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一個中年男人, 坐在搖搖晃晃的牛車上。
雖然他沒說話,可看着男人身上的綠軍裝, 解放鞋, 還是令牛車上的其他人全部露出羨慕的眼神。
過了一會兒, 終于有一個大叔問, “這位同志不是我們這裏的人吧!去哪裏呀?”
陳軍撓了一下發癢的手臂回答, “我去找人。”
大叔又問, “找誰啊?”
陳軍:“林子生産隊的傅星。”
大叔恍然大悟, “原來是那孩子, 聽說她配出了能讓豬一天長一斤肉的飼料, 你是來買豬飼料的嗎?”
陳軍真沒想到, 他的小外甥女會有這種本事。
陳軍就是蘇桂佳(陳紅麗)的大哥, 一個月前他才收到老王的信, 說自己被拐走了的妹妹紅麗沒了,卻留下了孩子。
妹妹走失,是陳軍一家人一輩子的痛,所以得知妹妹的消息, 陳軍趕緊把手裏的活趕完, 就向廠裏請假,來看傅星。
他對傅星一點都不了解,聽到大叔提到傅星,就趁機問了一些情況。
而後,陳軍氣的眼都紅了。
他妹妹僅僅留下兩個孩子,結果兩個孩子都遭受虐待, 妹妹的婆家太過分了,也不怕遭天譴。
但陳軍又對傅星好奇,小小年紀力氣賊大,還研究出了豬飼料,這孩子不得了啊!
牛車到了紅心大隊停下,距離林子生産隊還有一段距離,陳軍只能一邊走一邊問路,用兩條腿走到了林子生産隊。
事情就是這麽巧,陳軍在林子生産隊遇上的第一個人,就是傅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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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請問你知道你們生産隊的傅星住哪裏?人現在在哪裏嗎?”
傅星:???
當着我的面問我,這情況有點搞笑。
傅星強忍着笑意問,“你是誰?找傅星什麽事?”
陳軍剛開始沒注意,如今驀地見到傅星的面容,他了然了。
老王說傅星長的和妹妹很像,這個丫頭和妹妹有七分相似,長的卻更好,是誰還用問嗎?
陳軍特別驚喜,抓着傅星的肩膀,“孩子,你就是傅星吧!我是你舅舅,特意來找你的。”
傅星指着自己,眼睛瞪得老大,“我舅舅?你确定你沒搞錯?”
陳軍肯定道:“我絕對沒搞錯,老王說你有我妹妹的玉佩,你長的和我妹妹又很像,肯定不會出差錯了。”
老王,居然是他說的。
原來她認識自個媽的家人,怪不得當時他有點奇怪,這也太巧了。
傅星沒想到,當時她就是随便找個借口進城,如今找的借口卻成真了。
看傅星還不太相信,陳軍幹脆把自己背的包放下,從裏面翻出一張照片,“孩子你看,這上面的人是不是你媽?”
傅星真拿着看了一下,發現這張照片是一張全家福。
這張全家福有五個人,最中間蹲着的女孩,就是她媽的模樣,只是更年輕些。
她的舅舅也在全家福裏面,而且應該是最大的孩子,看來沒錯。
傅星心裏的警惕打消了,把照片還給陳軍說:“你真是我舅舅,那你跟我回家吧!”
陳軍又從書包裏拿出一袋大白兔奶糖塞到傅星懷裏,“好孩子,快吃糖。”
傅星不愛吃糖,不過這是舅舅的一片心意,傅星乖乖收下。
接着傅星把陳軍帶回家裏,在路上陳軍向傅星說了陳家的情況。
陳軍一家條件都還不錯,九年前遷到首都,陳軍的爸爸也就是傅星的外公,如今是木匠廠的高級技工,每個月工資有七十多。
而傅星的外婆,則在紡織廠,也是高級技工,每個月工資七十多。
老兩口有三個孩子,陳軍是最大的,現在在機械廠上班,屬于三級工,每個月工資四十多。
陳軍的愛人在他們食堂工作,每個月雖然才有二十二塊錢的工資,但經常能拿到一些邊邊角角的菜,家裏基本不用再買菜了,也是個很好的工作。
傅星的二舅,則去當了兵,現在已經是營長了。
他的媳婦跟着随軍,并且是軍隊的護士,工資也不低。
兩人的兩個孩子都帶走了,而陳軍也只有兩個孩子。
一家老小都是工人,每個月工資不少,才養四個孩子,真的太輕松了。
談完家裏的情況,陳軍又問了問傅星現在的生活。
聽完之後,這個大男人居然紅了眼。
“紅麗命真的太苦了,你們也太苦了,不過以後有舅舅在,我不會讓你們受苦的。”
“對了,你媽現在在什麽地方,我想去看看她,”忍痛說了這句話,陳軍陷入悲傷之中。
傅星想到父母,心裏也堵了起來。
“舅舅,想看我媽不急在一時,我先弄點東西給你吃吧!”
