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恩怨
關卿終于想起, 自己曾經見過眼前的這個東西。
留宿在小涼山縣城的那個夜晚,在夢境裏, 它拖着骨瘦如柴的雙腿坐在一面落地鏡前,無機質的雙眼靜靜地注視他。
現在的它比夢境裏的更要可怖駭人, 四肢細長柔軟,像苗條一樣耷拉在幹瘦蒼白的身軀上, 一折即斷的脖頸上支撐着個搖搖欲墜的腦袋。
這具殘破的人偶, 現在正居高臨下用那雙沒有瞳孔的眼睛俯視關卿, 像俯視一只落網的獵物。
關卿內心深處生出一種怪誕荒謬的感覺,納音到底做出了一個什麽樣的怪物?
它搖搖晃晃地向前邁出一步, 柔軟的腳掌咔嚓一聲踩碎了方筱的一根肋骨。
方筱像條脫水的魚嘴巴張得極大,躺在血泊裏抽搐扭動。
它看也沒看方筱, 踩下一個個血腳印, 走向關卿。
關卿磕磕盼盼地爬了起來, 忍着腳踝上的劇痛, 向後踉跄退去, 直到背部抵上冰冷的磁磚。
退無可退。
“你想要什麽?”關卿緊貼着牆壁的後背濕漉漉的, 不知道是水管漏下的水,還是自己冒出的冷汗。
它在幾步外站定, 微微歪着腦袋看關卿, 似乎在思考他的問題,過了一會它張開嘴無聲地吐出一個字:“你。”
冰涼的手指觸及到關卿的臉頰, 它像是觸摸什麽珍貴的寶物一樣,反複摩挲那一片皮膚。
關卿渾身冒了一層雞皮疙瘩, 看着那只布滿針腳的手腕,他想起夢中的“自己”從那張手工臺上拿起的那塊柔軟的皮膚……
他突然明白過來,這個東西想要他的皮膚,可能還不止皮膚……
它沒有骨骼,沒有毛發,連眼睛都和正常人類迥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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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卿的臉頰驀地劃過一道刺痛,原先柔軟的手指此時如刀片般刮過他的臉,溫熱的血液沿着臉頰滴落衣領裏。
它要将他的臉活活剝下來!
意識到這一點的關卿腦袋嗡地一聲響,不知從哪裏爆發出一股巨大的沖力,一把握住那只惡心滑膩的手腕向下一撇:“滾!”
軟泥一樣的手腕不僅沒有折斷,反而甩了個近乎180度的彎,啪嗒扣住了關卿的脖頸,猛地将他提起一米多高。
很明顯,它生氣了。
關卿臉脹得發紫,咬緊牙關使勁掰自己脖子上的雙手,肺裏的空氣越來越少,大腦開始急速充血,眼眶脹得又酸又痛。
意識像流水般快速流失,關卿感覺自己一只腳已經踏進鬼門關了,可能下一只腳過個幾秒也進來了……
可能是極度缺氧産生的幻覺,他感覺到心口處的溫度急劇升高,像有一塊烙鐵緊貼在他的皮膚上,燙得他嘶了一聲。
在他閉上眼的那一刻,他似乎看見一層極為耀眼的光芒籠罩他面前,與此同時一聲似曾相識的鐘聲在不遠處悠悠傳來……
……
關卿睜眼的時候,腦殼裏突突地疼。
床對頭的電視正在放晚間新聞,關卿偏了偏腦袋,映入眼簾的是束沾着水滴的新鮮百合,馥郁的芬芳仍然遮不住滿室的消毒藥水味。
關卿後知後覺地發現這是間病房,看樣子還是個豪華套房。
他的視線越過百合,看見半開的窗邊站着一個人,嘴裏銜着根煙沉默地看着遠方,不知道在想什麽。
關卿開口喊他:“蕭七……”
一開口他發現喉嚨火燒火燎地疼,聲音沙啞得和口破銅鑼一樣。
蕭七倏地轉身,拿下煙大步朝他走過去,掌心貼着背将人扶起來坐好:“現在感覺怎麽樣?我給你叫醫生來看看。”
關卿抓住他的袖子,搖搖頭。
蕭七被他扯着不放,只好留下來給他倒了一杯溫水。
小口小口地喝了一杯水,關卿的嗓子舒服多了,開口說話也不那麽艱難。可是面對蕭七幽深的眼神,他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兩人相視片刻,關卿抱着水杯幹巴巴地問:“是你救了我嗎?”
蕭七“嗯”了一聲,又給他倒了一杯水:“我去遲了,晚一步你就……”
關卿喝了半杯水,長長地呼出口氣,握着被角擦拭眼角,哽咽道:“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麽地弱小可憐又無助,我第一個月的工資還沒領,租房的押金還沒拿回來,嘤~”
蕭七:“……”
蕭七一言不發地又要拿過他的杯子。
關卿面無表情地拒絕了:“……夠了,不用了。你們直男是不是只會多喝熱水這一套???”
蕭七:“關小卿你別得寸進尺!你喉嚨受了傷,我是關心你才讓你多喝熱水!熱水怎麽了,熱水有助加快你的新陳代謝!”
