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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上元節。

殷筝一大早就換上了新衣,去給老夫人請安。

因是佳節,老夫人院裏熱鬧非凡,不僅殷夫人在,殷老爺以及殷筝的二叔二嬸也在。

殷筝請過安後便被老夫人叫去,坐到了老夫人身旁。

沒過多久,殷筝的大哥、三弟以及二叔二嬸家的一雙兒女也來了,最後才是排行老四的殷暮雪。

“多大的人了,還貪睡賴床。”殷夫人點了點殷暮雪的額頭。

殷暮雪哎呀一聲,捂着額頭和自己娘親撒嬌:“我又不是故意的,昨兒大哥帶我出門,玩得可開心了,就老想着今天也要出門玩,想的我都忘了睡了。”

殷夫人故意逗她:“這麽說來還是你大哥的錯,那我可要罰他才行。”

殷暮雪瞪大了眼睛,急道:“不行不行,娘你不能罰大哥,你若罰大哥,我、我就……”

殷夫人樂得不行:“你就什麽?”

“我以後就不理你了!”

衆人哄笑,惹得殷暮雪雙頰泛紅,躲到殷夫人身後鬧起了小性子。

殷筝被老夫人親親密密地摟着,臉上揚起和衆人一般無二的笑,看着殷夫人母女微微出神。

中午一大家子人一塊用飯,飯後老太太要歇息,衆人便一一散去。

殷筝和殷暮雪被老太太留了片刻,一出來就撞見了受劉嬷嬷差遣,要帶殷筝去小佛堂的婆子。

那婆子上前行禮,向殷筝說明了來意,婆子還謹記劉嬷嬷的話,沒有直接提到小佛堂,只說劉嬷嬷叫二姑娘去正院給夫人幫忙。

還沒走的殷暮雪聽到這話,想起昨晚對殷筝的承諾,轉回身來,說道:“等等,二姐姐今天晚上要陪我出門,下午就不去正院了。”

婆子遲疑:“可是……”

“可是什麽可是。”殷暮雪對待下人可沒有對待家中長輩的嬌憨,她斜睨那婆子:“娘親最是疼我,這種小事自然也是依我的。”

婆子惹不起這位小祖宗,但也不敢就這麽回去。

殷暮雪不耐煩:“罷了罷了,我同你去一趟正院,和娘親說一聲,這樣總可以了吧。”

婆子這才應是,帶着殷暮雪去了正院找殷夫人。

被留下

的殷筝則帶着過節回了院子,過節一路憋着,回到自家院裏才開口問殷筝:“姑娘,我們今晚能和四姑娘一塊出門嗎?”

過節性子再冷,也是個年方二八的少女,遇上花燈游會這種一年一度的盛大慶典,自然也會期待向往。只是昨日劉嬷嬷的舉動讓她明白今年怕是沒法出門玩了,為此逢年還氣得一晚上沒睡,沒想到峰回路轉,四姑娘竟會幫她們。

殷筝笑笑:“小妹不是說了嗎,夫人最疼她了,當然不會在這種小事上駁了她的面子。”

果然沒過多久,正院那邊來話,說是殷筝今日不必去正院,好好準備晚上陪四姑娘一塊出門就行。

逢年高興的險些尖叫出聲,過節臉上也帶了笑,兩人一塊籌備起了出門要帶的東西,還和院裏幾個沒法出門的灑掃丫鬟商量給她們帶些什麽回來。

快傍晚的時候,過節和逢年兩個丫鬟向天借膽,拉着殷筝坐到梳妝鏡前重新梳了頭發上了妝,這次過節梳頭,逢年上妝,兩人齊心協力,愣是沒讓殷筝有自己動手的機會。

殷筝索性随她們去,閉着眼睛在鏡子前坐着,耳邊時不時飄來她們二人挑選釵環口脂的聲音。

好不容易打扮完,殷筝睜開眼,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微微愣神。

沒有了刻意的遮蓋,屬于殷筝這個年齡獨有的少女靈動一下子便突顯了出來。

黛青的嫦娥眉溫婉無峰,細膩的皮膚上沒塗什麽粉,只在唇上擦了豔紅的口脂,便襯得膚色越加瑩潤白皙,也使一貫秀氣的面容染上了幾分從未有過的出挑與妩媚,反差大得叫人挪不開眼。