此時已經到家,陳軍挽起袖子,不客氣的說:“我自己來。”
傅星連忙拒絕,“舅舅你不遠千裏來見我,怎麽能讓你自己親手做飯。”
“你也別把我當孩子,我已經十三歲,不小了。”
如今就是城裏的孩子也不是小公主小皇帝,十三歲肯定會做家務了。
陳軍妥協了,“那好吧。”
不過陳軍不想幹坐着,就說:“我去替你燒火。”
傅星:“舅舅你在城裏燒過柴火嗎?”
陳軍搖頭,“我燒過煤火。”
傅星失笑,“那你還是坐着嗑瓜子吧,柴火竈不好燒,我自己來。”
陳軍:……
我這是被一個孩子嫌棄了嗎?
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陳軍沉默了。
之後,陳軍就看着傅星麻利的燒火洗鍋,三下五除二,給他做了一個簡單的蛋炒飯。
一路颠簸,陳軍的幹糧早就吃完了,他是真的餓了。
傅星熱了差不多一斤蛋炒飯,全被他吃光。
等吃光看着空空的碗,陳軍恢複理智,才覺得不好意思。
他尴尬地笑着說,“呵呵,我一天沒吃飯了。”
說完陳軍臉紅了,他怎麽覺得,自己特別像來騙飯吃的人。
傅星則保持微笑,善解人意說,“那舅舅你一定餓壞了,要不要再添點。”
陳軍把頭搖的像撥浪鼓似的,“不用了,不用了,我真的吃飽了。”
傅星又給陳軍遞了一杯蜂蜜水,喝完後,陳軍迫不及待的想去看看他妹妹。
傅星就帶着他,到自己父母的墳頭。
見到兩個并排在一起的墳,陳軍把傅星支走後,自己一個人在妹妹的墳前哭了一場。
回來之後,陳軍下了個決定。
“小星,舅舅想帶你們姐弟走,你願意嗎?你放心,我一定好好養着你們,供你們讀書,把你們當成我親生的。”
去城裏,那是要過寄人籬下的生活。
要是以前,傅星肯定不願意。
然而,現在鄉下的生活實在太苦了,傅星就是想買根蠟燭都沒地方買。
每天還要上山跟着羊到處跑,要不是傅星在農場裏買了驅蚊藥包,估計她的血都能被蚊子吸掉一半。
甚至若不是有防曬霜,傅星現在已經黑成煤炭了。
傅星實在不想在鄉下待着了,仔細想想,她并不差錢,不去城裏只是因為沒有戶口。
如今正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要是錯過了,她一定會後悔的。
考慮好了,傅星便說,“舅舅,我可以跟你去,但事先說好,我不要你養我們,我會交生活費的。”
欣喜的陳軍像被人澆了一盆冷水,臉黑的像鍋底,“你這孩子說的什麽話,我可是你舅舅,你還給我錢,你把我當什麽人了?”
傅星端了一杯水給陳軍,繼續說,“舅舅你聽我說,我當然知道你對我們大方,可是您畢竟已經是成家的人了,要是白白養着我們姐弟,時間久了,舅媽心裏肯定會不舒服,還有我的兩個表哥,他們肯定也會不樂意。”
“我知道你肯定會說,你會管住他們,但是你管得住他們的人,管不住他們的心。”
“我不想你和舅媽哥哥們離心,至于錢你別擔心,我現在手裏有三百塊錢,是我偷偷打獵賣的,而我家裏的豬和雞鴨,起碼還能再賣兩百塊。”
“有五百塊錢,我們姐弟一年一百五十塊,怎麽也夠花三四年,之後沒錢,我跑一趟山裏,打幾只大野豬賣了就夠了,不會差錢花的。”
傅星說的輕輕松松,陳軍卻聽的心驚肉跳。
“你這孩子,就是你力氣大,也不能随便往大山跑啊!猛獸可不是靠力氣就能制服的,要是它們十多個一起圍攻你,你怎麽逃?”
