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鋼廠
師院中學在老市裏東北角,那塊地以前是個本市重要支柱企業之一的龍源鋼廠,師院中學基本上就是工廠職工的子弟學校。和那個年代大部分國企的命運一樣,鋼廠因為經營不善走上了破産的道路。等到了現在,那裏只剩下大片林立的廢舊廠樓,和一根根直沖雲霄的煙囪。
關卿小時候的家就在老市裏,他爸原來也是鋼廠員工,小時候關爸爸經常帶他去廠裏玩。關卿每次都是騎在他爸脖子上笑着去,然後哭着回來。
關爸問他為什麽哭。
他說他害怕。
關爸不解,問他到底怕什麽?其他小朋友每次來都是興高采烈,只有關卿一個人緊縮在他的身後,像只受驚的小雞仔。
關卿小朋友指着熱浪翻滾的煉鋼爐,哭唧唧地說:“那裏面有個叔叔,說要帶我進去玩。”
從此以後,關爸再也沒帶關小卿去過鋼廠玩了。
關媽問起來,關爸悶頭抽着煙只說鋼廠空氣不好,小孩兒肺嫩,受不了。
後來鋼廠破産,關卿父母領着補償款,索性回了鄉下老家養豬種田去了。
一個人四歲之前的記憶大部分都是缺失的,尤其是關卿那次車禍後,關于以前的一切都是片模糊的影像。關于鋼廠的這段記憶,雖然關卿記不清,但随着那一根根墓碑般,沉默在夜色裏的煙囪越來越近,他的神經不受控制地緊張起來。
“很緊張嗎?”蕭七手搭着反向盤,謹慎地避開路上一個又一個深坑。N市政府有意對老市裏進行改造,最近這段時間許多渣土車來來回回地穿梭其中,導致本來就年久失修的泊油路,坑得像月球表面。
關卿被颠得臉色微微發白,沒精打采地說:“昨晚沒睡好,頭有點疼。”
蕭七伸手摸向他的腦袋,熟練地摸索到穴位輕輕按摩着:“現在呢?”
羅影眼珠子快瞪出眼眶,不可思議地看着蕭七這個舉動。
關卿感覺腦內那根突突跳動的神經,在蕭七的按摩下神奇地平複下來。他整個人像被撸舒服的貓,差點沒在蕭七掌下直哼唧,哼出口的剎那他及時清醒過來。對上蕭七單片眼鏡後略帶一絲揶揄的眼神,關卿若無其事地捋捋安全帶,假裝什麽也沒發生。
在自欺欺人這方面,關小卿可謂無師自通地修煉到了爐火純青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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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影在後座瞄着兩人舉動,吃驚地咬起了手指,見蕭七沒注意,悄咪咪地往定坤觀—明器分號群裏發條信息:震驚!七爺居然主動與一陌生男子肌膚相親!
消息發出一秒,蕭七的視線若有若無地從後視鏡裏飄來。
羅影來不及去回應瞬間爆炸的群消息,迅猛地将手機塞回腰間,神情無比專注而神聖地啃着他的薯片。
蕭七發出聲意味不明地笑聲。
羅影後頸冒出一層密密的冷汗。
關卿茫然:“你笑什麽?”
蕭七:“笑着玩玩。”
關卿:“???”
黑色奧迪碾過支離破碎的路面,無聲地駛入龐大的鋼廠中。
做賊心虛的羅影率先下車,狗腿地給關卿拉開門。
關卿:“……小弟你好客氣。”
羅影:“不客氣不客氣,給大嫂開門是應該的。”
“……”關卿和藹地拍拍他的肩,“你放心,好好幹,我會讓你大哥提拔你,起碼得管兩個堂口!激不激動呀,小弟?”
在蕭七的冷眼下,羅影淚流滿面:“激、激動,謝謝大嫂。”
太可怕了,這世界上居然有比他段位還高的皮皮蝦!