逢年還想在殷筝眉心畫花钿,被殷筝躲開了。

“就這樣吧。”殷筝一臉的無可奈何,然而語氣淡淡,讓興奮上頭的逢年停了下來。

逢年覺得奇怪,明明殷筝的表現和平時沒什麽兩樣,但她就是覺得怕怕的。

正巧這時院裏來了人,說是四姑娘叫人來催,逢年着急起來,就把剛剛那一瞬間的懼怕抛到了腦後,和過節一塊拎起東西,跟着殷筝朝外走去。

殷府大門前早就備好了兩輛馬車,殷暮雪在其中一輛馬車裏等得有些不耐煩,聽說殷筝終于來了,便掀起車窗簾子,然後就和睜開眼照

鏡子的殷筝一樣,愣住了。

殷暮雪早就聽說過殷筝的生母是胡姬,長相豔麗動人,但因殷筝的長相,她一直對這樣的說法嗤之以鼻,直到看見殷筝好好上妝後的模樣,她才信了那些話,然後心裏就又不痛快了起來。

這樣的不痛快讓她在逛花燈的時候,對殷筝采取了冷落的态度,任由殷筝在後頭跟着,自己則與相約游玩的吳大姑娘聊得開心愉快。

熱鬧的大街上人來人往,到處都是挂着花燈的竹架子,沿街的店鋪也比平時要熱鬧喜慶。

幾十人擡着的龍燈敲鑼打鼓穿過人群,殷暮雪同吳大姑娘正看着那龍燈呢,只見龍燈尾巴一擺而過,對面站着幾個熟人,讓殷暮雪眼睛一亮:“林公子!”

那幾人有男有女,為首的兩個一個是安國公府的小世子,另一個便是殷暮雪口中的林公子——林覺卿。

殷暮雪拉着吳大姑娘過去,殷筝也只好放下手中才拿起的一塊扇墜子,跟了過去。

小世子身後還跟着他的嫡親妹妹,一夥人正聊着,突然發現殷筝這麽一個生面孔,就好奇問了幾句。

知道殷筝是殷暮雪的姐姐,小世子的妹妹安如蒹對殷筝表現出了極大的好奇,不僅是她,其他人也都明裏暗裏地打量起了殷筝,只因殷筝樣貌确實不俗,若她也與殷暮雪一般有意思,大家自然也會喜歡她。

可惜沒過多久衆人就失望了。

因為他們發現,殷筝也就長得好看,除此之外再無任何閃光點,別人說什麽都順着,只會附和他人,沒有一點自己的想法和立場,就像是一只空空的花瓶,除了好看一無是處。

加上殷暮雪對她态度疏離,慢慢的,衆人也和殷暮雪一樣忽視了無趣至極的殷筝。

被冷落的殷筝依舊笑得淺淺淡淡與世無争,殷筝身邊的兩個丫鬟也早就習慣了,陪着殷筝一塊落在衆人後頭,一邊欣賞好看的花燈,一邊買東西,也算自得其樂。

花燈會上,幾家商鋪為了賺錢,聯合弄出了與花燈有關的噱頭,說是花多少銀兩買東西便可換取花箋,到前面貼着燈謎的架子前猜燈謎,一張花箋可猜一個燈謎,猜中最多的,就能拿到那盞最漂亮的花燈。

也不知道是誰先起的頭,

一群公子少爺們突然就較起勁來,非要拿到最好看的那盞花燈。

最後林覺卿摘得魁首,将最好看的花燈送給了殷暮雪,其他人也都各自拿到了一盞漂亮的花燈,送給了身邊同行的姑娘,或是幹脆遞給了擦肩而過素不相識的女子。

殷筝落在後面,許是衆人都忘了她了,所以并未拿到誰送的花燈。

逢年見殷筝兩手空空有些尴尬,小小聲問殷筝:“姑娘,我們要不要買盞花燈?”

