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換體

一直沒露面的尺八突然搬着把椅子出現在方筱背後, 他将椅子輕輕放下,“坐。”

方筱被神出鬼沒的他吓得全身狠狠抽搐了一下, 那是種近乎痙攣的抖動。換作旁人,可能先被她的過激反應吓了一跳。

可是尺八幹淨秀氣的臉上沒有任何波動, 幽黑的眸子轉向關卿,輕聲說:“你也坐。”

關卿同情地看着方筱, 這個可憐姑娘最近一定天天生活得提心吊膽, 簡直像只驚弓之鳥, 随時會被吓背過氣似的。他左右看看,發現在場空着的首位那張太師椅, 他趕緊把頭搖得和撥浪鼓一樣。

謝儀不陰不陽地笑了一下:“臉皮還不算太厚。”

關卿心道,姐姐, 我臉皮厚起來能吓死一個動物園, 我這不是怕你徒手生撕了我嘛。

蕭七清清嗓子。

關卿眼神可憐地看他。

蕭七一臉正氣地用眼神瞟瞟自己的大腿。

關卿:“……”

這個狗東西, 什麽時候都不忘調戲他這個良家少男!

尺八見關卿執意不肯上座, 只好默不作聲地又給他搬了一把椅子來擱在了蕭七旁邊。

關卿忙不疊地并起雙腿, 挺直腰杆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委屈地和蕭七悄聲說:“剛剛我是不是差點涼了,好可怕喲。”

謝儀裙子下面鑽出來的那些白骨真得好恐怖, 他以為今晚是自己要化成肥料, 幫助納音大兒子們茁壯成長去了。

蕭七嘴角一扯:“你的演技再逼真點,說不定我就信你怕了。”

關卿馬上“嘤”了出來:“人家真得好害怕, 需要大金镯子,大金鏈子才能開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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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七:“大金鏈子沒有, 大金棍子要不要?”

關卿不由地向他兩腿間瞥了一眼,閉嘴了,心中嫉恨地直咬小手帕。他偷偷摸摸地看了眼自己的關小鳥,不禁悲從中來,大家都是呼吸一樣的空氣,吃一樣的大米,為什麽他的辣麽粗!辣麽長!

尺八看方筱驚魂未定地坐在椅子上長久不說話,又給了她倒了一杯溫水。

方筱連喝了好幾口水,像是才平靜下來,她的十指緊緊握着水杯,手背上一根根青筋凸起,讓人感覺下一秒這個脆弱的玻璃杯要被給她生生捏碎了。她的周圍坐了一圈人,有種仿佛在審判她的錯覺。

如果她能趕在納音死之前來,就不必和只猴子一樣被衆人圍觀了。不過,如果納音沒死的話,十之八九也不會見她。

衆所周知,定坤觀納音觀主對客人的挑剔得令人發指,不是你有錢有權就能求他踏出定坤觀一步。無數人求爺爺告奶奶地希望請他出山救人一命,或者改運換命,但是絕大多數人連定坤觀的大門都進不了。但定坤觀在社會各階層的人脈卻一直保持的廣泛良好,雖然觀主難請,但底下六道的道主還是比較容易見面的嘛。

像方筱這種唱了幾首歌火起來的小明星,別說納音了,可能連謝儀她們的門都進不去。

說到底,今天這場局謝儀唱了白臉,王一獻貌似是和稀泥的和事佬,實際上他的目的和謝儀一樣,只不過換了個曲折委婉的方式,讓關卿知難而退。

關卿心裏很清楚,如果他識相知難而退了也許還算個不錯的結局。如果他沒點眼色,執意蹚進定坤觀這趟渾水,接了方筱這個案子,中途會發生什麽誰也無法保證。畢竟妖魔鬼怪不講道理,只要人命。

蕭七沒有吓他,這個世界的法則和他所成長的那個世界完全不同。

他以前的世界如果是明,那麽現在他所處的便是世人看不到的“暗”,這裏充斥着癫狂發瘋的厲鬼,還有只懂殺戮的妖魔。

方筱看着周圍的人,找不到焦點的眼睛突然看向了唯一比較面善的關卿,尴尬地朝他笑了一下,緩解自己被圍觀的壓力。

關卿被她看得愣了一下,條件反射地也向她笑了一笑。

蕭七冷冷地開口:“有話快說,我們按秒收費,你已經浪費了五分十七秒,等額換算,市中心半套房子沒了。”

關卿:“???”

