。”衛書接着輕輕的笑着。
葉千低眉思索了一陣兒,咬了咬牙,朝衛書說道:“你跟我來。”
“你!你怎麽能把公主的東西給這個人!”我朝葉千叫到,他那麽謹慎的人,怎麽會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來?
可結果,也在我的意料之內,葉千沒有理我。
我沒有辦法,只能跟着他們去了将軍府的密室。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這裏放着的,全都是公主生前用過的東西……
而衛書的目光,卻停留在一本裝訂的十分好看的書上。
那是公主讀過的《元熙皇朝通史》第三冊,講述的,是四百多年前,天下尚未分裂之時,整個大陸人民的主宰——元熙皇朝的一部分歷史。
衛書伸手将書拿起來,随意的翻了幾頁。
倏然,一頁紙從書裏掉落出來……
【江山月鋅
【争引微雪年少】
【琅華一曲琉璃盞】
【怎堪敵】
【白衣一笑】
【輕碟旋舞越花梢】
【錦袂蹁跹】
【又換青絲繞】
【高牆碧瓦枉尊豪】
【左不過】
【玉帶金樽美人笑】
【偏只嘆】
【五弦易弄調難成】
【辜負燭淚到明朝】
【歲漸老】
【影愈銷】
【顧盼煙塵渺】
【霜劍風刀】
【割骨妒綠蕉】
【落紅無情誤秋草】
【烏蒙欲雨】
【素裳還傲】
【卻不見】
【傾城貌】
那是我的公主寫給義陽侯的情書,不過,公主并沒有送出去,公主說,這封情書,其實不怎麽像情書,不夠情調,原本打算要燒的,不知怎麽的,竟然保存了下來。
衛書看到那封情書的時候,有些楞了:“這……是輕羅公主寫的?”
“當然!我的公主還曾經用義陽侯的口吻給自己寫過一封回信,不過,好像沒有寫完,她就不想寫了。”我說道。
“我……不清楚。”葉千臉上有些不自在。誠然,盡管他和公主的感情不好,但公主畢竟是他名義上的妻子,看着一封不是寫給自己的暧昧書信,自然有些挂不住面子。
衛書将那頁紙放回書中,又緩緩将書放下:“喜帕呢?”
葉千大概也很想換個話題,很快便去牆邊,撥動機關,将公主的喜帕交給衛書,卻又問道:“我能再見到她麽?”
衛書将盒子拿在手裏,眼神似乎有些異常:“我能保證,你能感覺到她,至于看到,那就看個人的緣分了。多謝将軍!”
“我要怎麽找你?”葉千問。
“我暫時住在義陽侯府。”
葉千愣了,大概是想不到,衛書竟然和義陽侯有瓜葛吧。
不過衛書倒是說完話就走了。
走到衛書自己的住處,我才又開口問:“你怎麽不說你住在這裏?”
“難道你希望他來打擾你的公主麽?”衛書反問。
我緘口不言,也齊納害死公主,雖然我為他的情緒而動容,卻并不代表我會原諒他。
只有公主才是我要考慮的一切!
“對了,你說樊輕羅自己寫了封回信?”
“不許直呼公主名諱!”我叉腰怒喝,盡管在陳國,公主是沒有封號的,為了區分,都是前面加上公主的名,但連名帶姓的直呼,卻是大大的不敬!
“好了!我錯了!”衛書頭一次在我面前服軟,倒是讓我詫異了,“你記得那封回信麽?”
心情頓時大好的我,慢慢笑了起來:“當然記得,我的公主的任何事情,我都記得比自己還清楚!”
“說說。”
我清了清嗓子:“宮紗小橋,翠羅扶曼腰。琉璃堕水驚池鯉,且回顧,紅顏月照。芳簇輕羽影如飄,煙緞流光,脫塵勝殊瑤。擁笏廟堂非吾願,卻自喜,年華不符自甘燎。只聽得,速速飛雪染花白,中宵久望夜漸銷。深露重,狐裘薄,侵晨雲似笑,雪融天高……沒有了,公主只寫道這裏。”
“她還真會誇自己!”衛書不屑一顧,“可我記得,‘高牆碧瓦枉尊豪,左不過,玉帶金樽美人笑’、‘烏蒙欲雨,素裳還傲,卻不見,傾城貌’、‘侵晨雲似笑,雪融天高’,這些都是是丞相家六小姐的句子,怎麽成了輕羅公主的了?”
“這是公主寫的!只是沒有公開出來罷了!你又是從哪裏知道是那個瘋子的了!哼!”我很不高興。
衛書煞有介事的深思:“不可能!這又是你維護樊輕羅的說辭!”
“你不可理喻!成日裏污蔑公主害人也就罷了,公主不過是随便寫幾個字了,你竟然還非要說是別人的!”我大怒,衛書對公主的偏見太重,可我卻不知為何,總想要讓他糾正過來,我的公主不是那樣不堪。
“六小姐年紀雖小,卻頗有才華,詞句雖是生澀,但意境上佳,而樊輕羅為人惡毒不說,更是鮮少遣詞造句,詩詞文墨一竅不通……”衛書說着,而我卻無法再聽下去。
“公主的确不喜歡作這些酸腐的玩意兒,你卻憑什麽斷定公主一竅不通?公主十歲便作賦慶賀陛下壽辰,豈知陛下因為瑤妃娘娘之死脾氣大敗,還把氣撒在公主身上,陛下整整一個月沒有來看過公主,從那時候起,公主就發誓,此生再也不碰詩詞曲賦半個字,可偏偏義陽侯喜歡這些,公主投其所好才破了自己的誓言,就算義陽侯沒有見到過,可那是公主對義陽侯的情分,是真心實意的證明,你不過是個不相幹的人,憑什麽對我的公主指指點點!”
衛書被我說的半晌說不出話來,我與他就那麽對視着……
“抱歉……”
我怔愣了好一會兒,才發覺他已經走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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