“不了。”殷筝擡頭,深藍色的眼底映出不遠處的七層高塔,那高塔白牆黛瓦,古樸大氣,每層的飛檐上都挂着一只檐鈴,随風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說:“省着錢,去司天樓放祈天燈。”

司天樓便是七層高塔的名字,每年上元節,司天樓下都會提供特質的祈天燈與紙筆,供人在祈天燈上寫字繪畫,之後只要再點上火,祈天燈便會緩緩升起,飛向高空。

殷筝花錢買了一盞祈天燈,但卻并未在空白的燈上寫任何字,直接就點燃了燈下的松脂,看着祈天燈慢慢升空。

如殷筝一般花錢買燈放燈的人不少,殷暮雪就一口氣放了三個,燈上寫滿了她的祈願。

那一盞盞祈天燈圍繞着司天樓越飛越高,溫暖的顏色像是能渲染夜間冰冷的空氣,一點點燒到人心裏……

司天樓正北方向便是宮城,宮城裏許多宮殿都建立在高臺之上,特別是使用頻率極高的翎羽殿,不僅建在高臺上,還建有兩層。

今夜上元節的宮宴便設在翎羽殿二層,宮宴上除了皇帝皇後王公大臣,還有在年前趕來雍都朝拜的域外使臣。

宴上衆人談笑飲酒觀賞舞樂,一牆之隔,有一肩披大氅的男子沒甚站相地靠在柱子上。

男子頭戴纏龍金冠,大氅下的紅杉上繡着四條五爪龍紋,腰佩雙玉并一枚拇指大小的麒麟紐方印,端的是貴氣逼人。男子似乎是喝醉了酒,神态看着有些慵懶倦怠,他那雙漂亮的眼眸看着司天樓的方向,眸底映出星星點點的祈天燈,猶如深邃的夜空亮起了璀璨的星子,誘人失足沉淪。

一旁的宦官賈圓見他看得出神,便提議道:“殿下若是喜歡,可叫司天樓送百來個祈天燈到宮裏,讓宮女們在麒麟池邊

點上,到時候天空湖面交相呼應,定比司天樓那邊還要好看。”

男子轉動眼眸,看向賈圓:“宮裏不是也有祈天燈嗎?為何要專門去司天樓讨?”

賈圓臉上挂着喜氣的笑容,為男子解惑:“殿下有所不知,那司天樓的祈天燈都是交由黔北軍司特制的,以臨西玉松脂做燃料,丹南赤竹削成的竹篾為骨,糊上肅東才有的辟火紙,自然與宮裏的祈天燈不同。奴婢還聽說,今年這些燈特地送去臨西的觀世塔沐過音,因此往年都是提前一個月送到,今年推遲了日子,臨到正月十四才送入雍都。”

“黔北、臨西、南丹、肅東……”男子将賈圓提到的地名一一數來,而後輕笑,“司天樓倒是闊氣。”

賈圓深谙自家主子唯恐天下不亂的脾性,此刻聽他這麽一說,不由得冒起了冷汗,臉上的笑意也隐隐有些崩壞:“殿、殿下……”

勸阻的話還未出口,便有皇帝身邊伺候的內監徐公公找過來,對男子說道:“我的太子爺,您怎麽在這兒待着,陛下正找您呢。”

聞澤半點沒有身為皇帝兒子該有的誠惶誠恐小心謹慎,閑閑一眼掃過去,直接問徐公公:“父皇找我有事?”

徐公公翹着蘭花指,指向牆壁,說道:“嶺部的郡主獻舞後直言仰慕殿下您,嶺部使臣也有要與我們聯姻的意思,陛下不願獨斷,就想叫您自己來拿主意。”

聞澤聞言,笑着“哦?”了一聲,其中蘊含的躍躍欲試,叫在場兩位見過大風大浪的公公都沉默了下來。

整個皇宮大內,誰人不知太子殿下荒唐到連皇帝皇後都拿他無可奈何,至今未婚也是因為他不想成親,但凡上奏催促的大臣,都會被他掘地三尺咬得傷痕累累,導致前朝後宮,都無一人敢再多言。

徐公公還在心裏嘆,那嶺部終究是域外部族,不曉得他們太子殿下瘋狗似的名聲,待會兒怕是要當着所有人的面,被他們太子殿下羞辱了。

聞澤跟着徐公公回去,一旁的賈圓正在心裏安慰自己好歹是把司天樓的事省過去了,結果就聽聞澤頭也不回地撂下一句——

“明日一早,叫千鈞帶人去搜司天樓。”

……

司天樓下,殷筝仰頭望着自己的祈天燈越飛越高,不知怎麽的,突然就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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