你是魔鬼嗎?魔鬼都沒你這麽搶錢的啊!

方筱被蕭七吓得一瑟縮,臉色發白地不敢再看向蕭七,直直盯着自己手裏的杯子,過了一會輕聲說:“我是最近半年發現自己不對勁的……”

蕭七又冷冰冰地開口打斷她:“如果是整容事故或者是又請了亂七八糟的古曼童什麽地,我建議你出門右轉,要麽去打12315,要麽把家裏供着的破東西扔出十萬八千裏再一把火燒了。”

方筱被他怼得看上去快哭了,語無倫次地說:“我,我沒有。雖然圈子裏很多人從泰國請古曼童,但是我從來不信這些東西的。我要真信了,這些年還會這麽半紅不火嗎?”

蕭七淡漠地說:“我想你弄錯一點了,就算請了古曼童,也要看你有沒有命供它。你自己也算圈裏很多人養這玩意,你們圈裏出了幾個天王天後?”

方筱啞口無言。

謝儀忍無可忍:“蕭七,你能不能像個男人,讓人家把話說完?”

蕭七低頭撇撇茶沫,喝了一口茶,他喝茶的姿态很優雅,不像秦鑒那種一板一眼教科書般的姿勢,而是帶了一絲漫不經心的悠閑:“謝道主,這種小生意你明明已經不耐煩地将椅子上的漆皮都快摳下來了,還讓我有點風度,像個男人。我像不像男人,關卿知道。”

關卿:“……”

我,我……憑什麽知道???

謝儀的臉頰因為憤怒而通紅,瞪着蕭七的眼神恨不得從他身上挖下肉來。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麽觀主突然把陰一道的官符交給這個來路不明的男人,但從無數次打交道的經歷讓她知道這個男人不好惹,不是他有多道行,也不是他多有資歷,只是因為他狠。

納音觀主親手調教出來的人,怎麽能不狠,所以她才更恨。

納音總是對莫名其妙的人格外寬容和慷慨,至于其他人,大約在他眼裏連塵埃都不如。可偏偏她就喜歡他那樣的性格,那樣的容貌,直到他死了,她的喜歡轉變成了恨意,因為他的死亡而永遠無法化解的恨意。

謝容拉住要發飙的謝儀:“七爺說得也沒錯,這筆生意到底是挂着定坤觀名頭接的,慎重一些也好。”

方筱可憐巴巴地看着蕭七,又看看謝儀,最後還是關卿咳了一聲開口:“你繼續說吧,不用管他。”

關卿打心眼裏覺得蕭七根本不是為了定坤觀的名聲在篩選客戶,壓根就是針對他的偶像小姐姐。

在方筱看來,他是目前為止唯一的好人了,僵硬的臉色緩解了一些,又喝了口水,才道:“我沒請古曼童,也沒動過整容手術。當然,之前公司裏是提過讓我動刀子,他們說我的五官不突出,說白了就是路人臉。以後想往演藝界發展,戲路很窄。”

關卿忍不住好奇地問:“你唱歌唱得很好,為什麽突然要去演戲。再說……”他仔細端詳方筱,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可是又看不出什麽異樣,“你的五官很好看,不至于路人吧。”

方筱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發現陪着她來的男人不在,神情局促道:“現在實體專輯的大市場不好,我和經紀人商量了,決定開始往演藝圈轉。這些不重要……”她咬緊嘴唇,從嗓眼裏擠出一句話,“我以前不長這樣的,準确說我現在身體上下都和從前不大一樣了。”

關卿:“不大一樣?”