陳軍後怕極了,幸好,幸好他及時找到傅星,不然傅星要是再折騰幾年,自己估計只能見到傅星的墳墓了。
啊呸呸呸,自己怎麽能詛咒孩子,太不應該了。
陳軍差點給自己幾巴掌,在傅星開口前搶着說:“孩子你別說了,要是我真要收了你們的錢,我過不了自己心裏那關,死了都沒臉去見你媽。還有你外公外婆,他們一定會打死我的。”
“另外小星你真的擔心太多了,你舅媽不是摳索的人。就是我不拿錢,你外公外婆手裏随便露一點,你們姐弟都吃不完,你舅媽能管我,卻管不住他們。”
“再說,家裏的財産本來就有你媽媽的一份,當初你外公外婆替你媽媽準備的嫁妝,你們起碼能吃十年。”
陳軍說的話有點誇張,但只要能哄好傅星,便是撒彌天大謊他都願意。
陳軍死活不同意,傅星說不動他,兩人僵持了好半響,最後還是傅星妥協。
傅星嘆氣,哎!舅舅真天真,自己和舅媽根本沒有血緣關系,她怎麽可能不介意。
不過舅舅不願意收錢就算了,大不了到了城裏,她多買些東西給舅舅家,這樣舅媽應該就會少生氣了。
決定好了之後,傍晚陳軍和傅星一起去傅家。
傅星可以随便走人,傅濤不行,起碼要通知傅家人。
陳軍他們到傅家的時候,趙栓弟正在竈房裏煮飯,而傅濤在燒火,熱得滿頭大汗。
突然見到一個穿着軍裝的人,傅家人全部驚呆了。
趙香草甚至根本沒注意到傅星,盯着陳軍問:“你是誰?”
對着苛待自己外甥外甥女的老婆子,陳軍沒個好臉色。
他挺直腰板着臉說,“我是傅星傅濤的舅舅,我妹妹的哥哥。”
“妹妹?”趙香草挑挑眉,難以置信問,“你是老大媳婦兒的哥哥?”
陳軍剛點頭,趙香草瞬間變了臉。
“哎呀,原來是親家大哥,快請進。”
“你要來怎麽不提前說一聲,我好讓安排人去接你,大老遠的跑過來,真是辛苦你了。”
陳軍依舊面無表情,“我不辛苦,只是想到兩個孩子受了許多苦,心疼。”
趙香草的臉頓時扭曲了,這家夥說的什麽話,好像他虧待了傅星姐弟似的。
雖然,他們兩個過的确實一般,可那是因為家裏窮,又不是她舍不得。
理直氣壯,一點不臉紅的趙香草真的很想狠狠啐陳軍一口唾沫,不過,看到陳軍腳上的解放鞋,想到錢,趙香草忍了。
她“呵呵”笑了兩聲,不接陳軍的話茬,轉而朝竈房裏喊,“小濤快出來,你舅舅來了。”
“舅舅,”這個詞對傅濤很新鮮,他聽話跑出來,看到一身軍裝的陳軍卻害怕不敢上前。
因為有聰明的傅星珠玉在前,陳軍挺期待和傅濤相見。
但現在看到怯弱的傅濤,他有點失望。
不過,想到這個孩子本來就不如傅星,還有點白眼狼的潛質,陳軍就對傅濤沒抱太大的期望。
反正只是多一雙筷子的事,傅濤現在還小,可以好好教教。
若是屢教不改,大不了以後自己想辦法替他找個工作,再幫他成家立業,就對得起妹妹了。
想明白了,陳軍和善的對傅濤招招手,“你叫小濤是吧!我是你舅舅,孩子別怕,過來讓舅舅看看。”
傅星也開口,“傅濤,舅舅很好,你就別怕了。”
說來還是趙香草會調/教人,以前傅濤嚣張跋扈,如今卻怯弱不堪,簡直像換了一個人。
要是傅濤以前這麽乖巧,傅星說不定就不會那麽厭惡他了。
雖然傅星很兇,但傅濤還是挺相信他的。
他終于慢慢走到陳軍身邊,陳軍捏着他雞爪子般的手,很不滿意,這孩子是餓了多久了?這麽瘦。
陳軍臉色更加難看,散發着冷氣說:“你們真是孩子的親爺爺親奶奶嗎?看看你們的另一個孫子,白白胖胖的,傅濤卻瘦的像猴,偏心偏的也太過了。”
趙香草尴尬極了,狡辯說:“我們哪裏虧待孩子了?他們兄弟吃的都一樣多,分明是傅濤不長肉。”
陳軍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根本不信。
趙香草也火了,“那你要是覺得孩子過的不好,就給錢啊!小海有爸媽,傅濤就是個孤兒,能一樣嗎?”