關卿:“你這口氣和我爸在朋友圈分享的‘震驚世人的十大養生食療菜譜’一模一樣!你是不是提前進入更年……”他說着,不堪重負的嗓子開始疼得直咳。
“嗓子受傷就少說話。”蕭七逮到機會,振振有詞地教訓他,又給他倒了一杯熱水。
“……”關卿臉色難看地看着那杯白開水,最終恨恨地拿起它一飲而盡。
連灌三杯水,關卿的嗓子好受了不少,他說:“方筱早死了。”
蕭七沒有給他再添水:“我知道。”
“我今天還遇到了一個別的怪物。”關卿現在回想起那個似人非人的東西,仍然是不寒而栗,“它好像就是你們說的那個東西……”
“是。”蕭七點點頭确認了,“從那夜它在酒店裏找上門的那一刻,我就猜到它遲早還是會找上門。但我以為它會挑個我不在的時候,萬萬沒想到它竟然膽敢包天,在我眼皮子底下對你動手。”
關卿沉默了下,問:“它為什麽想要殺我?”
“可能因為你和納音有幾分相似吧。”蕭七淡淡地說,“你和納音一樣天賦異禀,甚至連氣血的味道都相似。它恨納音,但是納音已經死了,所以它找上了你。”
關卿不解道:“它不是被納音觀主造出來的嗎?”
納音對它來說,應該就如身生父親一樣,怎麽會怨恨呢?
蕭七給他将靠枕扶好:“它是納音造出來的,也是納音一手毀掉的。納音在造出它不久之後就發現它雖然外表和人類一模一樣,但卻沒有半點人類所有的感情。也不能說沒有,它有的是冷血,殘忍和一切陰暗面的情緒。在察覺到這一點不久後,納音就自己動手清理了門戶,将它廢了,封印起來。所以,它對納音恨之入骨也在情理之中。只是……”
他神色冰冷:“它千不該萬不該來把主意打到你頭上。這一次是我的疏忽,那棟樓被莊家布下了陣法,不知道是莊家有意為之還是無心之失,倒被它利用迷惑了我,沒能及時察覺到頂層的異樣,還被它僥幸逃了。”
關卿看他神色凝重,便和拍只大狗似的拍拍他的頭:“安啦,我這不是沒事嗎?”
“……”蕭七沒有表情,“男人的頭不能拍你不知道嗎?”
關卿嘤地一聲委屈起來:“人家這不是安慰你嗎?你好過分,不僅不領情,還兇人家!”
蕭七恬不知恥道:“不行,不能厚此薄彼。你摸了上面,也要摸摸下面。”
關卿:“……”神托馬的厚此薄彼。
提着保溫桶走進來的羅影驚了,退回門外:“對不起,打擾了。”
關卿心平氣和地說:“小弟,沒打擾,我褲子還沒脫呢。”
蕭七:“……”
羅影提了一筒香菇青菜粥來,配的雪裏蕻和奶黃包。
剛喝了三杯水的關卿看着那碗稀粥一臉苦大仇深。
蕭七去走廊外打電話了,羅影借機湊到關卿跟前擠眉弄眼:“關哥你們好有情趣哦,還玩病房play。”
關卿一口粥沒噴他一臉,他擦擦嘴:“沒法啊兄弟,你家七爺這個小妖精天天欲求不滿,連我這個病人都不放過。唉,我還能怎麽辦,只能寵着喽。”
打完電話回來的小妖精蕭七:“……”
羅影眼觀鼻鼻觀心地退得遠遠的:“七爺,泰山君的神杖已經收好了。我讓明喻順道捎回店裏去了,明喻讓我傳句話給您,今年品器會定在十月十八長白山,帖子下給了您和觀主。”
認真起來的羅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如果關卿沒看到他背在身後的手嗖嗖在群裏狂發表情包的話……
蕭七用一種難以捉摸的語氣道:“他們消息倒是靈通,我們觀主還沒轉正,他們帖子倒是下了。看來他們挺看好你的,關小卿。”
關卿放下勺子:“他們說的觀主是我?”
“不是你還有誰?”蕭七道,“十月十八還早,等這件事了了,謝儀他們也無話可說。我剛才和莊家那邊聯系上了,拿錢辦事的時候爽快,現在出了事就知道做縮頭烏龜,派兩個小輩來料理後事。”
羅影“啊”了一聲說:“是莊家那對雙胞胎兄弟?他兩在外還是闖出一點名聲的,上次湘西南家的屍變就是他兩解決的。”
蕭七懶散道:“不是他兩,我會同意讓莊家來給自己擦屁股?這件事傳出去,以後誰還敢上他們家做生意?”
關卿對他們道門內的事只知道一星半點,但聽得卻津津有味。羅影提到的神杖讓他忽地想起一事:“那時候我瀕死聽到一聲鐘響,果然是你敲的?”
蕭七點頭,他說:“但是救你的實際上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關卿:“???”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事件大概還有兩章結局,你們的疑問會後續說明噠!
關卿:作者說昨天的評論很少,她很悲傷,她一悲傷就寫不出小劇場,沒有小劇場,連幼兒園的車都開不起來了。
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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