方筱閉閉眼,冷靜了一下,回憶起來:“起先是半年前,我有天起床發現自己的手腕上莫名多了一道刀疤。”她伸出右手,展示給他們看,瘦得快皮包骨頭的手腕上橫着一條細長的紅線。

關卿一眼看出是割腕自殺後留下的創口。

方筱苦笑了下:“我原來以為只是自己睡覺時不小心劃到了哪裏,結果當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人站在我旁邊,一手拿着刀,一手拖着條……人腿,站在床邊對着我喃喃說‘還要換哪裏好呢’。這個夢太可怕了,每個細節到現在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咽了口唾沫:“我睡到半夜就驚醒了,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掀開被子看自己的腿。”她說雙腿情不自禁地顫抖了下,“我讀書的時候出過一次車禍,左腿膝蓋上有一塊明顯的圓疤,不論我用什麽祛疤藥膏都抹不掉。然而當時我看到自己的左腿光滑筆直,那完全不是我的腿!”

方筱的聲音突然拔高了,尖利地有些刺耳:“我的身體慢慢地變成不是我的了。從手到腿,再到身體的每一個部分。”

蕭七打斷她:“你身體的這種變化是集中在一段時間,還是半年循序漸進的變化?”

方筱呆呆地看他:“是在這半年慢慢改變的,但是最近我夢到那個人的頻率越來越高,直到我現在……有時候竟然自己毫無發覺地說出一長串陌生的方言,”她的手指緊緊地纏在一起,緊得快絞斷了一樣“我發現可能連住在這個身體裏面的靈魂都不是我的了。我受不了了……”她崩潰地捂住臉,“我真的受不了了。我的記憶變得越來越混亂,有時候我感覺我像是一個旁觀者,站在身體之外看着一個陌生的靈魂操控這具身體。”

“被奪舍了?”謝儀冷冷地開口,她說完頓了頓,譏诮地看向關卿,“哦,我想起來了,這件事應該是你解決的。我們局外人不方便插嘴。”

關卿聽得根本是一頭霧水,但閱盡網文三萬篇的他,奪舍是知道的,,踯躅了下開口:“這不太像奪舍吧,奪舍不該是一個魂魄奪走原主的身體嗎?可是她的身體是随着時間不斷地改造。”

他心頭一跳,不明白自己嘴裏為什麽冒出了“改造”這個詞,完全像是發自本能,潛意識裏跳出來的。

方筱猛地擡頭,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盯着關卿,像看到救命稻草:“對!是改造!我身體發生每一次變化,都夢見那個人拿着把刀站在我床前,”她恍惚地說,“我甚至能感覺到那把刀割進我皮肉,一刀刀切開我的身體。非常痛,簡直痛不欲生……有時候,有時候我都懷疑我自己已經死在夢裏了。”

“那個人長什麽樣?”蕭七問。

謝容不疾不徐地開口了:“七爺,剛才謝儀說了,這件事應該由關卿他獨立解決,我們外人……”

蕭七波瀾不驚地說:“你們是外人,但他是我內人,我憑什麽不能幫他?”

關卿:“……”

雖然他很感動,但是總覺內人這個詞怪怪的……

謝容再想說什麽,蕭七聲冷如冰:“別太得寸進尺,我可以讓關卿接受你們的刁難,但是不代表我會看着他傻乎乎地去送命。聽到現在,你們心裏還不清楚嗎?這根本不可能是普通的冤魂作祟。”

方筱怔怔地問:“不是什麽厲鬼纏上了我嗎?”

蕭七淡漠地說:“你應該是被詛咒了。”

關卿心頭怪異,直覺裏他認為蕭七剛才問的那句“那個人長什麽樣”很重要,他想再問方筱。手背突然被人重重一掐,他疼地一哆嗦,看向旁邊的人。

蕭七戲谑中帶着一絲認真對他說:“內人,這一趟看來我們是走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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