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尺八
很濃的香燭味随風飄近,一道瘦弱的身影從掀起的喪幡一角走出來,黑白分明的眼睛慢慢看過每一個人,平靜地重申了一遍:“是我。”
“尺八?”女人的眼神透着冷。
這也能算個人名?關卿有種奇妙的預感,今晚他的面前要打開許多扇新世界的大門……
“我瞧這一家子關系不簡單。”龐龍拿出高度專業精神來看八卦,極盡嚴謹地和關卿分析,“你看那美女的眼神,活脫脫是正房看小三,要不是我們在,估計一巴掌扇上去了。聽說這葬禮主角都八九十高齡了……”
關卿用筆錄紙掩住嘴:“龐哥。”
“嗯?”
“孫隊在瞪我們,眼神超兇!”
“……”
老孫不露痕跡地警告了他們一眼,問秦鑒:“這又是誰?”
“是觀主唯一的‘徒弟’,從小在觀主身邊長大,小名叫尺八。”從剛才到現在秦鑒表現得都像一個局外人,頂多給老孫他們擔當一個旁白的角色,直到少年的出現,終于讓他的神情有了微妙的變化,“尺八,報假警浪費警力資源是要受到治安行政處罰的,知道嗎?”
尺八定定地看向秦鑒,看得秦鑒眉頭越皺越深,才移開目光淡淡地說:“我沒有報假警,觀主是被人謀殺而死的。”
關卿發現少年的眼睛很大,尤其是一雙黑不見光的瞳仁,将眼白擠得所剩無幾,充滿着一種無機質的冰冷。光是短短一瞬間的對視,看得他後頸嗖嗖地直冒涼氣。
“尺八!觀主已經不在了!沒人給你撐腰了!”女人忍無可忍地發飙了,“定坤觀繼續收留你是仁至義盡,你不報恩也別在這個關頭忘恩負義,攪渾水行不行?!”她的胸脯劇烈起伏,哭紅的眼睛裏滲着點點淚花,幾近哀求地說,“他的遺體都不見了,我們就不能先找到他的遺體讓他入土為安嗎?”
“不能。”尺八執拗地拒絕了,“就算找回觀主的遺體,他死因不明也無法瞑目。何況,”他平板到麻木的臉色露出一絲難過的神情,“是觀主自己說他是被害的。”
這句話一說出口,現場一時寂靜得滲人。
老孫臉上浮現出明顯的愠色,顯然這一趟極大可能跑了個空,被人當猴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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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龍則啧了一聲,和關卿小聲逼逼:“我看這事不能善了,待會得躲着點老孫,別給他當槍筒出氣。”
他一看關卿竟然在認真思考,頓時懵逼:“不是吧,兄弟,你還把那熊孩子的話當真了?人都挂了,兄弟。”
“你別老兄弟兄弟的叫,好不好?”被打擾了思緒的關卿不滿地看他,“叫得和社會分子似的,我們是警察,人民衛士!”
一口一個兄弟的,差點讓他條件反射,脫口而出:“是兄弟就要來玩XX藍月,開局一把刀,裝備全靠撿……”
龐龍沉思了下,從善如流地改口:“那,親,這樣可以嘛親?滿意的話,給個好評哦親。”
“……”關卿想問,親,你這麽皮咱們局長知道嗎,親?
“兄弟,說真的,我們在這是多餘的。”龐龍皮不動了,“遺體失蹤了,是自然死亡還是被人謀殺全靠着小子一張嘴。啧啧,亂,太亂了。”
“尺八,觀主是怎麽和你說的,”秦鑒冷靜得讓人不得不另眼相看,在衆人看來的胡言亂語他竟然有當真的意思,“如果他是被人害死的,又是誰害死的他?”
尺八還沒開口,一直作壁上觀的老孫不得不介入這場荒謬的紛争裏:“尺八是吧,你過來。你保證你沒撒謊,是嗎?”
尺八沒有任何猶豫地點頭。
“行,小關,來,先給他做個簡單的筆錄。”老孫把關卿指過去,轉身環視秦鑒他們,“至于其他人,死者的親屬都在這了嗎?”他看向強行克制情緒的女人,“對了,說到現在,你是死者什麽人?”
“謝儀。”女人冷冷地看了一眼尺八,嗓音沙啞得像擦過玻璃的磨砂紙,“我們觀主沒有親人在世,至于我們,”她将帽上的黑紗向下壓了壓,“我們都是他的手下人而已。”
┉┉ ∞ ∞┉┉┉┉ ∞ ∞┉┉┉
尺八的筆錄做得很簡單,因為不論關卿翻來覆去怎麽盤問,他都只有一句話——“觀主是被人害死的”。
至于什麽人害的人,如何害的,清秀瘦弱的少年始終保持沉默,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直直地注視着關卿。
老孫和龐龍在那邊一一詢問和死者相關的人員,看那架勢,一時半會問不出個所以然。
他突然發現奇怪的一點,站在喪幡間的許多人影在他沒留意到的時候居然只剩下寥寥幾個,那麽多人,居然悄無聲息地都走了?
“你在看什麽?”沉默的尺八突然問。
關卿說:“看人。”
“沒有人。”尺八睜着黑得過分的眼睛,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
關卿沉默了下,說:“我的偶像是馬叔叔和恩叔叔。”
尺八認真問:”馬叔叔和恩叔叔是誰?”