聽到如此殘忍的話,傅濤臉白了白,身子也晃了一下。
陳軍更生氣了,“你們還有臉說,要不是你們偏心,讓我妹妹妹夫冒着大雨替一個小丫頭買衣服,他們怎麽會出事?”
“如今你們還敢苛刻他的孩子,也不怕他半夜找你們?”
傅老大原本不吭聲,聽到這裏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問,“小子,你是來找打的嗎?”
陳軍冷哼,“我認識你們這裏的縣長,武/裝/部主任,你們敢動我一個試試?”
其實這些人陳軍一個人都不認識,他是仗着傅老大他們不懂,故意扯大旗唬他們的。
傅家人還真被吓着了,主要還是陳軍穿的太好,他們下意識想,能穿綠軍裝的人,肯定不會說謊。
見趙香草他們都露出恐懼的表情,陳軍接着道:“今天我來也不是找你們聯絡感情的,當初你們對我妹妹不好,如今對她的孩子也不好。我家沒你們這種親家,你們不願意養兩個孩子,今天我就把他們帶走,不需要你們養。”
“那怎麽行?傅濤可是我的孫子,”趙香草梗着脖子不同意。
當然,她不是舍不得傅濤,而是想着,有傅濤在,陳軍每個月肯定會寄錢,那他們就有便宜占了。
居然還想扣人,陳軍氣的不輕。
這時,傅星突然行動了。
她一圈捶在傅家的石桌上,咔嚓一聲,石桌從中間斷成兩半。
在坐的人被吓的魂都差點飛了,傅星見狀滿意的說:“奶奶,你們要是不同意,以後我每天來幾趟,把家裏的東西造完,就輪到人了。”
“你們也別想告狀,我舅舅有權有勢,告了也沒用。”
煞星,天殺的煞星哦!太過分了。
趙香草在心裏淚流滿面,傅洪亮抖着腿迫不及待說:“我同意,你們趕緊走。”
這還差不多,傅星笑了,讓傅濤把自己的衣服收拾好走人。
等他們離開,趙栓弟才不甘說:“養了這麽久,一分錢沒要到,咱們虧大了。”
這時傅洪亮不像剛才慫的像狗,他站着說:“傻子,他們走了,不是還有房子嗎?賣了也能值不少錢的。”
傅星家的房子,一百塊錢絕對很好賣,所以他們不會虧的。
還有錢拿,趙香草他們總算滿意了。
只是,傅洪亮想的挺美,沒想到,後來他第一次賣房子,就摔斷了腿,第二次賣房子,摔傷了臉。
之後他每次找到賣家,都會倒黴,導致人們都以為傅星家的房子鬧鬼,沒人敢買,傅洪亮也被一次又一次的倒黴吓破了膽子,不敢再打傅星家房子的主意。
之後,傅星在三天之內,把家裏的家畜全部賣掉,得到了兩百二十塊錢。
還有傅星在隊裏的工分,也全部換成了錢,不多,但也有三十塊,夠花一段時間了。
傅星又把家裏的飼料全部免費給鄭國強,只要求他們幫忙打掃傅星家的房子。
雖然傅星短時間內很可能不會回來了,可這座房子有原主很多美好的記憶,傅星希望這房子能盡量保存。
看一座房子根本不費勁,鄭國強答應了。
沒了後顧之憂,傅星和傅濤跟着陳軍,正式進城,從此變成了農村人羨慕的城裏人。
至于傅福寶,手腳斷了一直在床上躺着,她就是再羨慕嫉妒恨,咬牙切齒詛咒傅星,也是白費功夫。
從此以後,傅星和她,就不是一個層次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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