羅影不敢和關卿再交鋒,麻溜地滾去打開後備箱,抱出設備,夾緊尾巴跟着蕭七,大氣也不敢出。
師院中學位于鋼廠深處,越往裏走,裏面越像一個鋼鐵構建的迷宮,到處都是爛骨爛架的支架鋼板,叢生的雜草巧妙地掩護了它們鋒利的邊緣。蕭七手裏的狼眼手電橫掃而過,仍然照不盡黑暗裏虛虛實實的陰影。
羅影一不小心着了道,才走兩步,腳踝劃過道刺痛,他抽了口冷氣往旁邊一避。
借着手電的光,低頭一看,褲腿裂開條縫,裏頭已經滲血了。好在創口面不大,簡單處理下,羅影苦着張臉繼續跟上蕭七他們的步伐。
關卿提醒他:“回去一定要打針破傷風,要不然感染就麻煩大了。”
羅影熱淚盈眶:“大嫂你真是個好人,比七爺溫柔多了!沒事兒,我皮厚耐艹!這點小傷不算什麽!”
關卿:“……耐艹是字面上的意思嗎?”
羅影的熱淚流了下來:“不是!”
蕭七舉着手電筒走在前方,等關卿跟上了說了一句:“幸好不是你。”
羅影不可置信地看着蕭七,頓時心如刀絞!什麽叫幸好不是你?!他果然不該在這裏,他應該在車底!失寵的徒弟不如狗哇!QAQ
關卿卻聽出蕭七話裏別的意思:“啊?”
蕭七:“你的血肉味道對于它們來說味道很獨特,這麽長時間,我只見過一個人和你一樣。”
關卿心中隐約有了答案是,試着問:“納音嗎?”
羅影驀地看向關卿。
蕭七不置可否,叮囑他:“為免節外生枝,你小心點。”
“哦……”關卿乖乖點頭。
三個人的腳步聲回蕩在空曠龐大的鋼鐵森林裏,快有人高的草叢裏偶爾蹿出一道浮浪,晃動的高度讓人不太願意去猜想跑過的是個什麽東西。
關卿謹慎地一步步避開黑暗的鋒芒,可能是視野較差的緣故,他的聽覺被放大了很多。他們的腳步聲,細雨砸在鋼板上的嘀嗒聲,還有嗚嗚咽咽仿若鬼哭的穿堂風聲,各種聲音交雜在他耳中,亂糟糟的。
忽然他聽見了不遠處的前方傳來了說話聲,有男有女,說說笑笑地混在一起,再仔細聽,竟然還有籃球拍地的咚咚聲。
顯然聽見這個聲音的不止他一個,蕭七和羅影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蕭七的神色很平靜,不見一點波瀾。羅影稍微有些緊張,但也沒驚慌失措,還關卿比了比嘴型,示意他別動也別出聲。
關卿耳中又多了別的聲音,洪亮的廣播聲穿透鋼廠,一個年輕的男聲正慷慨激昂地朗誦X主席語錄。
前方的說話聲安靜了片刻,突然爆發出熱烈地喝彩聲。
漸漸的,那些聲音走近了,近到關卿身邊好像有許多看不見的人來回走動,荒廢了許多年的鋼廠仿若突然活了過來。
荒涼的場景,喧嚣的人聲,詭異地融合在一起,即便見多識廣的羅影也禁不住幹咽了口口水。
關卿站得腿都麻了,那些從另外一個年代穿越過來的聲音才逐漸消失在耳畔。他長舒了一口氣,抖抖酸痛的腿,一不留神小腿肚撞到一塊半埋在土裏的鋼板上。
他“嘶”地叫了聲痛,歪倒的半邊身體及時被人扶住:“小心。”
扶他的人聲音刺耳得像是兩塊鋼板互相摩擦出來的聲音。
關卿心一涼,頓時抽回手肘。
可扶着他的那雙手像黏在了他的胳膊上,怎麽都掙不開:“小卿,好久沒回來了,我帶你去玩呀。”
一張燒得骨肉融化的臉驀地出現在關卿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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