“兩個偉大的唯物主義學家!”關卿挺了挺胸膛,感覺自己胸前的紅領巾更鮮豔了,堅定地說,“我是個無神論者。”
尺八:“……”
默然對視了兩分鐘,關卿說:“你眼睛真大。”
尺八:“……謝謝。”
“不是誇你,”關卿幽幽地說,“是你瞪得我發慌。”
“……”尺八默默垂下長長的睫毛,看着有點小委屈。
關卿于心不忍,岔開話題:“你是觀主的徒弟?”
“嗯。”
“你們觀主很厲害?”
“嗯。”
“多厲害?”
尺八終于又擡起他小扇子似的濃密睫毛,輕聲說:“觀主博古通今,知天觀命,也能……逆天改命。”
“牛批牛批!”關卿拊掌驚嘆。
尺八別別扭扭地看他一眼:“你不是無神論者,不信這些嗎?”
關卿:“我意思意附和一下,你不要當真。”
“……”尺八看上去快哭了。
“你們相處得不錯嘛。”龐龍問到現在的話,問得口幹舌燥,趁着老孫不注意,溜達過來喘口氣。他瞅瞅尺八,将關卿拉到一邊去:“這小子古古怪怪的,你別和他多費口水。按規定,我們和當事人不能接觸過密,你注意着點分寸。”
關卿替自己辯解:“親,我們就談論了一下他黝黑明亮的大眼睛,和無腦吹捧了一下他家觀主。沒有過密的,親。”
“……”龐龍牙根癢癢,蒲扇似的兩個巴掌蠢蠢欲動地摩擦,“恕老哥眼瞎,之前咋沒看出小弟你這張嘴這麽欠撕呢。”
關卿惶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在龐龍撕他之前麻溜地借着倒水的名義,水遁了。
……
大部分涉案人員集中到了老孫那,之前秦鑒報的“遺體失蹤”的接警人員也姍姍到了,分區的警員和老孫碰上又是少不了一頓寒暄。
幾撥人湊在一起,給空曠到寂靜的場地上勉強添了幾分人氣。
絮絮的說話聲遠遠飄來,捧着熱水的關卿聽得斷斷續續——
“納音觀主的遺體是什麽時候發現不見的?”陌生的聲音應該是剛到的警員。
“一個半小時前吧,那時我還去給他斂過遺容。”這是謝儀在說話。
“出席葬禮的人都在這了?有沒有可疑的人出入?”
謝儀停頓了好幾秒,說:“沒有……”
關卿支起耳朵費勁地聽着,完全沒留意到眼前,突然一腳踩進個坑裏,手一抖,滾燙的水灑了半邊在手背上。疼得他眼眶一酸,生理性的淚水迅速湧了出來,他腦子裏不期然地冒出門邊挂歷上一行鮮紅的大字——“忌:出門,破土”。
今天果然不該出門嗎?
“小夥子,幾點了?”
關卿心一顫,險些把剩下的半杯水灑手上。
黑色的禮帽不知何時出現在他面前,這一次離得他很近,他能聞到老人身上淡淡的香火味。
和尺八身上濃郁卻清冽的香火氣不同,老人身上的香火味不重但隐隐摻着一股臊腥味。這股味道鑽進關卿的鼻腔,讓他的胃很不舒服,他甩甩手上的水,目無旁人地繞過老人,徑自向龐龍他們走去。
老人“咦”了一聲,不依不饒地跟上他:“小夥子幾點了?”
關卿腳步越來越快,沒想到老人居然沒有落下他半步,依舊死死地黏在他身後,一聲接着一聲不斷地問:“小夥子幾點了?”
那聲音越來越近,近到幾乎貼在關卿耳邊,帶着腥味的沉重呼吸拂過他耳邊:“小夥子……幾點了?現在的年輕人啊,一點禮貌都不懂。”
關卿後頸的寒毛齊齊豎了起來,整個人和炸了毛的貓一樣蹿出三米遠:“卧槽!不是您老人家讓我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說話的嗎!”
“……”場面一時很尴尬。
老人杵着彎頭拐杖,看了關卿好一會,忽然慢慢地咧開嘴,露出一點也不符合他這個年紀的一口整齊白牙:“哦,是你啊,小夥子。”
他動了動鼻尖,仿佛在空氣嗅到了什麽,舔了下唇:“熟悉的味道,雖然沒趕上他那一口,但有個差不多的也勉強可以吧。”
關卿不太願意去猜想他的那一口是哪一口,委婉地說:“叔,我和你說,人這一生最要不得就是勉強,千萬別勉強自己……”
老人朝他生硬地笑了一笑,慢條斯理地緩緩拿下他的禮帽:“別害怕,我不挑食。”
卧槽!你這麽說我他媽才吓尿了好不好啊啊啊!!
空氣翻滾的騷腥味越來越重,關卿胃裏翻江倒海,可是他的雙腿卻沉重得像灌了水泥,挪動不了分毫。
黑色的禮帽拿下的那一刻,關卿清楚地看見他原本應該是頭發的地方,張開着兩排鋒利的牙齒,鮮紅的長舌濕噠噠地挂在腦袋上……
關卿死到臨頭居然福至心靈,爆出一句:“二,二口女?!不,二口男?”
“……”
“滾!”令人窒息的空氣驟然被一束鋒利的光芒破開。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受……嗯,被我寫得如脫缰野馬,盡情放飛自我了……希望大家喜歡我們勇敢、機智、幽默的關小卿同學!他就是妖魔鬼怪裏的一抹陽光!(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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